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阿餅找到管家時,他正在核對賬目。

阿餅說明來意,管家道:“主子說了,元少爺要想做什麽做就是了。”

阿餅點頭:“知道了。”

“這次元少爺叫你過來,可有猶豫?”

阿餅搖頭。“并未。”

管家捏着山羊胡,微微點頭。“好。外面人多眼雜,你跟阿團務必保護好元少爺。”

“是。”

月懸樹梢,晚風吹拂下,銀白清輝随飄柳婆娑。

顧府門外,馬車落凳。

屋前燈光朦胧,将男人修長的身影又模糊幾分,瞧着倦倦的。

“少爺回來了。”管家扔下門房老頭與棋盤,起身出去迎人。

顧恪決:“還沒睡?”

“時辰尚早,還有一事要告知少爺。”

“何事?”

“元少爺明日要出門一趟,是想去市集添補些東西。”

顧恪決:“随他去。”

管家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一敲,笑意彌漫。“诶,那少爺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嗯。”

顧恪決在昏暗的夜色中緩步行走。忙起來不知天色,到家常常是這會兒。以前不覺得怎麽,這會兒倒發現,好像是回家晚了些。

“顧冬。”

“在。”

“跟你爹說,以後小少爺的事兒盡數交由他處理吧。”

“哦。”顧冬悶悶不樂。

少爺怎麽了,又不想要媳婦了?

顧恪決像知道他所想,淡淡道:“只是我回來太晚了。”

顧冬立馬笑道:“知道了少爺。”

“母親走了有些時日了吧。”

“快兩月了。”

兩月了……他來了也是有兩月了。

顧恪決院子靠近外邊,走了一段便到了。

卧房裏的燈陸續亮起來。伴随着汪汪的狗叫,熱鬧幾分。

洗漱完,顧恪決長發披散,枕在床頭。手中拿着本兒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

顧冬:“少爺,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

輕巧的腳步聲遠離,接着是關門的聲音。随後狗叫聲烈了些,漸漸隐沒于黑暗。

寬敞的卧房裏,裝飾簡單。

金石玉器少見,昏黃的燭火中也只存了一方木桌,兩把黃花梨木椅。加上些細碎之物,瞧着竟比雲潇院還簡陋些。

顧恪決長指捏着書,順着上面崎岖不平的凹痕蜿蜒。

閉目養神稍許,他冷質的聲音被蠟燭的爆裂聲映得溫和些許。

“顧柳,顧栖。”

“在!”

房中,如樹葉飄落般悄無聲息落下兩人。他們一身黑衣隐沒在燭火之中,恭敬跪地。

“你們明天看着小少爺,別讓人受傷。”

“是。”

“下去吧。”

房間複歸于寂靜。

手勁兒松懈,顧恪決任由書從指尖落下。瞧了一會兒,他将卷曲的書合上。規整收于床頭,入夢而眠。

細雨如織,落入棕黃色的傘面。

入秋了,但凡下雨便是冷的。元阿笙穿着青墨色的長袍行于人群之中,熱熱鬧鬧,倒也不覺得冷。

他身後是阿團、阿餅,兩人手上都提着點東西。身側是一臉興奮的豆兒,手上舉着四根兒還未吃的糖葫蘆串兒。

秋雨随風而斜,輕易能濡濕臉面。

元阿笙微微壓低了傘。雨能饒他,但風卻愈是惹他。

青絲缱绻,和風而散。半露于傘的下巴上沾了青絲。兩相映襯,白若晶瑩雪,黑如墨色汁。瞧這一眼,便可知非一般人。

待元阿笙從市頭逛到市中,金貴小少爺逛市的事兒便已傳到了市尾。

“少爺,咱們要買螃蟹嗎?”豆兒看着糖葫蘆上的雨點,心疼地将傘面又往下壓了壓。再往前走,便是齊江碼頭了。

“只看看,買不買還不一定。”

齊家碼頭是京城最大的碼頭,無論是商船來往,還是漁船送貨,都得走這一條道。

這是太上皇在位的時候,用了十年的時間修建出來的人工河道。沿着齊江往下,可一直到大燕朝最大的江,飛霞江。

“瞧一瞧,魚嘞,剛撈出來的魚嘞!”

“螃蟹,大螃蟹,大大大螃蟹喲~”

“桂花魚,新鮮桂花魚!”

