92
小年前日,李太傅大擺喜宴,廣宴賓客。
時隔多年,李家嫡女一襲品月色缂絲梅花長襖,盛妝雲鬓,嫣然巧笑,活生生出現在長安女眷面前。雖容顏與氣質較之多年前有些許改變,但的确是李妩本人無疑。
當然,也有知曉其中淵源之人——宮裏那位沈貴妃與李家嫡女無論是面容輪廓還是身段都十分相仿,從前李妩沒了,宮裏多了位貴妃。現下貴妃沒了,李妩又死而複生,其中蹊跷,聰明人看得破,更知道不能說破。
如今大淵唯一的皇嗣又由李太傅教導,足見李家聖眷正濃,李家的嫡女她們自是不敢怠慢輕視。
一場喜宴衆人各懷心思,面上則是一團融融和氣,賀喜不斷。
李妩許久沒應付這樣的場合,夜裏回到玉照堂只覺嘴角都笑得發僵,卸了釵環,洗漱過後,便徑直上床歇息。
翌日醒來便是小年,前院來了宮裏的嬷嬷與太監,都是慈寧宮的老熟人,奉太後之命,迎小殿下回宮過年。
作為唯一的皇子,裴琏自要在皇室宗親面前露個面,之後還有拜祭祖宗社稷等一堆事宜。
李妩很是配合地替裴琏收拾了小包袱,将他領到玉芝嬷嬷面前,還不忘叮囑:“玉芝姑姑,他這幾日吃了不少大魚大肉,火氣旺,昨夜多喝了碗枸杞羊肉湯,不一會兒就流了鼻血。我知太後慈愛,心疼孫子,定會給他塞一堆大補的吃食,還請姑姑在旁幫勸着兩句,叫他吃清淡些,別又流鼻血。”
玉芝嬷嬷聞言,詫異地看了李妩一眼,大抵是驚愕于她竟然還會關注孩子這些事,而後笑吟吟地應下:“娘娘放心,老奴記着了。”
“我早已出宮,姑姑日後還是喚我李娘子。”
“瞧老奴這記性。”玉芝嬷嬷躬了躬身:“這些年叫習慣了,一時說順嘴,還請娘子恕罪。”
“姑姑言重。”李妩伸手虛扶了一把,見天色不早,看了眼裴琏:“走吧,早些回還能趕上陪你祖母用午膳。”
裴琏繃着張白嫩小臉,眼巴巴望着李妩:“阿娘不陪我一起去嗎?”
“來的路上不是說好了麽。”李妩彎下腰,柔着嗓音與他講道理:“你回宮陪你父皇和祖母過年,阿娘留在府上過年。等過完年呢,你再回來,咱們一起回靜園。”
裴琏抿了抿唇,心說阿娘是騙子。她不是要去江南麽,哪裏還會帶他回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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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話他只敢藏在心裏,若是現在說出來,惹阿娘不高興了,就此将他送進皇宮,再也不見他了怎麽辦。
臨出門前,裴琏揪住李妩的衣袖,又問了一遍:“阿娘,過完年你會來接我嗎?”
李妩看出孩子的不舍,心下略有酸澀,擡手摸了下他的腦袋:“初二便叫你大舅父接你可好?”
裴琏在心裏算了算日子,只覺還有那麽久,但擡眼對上阿娘沉靜的烏眸,還是乖乖點了頭:“阿娘可別忘了。”
李妩彎眸:“我就你這麽個寶貝孩子,怎麽能忘呢?”
一句話叫裴琏羞紅了臉,難為情地低下小腦袋,心下卻是樂開了花。
阿娘說他是她的寶貝欸!
被哄好了的孩子這才松開衣袖,樂陶陶地走回玉芝嬷嬷身邊:“玉芝婆婆,我們走吧。”
玉芝嬷嬷應了聲好,遲疑片刻,又與李妩小心翼翼問了句:“娘子,您難得回來,不然也一塊兒進宮,只當探望太後?”
李妩明白玉芝嬷嬷話裏的親近之意,還是搖了頭:“初一官宦女眷會入宮給太後請安,我那日随兩位嫂子一道進宮請安便是。”
這回答雖在預料之中,玉芝嬷嬷還是有些失望,勉強擠出個笑:“也好,那老奴就不叨擾娘子,先帶小殿下回了。”
李妩颔首,提步送了一段,待他們走遠,才轉身回玉照堂。
臨近晌午,日頭正暖。
慈寧宮裏,許太後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了寶貝孫子,一張可見歲月的圓臉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的心肝肉兒,快給祖母瞧瞧,瘦了沒有,長高了沒有?”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祖母金安萬福。”裴琏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好好好,祖母萬福,你也萬福。”許太後一把将人扶起,摟在懷裏仔仔細細瞧了遍,見孫兒面色紅潤,下巴也圓了些,心下稍安,轉而牽起孫子的小手往殿內去:“知道你來,祖母特地讓禦膳房做了許多好吃的,還炖了松茸烏雞湯,這大冷天裏,就得好好補一補。”
裴琏聞言,看向玉芝嬷嬷。
玉芝嬷嬷會意,将李妩的交代說了。
“啊?竟補的流鼻血?”許太後詫異,雖有些遺憾不能再多多投喂小孫子,但看小家夥長了個,胳膊腿也結實,便也記着李妩的叮囑,對裴琏道:“那就聽你阿娘的,待會兒喝一小碗雞湯,多吃些清淡的菜。”
裴琏乖乖點頭,邊随着許太後往內殿走,邊好奇問:“祖母,父皇近日很忙麽?”
“怎麽?想見你父皇了?”許太後朝他笑:“別急,祖母已派人與他打過招呼,叫他夜裏來慈寧宮用晚膳。”
裴琏本來是想問,父皇是不是太忙了,才這麽多日沒去李府找阿娘。但聽夜裏父皇會過來,便将這疑問壓回肚子裏,留待夜裏親口問。
爆竹聲中辭舊歲,又是一年除夕夜。
仔細算起來,這是李妩及笄後,頭一回在李府過除夕。
嫁去楚國公府那三年,除夕都是在國公府過,初二才回娘家。和離後,她就被拘在宮裏,雖說每年除夕裴青玄會将李家人請進宮裏,但那時她心裏悒郁,過年也覺沒滋沒味。
今年在家與父親兄嫂、侄子侄女歡聚一堂,團圓和樂,較之先前快活不少,但裴琏不在,到底有些遺憾。
不過這點遺憾很快就被嘉寧的喜訊蓋過:“這幾日吃東西總是反胃想吐,我還當是葷腥吃多撐着了,今早找了個大夫看,才知已有月餘身孕。”
嘉寧羞答答說罷,席上衆人皆是驚喜不已:“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安姐兒、壽哥兒和絨絨也都貼到嘉寧身旁,小臉寫滿興奮,無比期待地看着嘉寧尚且平坦的肚子:“絨絨妹妹你要當姐姐啦!”
“是啊,我要當姐姐了!”
“不知道叔母肚裏是個小弟弟還是個小妹妹。”
“我要弟弟,像阿琏弟弟那樣漂亮的最好了!”
“絨絨笨蛋,叔母生的弟弟會像叔母,姑母生的孩子才會像阿琏,你想要阿琏那樣的弟弟,得讓姑母再生一個。”
孩子們叽叽喳喳讨論着,忽然齊刷刷看向李妩的肚子,那目光恨不得她肚裏也有個小娃娃。
李妩被孩子們天真的目光看得怪不自在,輕咳了咳:“你們是想阿琏了麽?後日他就回來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可以一起放炮仗了。”
“壽哥哥,我們等會也放炮仗吧?”
“好啊,過年就是要放炮仗的。”
孩子的注意力很好轉移,一提到玩的樂的就顧不上其他。
見他們總算不關注自己的肚子,李妩長舒口氣,又舉起酒杯,敬着李成遠夫婦:“恭喜二哥二嫂,明年席上又能多個小娃娃了。”
李成遠方才已與李太傅、李硯書喝了好幾杯,一張俊顏酡紅,笑着端起酒杯回敬李妩:“到時候你這個姑母可得多抱抱,沾一沾你的福氣。”
“我有什麽福氣……”李妩啞然失笑。
“怎麽沒有福氣,外面可都傳你是有仙緣的,還說你大火裏逃生,是鳳凰涅槃,日後福氣大着呢!”李成遠笑着調侃。
“別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你還不知道嗎?”李妩眉梢輕挑,轉身與李太傅告狀:“父親,你看二哥笑話我!”
李太傅瞪了李成遠一眼:“馬上又要做父親的人了,還拿妹妹開玩笑,不像話!”
“我錯了我錯了,我自罰一杯。”李成遠縮了縮脖子,立刻認慫:“不過阿妩你也是,都這麽大了,還像小時候愛告狀——”
而且父親和兄長一如既往的偏心,從來都向着妹妹。
晃了晃暈乎的腦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另又倒了杯,走到李妩身邊,這次面上多了些正經神色,語氣真摯:“阿妩,過去幾年你受苦了,新年新氣象,二哥祝你來年事事順心,萬事無憂!”
李妩執杯起身,莞爾笑道:“我也祝二哥與二嫂萬事如意,明年得個平安康健的小娃娃。”
李成遠喜孜孜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嘉寧以桃漿代酒,也飲了一杯。
家宴一直到深夜,衆人圍着庭前篝火守歲,孩子們時不時往火裏丢竹子,聽到爆竹聲荜撥作響,便撫掌尖叫,玩得不亦樂乎。
看着他們歡喜的稚嫩面龐,李妩不禁想起宮裏的裴琏。
這個時候,那孩子在做什麽呢?應當是陪在許太後和裴青玄身邊守歲?宮裏沒有同齡的玩伴,也不知他是否會覺得孤單無趣……
“阿妩。”蒼老沉穩的喚聲在身旁響起。
李妩怔怔回神,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坐在旁邊,正目光慈愛地望着她:“想琏兒了?”
李妩眼睫微動了下,沒有否認:“嗯。”
“他在宮裏有太後他們照顧着,你別擔心。”李太傅捋着胡子寬慰:“後日一早就讓你大哥将他接回來。”
“我沒擔心。”李妩笑了笑:“就是觸景生情,有點想他,待會兒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那就好。”李太傅也沒多說,從袖中拿出個紅封遞給她:“拿着。”
李妩蹙眉失笑:“父親,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有紅包拿?”
“又沒說給你。”李太傅将那厚厚的紅封往她手中塞去:“給小殿下的。你替他收着,等他回來了給他。”
李妩悻悻,心說是她自作多情了,接過紅包一掂那分量,不由打趣:“父親,小時候你給我們的壓歲錢可沒有這麽多,你偏心眼。”
“你這狹促鬼。”李太傅乜她一眼:“隔輩親沒聽過?從前你祖父祖母、外祖父母給你們的紅包也不少,那時也沒見你們說偏心眼。”
李妩笑笑,将紅封塞進袖中收好,又圍着火,與李太傅有一搭沒一搭聊起童年趣事。李硯書和李成遠聽到,也都湊過來一起聊着。
一時間庭院內說說笑笑,溫馨喜樂。
待到夜深,子正一過,新歲來到,街頭巷尾都傳來熱鬧爆竹聲。滿院奴仆也都揚着笑臉,齊齊道賀新禧。
李家人互相賀完新年,也都撐不住困意,抱着呼呼大睡的孩子們各自回院。
熱鬧過後的寂靜最是叫人覺得落寞,李妩獨自拎着燈籠回玉照堂,往日有素筝陪在身邊,還能說上幾句話,今日她放素筝回家過年,身邊伺候的是個安靜內斂的小丫頭,一路沒什麽可聊。
寒風凜冽的夜裏,她靜靜走在青石板路,隔着茫茫夜色看到玉照堂前那兩盞紅燈籠,心頭忽得爬上一陣冷清寂寥。
若是琏兒在身邊就好了。
念頭才起,她恍然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對那孩子已有了這樣深刻的牽挂。
難道這便是長嫂從前說過的,母子連心,血脈羁絆?
“娘子,到了。”小丫鬟提醒着。
李妩回過神,淡淡嗯了聲,提步往寝屋走去。
剛推開門,便見燈火明亮的屋裏跑來一道小小的紅色影子:“阿娘,你回來了!”
乍一看到那團火焰似的身影,李妩還以為是自己吃醉酒眼花,定睛再看,面前站着的小孩,赫然便是裴琏。
“琏兒,你怎麽在這!?”
李妩彎下腰,兩只手搭着孩子的肩膀,感受到掌下是實實在在的觸感,既驚喜又困惑:“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誰送你來的?”
裴琏笑眯眯,沒答她,只牽着她的手:“阿娘随我來。”
李妩微怔,由着那柔軟小手牽着她往外:“你要帶我去哪?”
“阿娘來便是了。”
寒夜寂靜,天邊挂着幾點細碎星子。
繞過玉照堂的正房,才将走到後頭那片空地,便聽得天邊“砰砰砰”一聲聲巨響炸起。
李妩上一刻還因醉酒有些昏沉,霎時被這砰砰砰的動靜炸得心髒突突直跳,擡眼看去,只見漆黑天幕間綻放着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焰火,萬紫千紅,流光溢彩,将夜色裝點得格外旖旎喧鬧。
朵朵焰火綻放,李妩烏眸迷離。
袖子忽被扯了扯,她眼睫輕垂,剛想問怎麽了,便見裴琏憋着笑意,朝前努了努嘴巴。
李妩似有預料,然擡眼看到盛大焰火間,那朱色錦袍、玉帶金冠的俊美男人手持着兩根小煙火棒朝她緩步走來,心口還是不住砰砰跳了兩下。
裴青玄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一根煙火棒遞給她,狹長鳳眸噙着笑意,愈發顯得那張臉風流俊秀:“阿妩,春日新禧,長樂安寧。”
李妩的視線從男人灼灼發亮的目光,移到那根灼灼燃燒的煙火棒,那不斷跳躍閃爍的火花好似燒進她的心裏,心間發燙,面龐也滾燙。她并未伸手去接,只偏過臉低低道:“都這把年紀,還用這種哄小姑娘的把戲,虧你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裴青玄薄唇微掀,俊眸定定望着火光下她明媚緋紅的側臉:“在朕眼裏,阿妩一直是小姑娘。”
是那個他從少年時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李妩心口本就無法克制地亂跳,聽到他這話,跳得更厲害,餘光瞥見裴琏偷笑的模樣,只恨不得上前去捂裴青玄的嘴。
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他不要臉,她還要。
“阿妩……”
“你…你別說了!”生怕他又說出些膩歪話污人耳,李妩瞪他:“大晚上搞這樣大的動靜,也不怕左右鄰裏背後罵你。”
“除夕放焰火,除祟迎福,他們高興還來不及。何況正月裏不好罵人,不吉利。”
說着,他又将那煙火棒往李妩面前送了送:“要燒完了,快拿着玩。”
李妩本想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玩這個”,擡眼對上那雙焰火下閃爍光芒的赤誠眼眸,略有猶疑。
“阿娘快拿着,別燒着手啦!”裴琏仰着小腦袋:“父皇說,這是你最愛玩的焰火,特地帶來給你的,路上都不讓我碰呢。”
父子倆齊齊看着自己,李妩抿了抿唇,心道,大過年的,自己也不好掃興。
何況,這的确是她從前最喜歡的焰火。
她垂着眼,接過裴青玄手中那根小焰火。
可剛接過,沒晃兩下,那焰火就燃盡了。
李妩握着棍子:“……”
“沒關系!父皇還帶來了好多焰火!”裴琏指着堆在牆角根下那一堆,眼睛亮晶晶:“可以玩許久呢!”
裴青玄颔首,眉眼溫潤:“阿妩想玩哪個,朕幫你放。”
也不知是過年太高興,還是自己喝多酒昏了頭,亦或是父子倆都穿一身紅,乍一看猶如一大一小兩紅包成了精,李妩覺得這男人今日瞧着還算順眼。
“我想看花開富貴,有麽?”她輕聲問。
“有。”裴青玄眸光微動,面上笑意更深:“只要阿妩想看,都有。”
“朕這就給你去點。”
“我也去!”裴琏一聽點焰火也來勁兒,邁着小短腿就跟上去。
不多時,便見噴灑的焰火如一棵金光燦爛的搖錢樹般綻放燃燒,斑斓花火四濺,照亮着後院,也照亮了三人明媚的笑眸。
璀璨煙火間,迎來了永熙十年的第一日。
——
那場焰火太過美好夢幻,以至于清晨醒來時,李妩還以為昨夜醉酒做了一場夢。
但身側乖乖睡着的裴琏,叫她清楚意識到那不是夢。
昨夜裴青玄真的來了,帶着一堆焰火陪她過除夕。
至于她昨夜如何回到床上,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她玩了會兒焰火有些累了,就坐在牆根旁,看着他們父子玩。
三十多的老男人了,玩焰火還跟個孩子似的,幼稚死了。她當時這樣想着,之後就再無任何記憶。
就在她絞盡腦汁回想時,裴琏醒來了。
睜眼見着李妩,小家夥一臉孺慕地蹭了蹭她的胳膊,懶洋洋道:“阿娘新年安康,如意吉祥。”
“琏兒也是,新禧安樂,歲歲平安。”李妩彎了彎眸,忽又想起什麽,起身下床。
很快,她拿了個大紅封遞給裴琏:“這是你外祖父給你的壓歲錢,本該昨夜就給你的,一時忘了。”
“沒關系,昨夜父皇已經留了壓歲錢。”裴琏邊說邊麻溜起身,掀開枕頭,指着壓平的紅包:“阿娘,看!”
李妩微怔:“他…昨夜留的?”
她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對,阿娘也有噢!”
裴琏又掀開李妩的枕頭,下面果然也有個大紅包:“父皇說,阿娘是他的小妹妹,這個是給阿娘的壓歲錢。”
李妩眸光輕閃,再看那紅包,嘴裏不由咕哝:“誰是他妹妹……”厚顏無恥。
“阿娘說什麽,孩兒聽不清?”
“咳,沒什麽。”李妩将那倆紅包拾起,又問裴琏:“昨日夜裏,我是怎麽回的房間?”
“父皇抱你回來的。”裴琏道:“本來玩着焰火呢,阿娘你靠着牆睡着了,父皇怕你着涼,就抱你回房間了。”
“那他……何時走的?”
“這我也不知道。”裴琏一臉懵懂搖頭:“我和阿娘一起睡着了。唔,父皇應當是在我們睡着後走的?”
李妩啞然,靜坐一陣,見外頭天色漸亮,也不再多想,帶着裴琏起床洗漱,往慈寧宮請安。
一年之計在于春,新年在忙碌中不知不覺過去。
正月十五,在長安過完裴琏六歲的生辰,第二日李妩便帶着裴琏回到靜園,莊子上的佃戶們得知主人回來,紛紛提着土産上門拜年,附近村裏有過來往的村民也提着些薄禮上門,聊表心意。
李妩邊忙着瑣碎應酬,邊計劃着開春去江南之事,裴琏那邊則是趁着春暖開花冰雪融化之前,多去冰湖滑幾次冰,不然下次想要再玩,還得等上一年光景。
李妩也不拘他,反正李太傅還在長安,打算二月初再回靜園,這段時日權當給裴琏放冬假。
忙碌的時光一晃而過,轉眼到了正月底。
這日傍晚,李妩正在偏院與沈老太太說着開春後去江南的打算,素筝快步上前,附耳禀報:“主子,陛下來了。”
李妩眉心微動,上次與他見面還是元宵裴琏的生辰,隔了這小半月都沒他動靜,她還當是那日自己又提起要去江南的事,叫他徹底失望,不再來自讨沒趣。
今日又來,難道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仍要撞南牆?
“李娘子自去忙你的吧,莫怠慢了貴人。”沈老太太住在偏院不愁吃喝,還有丫鬟伺候,日子過得心滿意足。對李妩也是實打實的感激與信任,她知道這娘子雖面冷,卻心熱,日後無論是去江南還是北庭,也都會将自己安排好,完全不必多擔心。
至于這李娘子日後的姻緣,更不是她這老婆子能插得上嘴的。
“那您休息,我去前頭忙。”李妩輕拂衣袖,緩緩從圈椅起身。
雖早已不下雪,外頭仍是天寒地凍,天色也是一片灰蒙蒙,奴仆們爬梯點起燈燭。
李妩披着銀白底色翠紋鬥篷,懷中揣着銅沉手,快步前院走去。
半路上見着石娘使喚着兩個小厮,扛着半邊血乎乎的鹿往廚房方向走,見着李妩,幾人止了步,退到一旁問好。
李妩瞥了一眼,見那鹿血肉模糊的,不知為何,眼皮跳了兩下,心下也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悶。
“這鹿是他送來的?”她偏過臉問,腳步往後退了兩步。
石娘躬身答道:“回主子,這半邊鹿是貴人送來的,可新鮮了,特地送來,說是夜裏做炙鹿肉吃。”
李妩抿了抿唇:“就這樣辦吧。”
石娘應聲,帶着小厮們離去。
李妩攏了攏身上的翠紋鬥篷,目光不經意瞥過地上,晦暗天色下,有一滴血——應當是那鹿身上滴落的。
明明從前也吃過鹿肉,也曾在骊山圍獵時,親自射過獵物,那時并未覺得有任何不适,今日卻也不知怎麽的,見到血就有些不舒服。
大抵是在正月裏的緣故吧。李妩這邊寬慰着,也沒多想,繼續往前院走去。
待她到時,前院裏的燈籠已全部點亮,而廳堂那檀木圈椅上的男人也喝完了一盞茶,坐姿端正而優雅,閉目養神。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裴青玄緩緩掀起眼簾,朝堂前看去。
見着那抹纖娜清雅的身影,原本冷硬的面部線條如春風拂過,眉眼也變得溫和:“阿妩來了。”
這平靜又随和的語氣一時叫李妩捉摸不透,他這是想開了,還是沒想開?
她緩步上前行了個禮,靜靜端詳他片刻,遲疑開口:“你今日過來作甚?”
“許家六表弟今日獵得了一頭鹿,送進宮裏孝敬母後。母後讓朕送半邊過來,叫你和琏兒也嘗個新鮮。”裴青玄溫聲道:“阿妩過來路上沒瞧見?”
提到那鹿,李妩就想到那滴血,眉心輕蹙了下,很快又恢複尋常神色:“看到了,有勞陛下。”
“與朕客氣什麽。”裴青玄微笑:“朕讓他們做成炙鹿肉,待會兒就能吃上了。”
說着,他又往外看了看:“怎麽不見琏兒?”
李妩漫不經心道:“中午吃過飯,他就拖着個烏拉滑子,帶着安杜木他們往山上玩冰去了。”
“從前還當他只會讀書,沒想到也是個貪玩的,天都快黑了還不回來。”裴青玄輕扯嘴角,見李妩仍站着,不由放緩語氣:“坐着說話?”
李妩看他一眼,也沒多說,只走到一旁坐下。
說不清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年前那倉促的一吻,又或許是除夕那場焰火,反正這段時日一想到裴青玄,她的心緒就變得紛亂無措——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卻很久遠。
豆蔻年華的第一次怦然心動,懵懂無措,美好深刻。
然時隔這麽多年,再次出現這種情況,而且在如今這個年紀,實在荒謬可笑。
光是想一想,都覺得難以啓齒,更難以面對。
李妩不知裴青玄是怎麽想的,是否也出現如她一樣的反應。
年少時,發現自己的心動,雖然羞赧,但面對喜歡的人,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勇氣,叫她想多靠近他一些。
可現在,面對這種情況,她腦子亂得只想躲,想着不見面就不會尴尬。
然她要躲,裴青玄卻偏偏湊上前。
譬如現下,她端起茶杯假裝喝水,不想與他說話。裴青玄卻沒話找話:“今日也挺冷的,你出門記得多穿些。”
“……嗯。”
“你近日可忙?”
“還好。”
“忙些什麽?”
“瑣事而已。”
一陣沉默,裴青玄再次開口:“你可确定好具體去江南的日子?”
嫣色唇瓣翕動兩下,李妩仰起臉,對上那雙寒淵般深邃的黑眸,嗓音發甕:“二月底,或是三月初……”
“只剩一個月了。”
裴青玄眸光黯了黯,又微微笑道:“三月挺好,春暖花開,楊柳依依,正是江南好時節。”
李妩看到他那未達眼底的笑,垂了垂眼睫,低低嗯了聲:“是挺好。”
話音落下,廳堂內又靜了下來。
就在李妩想着尋個什麽借口離開這份窘迫的靜谧,外間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她還當是裴琏回來了,擡眼看去,卻見一個小厮滿臉焦急地跑來,叉着腰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大事不好,小主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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