早市熱鬧,漁市更是熱鬧。

牛老三是飛霞江邊的漁民,從小跟着他爹在船上過日子。現在他成家了,他爹便将家裏最值錢的漁船交到了他手中。

靠着這一艘漁船,他們一家子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但是最近時運不濟。家中老父生病抓藥,花了大半銀子。老娘眼瞎,眼見着媳婦又要臨盆。唯一能守着媳婦坐月子的便是他。

所以這幾天,他幾乎天天都要上漁船。就為了多攢一點是一點。

可連着幾天,捕上來的都是些尋常魚兒,也就在鎮上、縣裏賣一賣。勉強夠一家老小一天的口糧。

今兒最後一天,掙個多少他也沒再抱什麽希望。可誰曾想,一網下去便撈了大螃蟹。

這東西金貴,京城裏的貴人最喜歡吃。

為了多掙些,他跟家裏說了一聲,他便連夜上京城來了。

可他左看又看,發現賣螃蟹的人不少。

為了好賣一些,他專門解了兩只螃蟹的繩子,隔開在盆裏。又怕他們跑了,眼睛便一直盯着,再時不時吆喝幾聲。

豆兒一入齊江碼頭,像入了林子的猴兒。這看看,那瞧瞧。

“少爺!大螃蟹好多!”

“哇!這個好大啊!”

牛老三聞言,忙揚起笑臉招呼,可一見傘下的人低下頭。

這般神仙似的小少爺站在滿是魚腥味的市場,笑眯眯的,倒不似他從前遇到的那些纨绔那般張揚跋扈。

想着生計,還有家中老小。他咬牙,立馬打起精神招呼:“貴人,我這才從江上打的,新鮮着呢。這個頭又大,還是黃油蟹。”

元阿笙手一擡,裏面沒綁鉗子的大螃蟹便耀武揚威地舉起大鉗子。

活蹦亂跳的,是新鮮。

“怎麽賣?”

“一貫錢一只。”

元阿笙心底一“嘶”,這麽貴……

他看着活溜溜的螃蟹,虎牙微露。

想吃。

沒錢。

元阿笙留戀般看了那張揚的大螃蟹一眼,嘆:“回吧。”

豆兒手上的糖葫蘆串兒往腦門上一磕,清醒了。

這麽貴啊!

昨兒那個看着比這個還好呢,豈不是得二兩銀子。這麽一想,只覺昨天吃的螃蟹腿兒更香了。

主仆走了,牛老三心中失落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

賣蟹要盡快,不然死了可就不好賣了。

他喊着,單薄的秋衣下皮膚黝黑。一看便是風吹日曬,經驗豐富的漁民。

“這蟹不錯,我全要了。”

牛老三有些懵地擡頭。卻見是一個穿着普通的年輕男子。

“快點,要蟹。”年輕男子強調。

這下聽清了,牛老三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怕客人不耐煩,他忙笑着熟練綁好兩個螃蟹,合并剩下的四只一起。

“誠惠十二兩。”他聲音極低,隐隐發顫。

“給。”

一大包銀子送在手上,極有分量。

牛老三忍者內心的激動,不敢停留,立馬收拾了東西回到自己船上順流而下。

元阿笙所在的人群之後,兩個青年嘀嘀咕咕。

“阿柳,你怎麽買下了?你不存錢娶媳婦了?!”

“當然要。我不就是為了存更多的錢買媳婦嗎?”

“你又有鬼點子了?”

“你瞧着。”

坊市離顧府很遠,元阿笙走得也累了,到人少的地方直接坐上馬車回去。

剛到府中,門一大看便院子裏放着個木盆。

阿團:“咦?走的時候院子裏不是收拾了的嗎,怎麽會有盆子?”

豆兒湊上去一看,驚道:“少爺,誰送來的螃蟹!”

元阿笙眉眼一展,快步上前。待看清了裏邊的東西,“咦”了一聲。

“這不是剛剛看的那螃蟹嗎?”他轉向後,“誰買的?”

豆兒蹲在盆子邊緣,緩緩點頭。

“對哦,繩子是一模一樣的。最大的這個最兇。”說着,他用糖葫蘆上的小木棍點了點堅硬的蟹殼。

阿餅跟阿團搖頭。“那肯定不是我們。”

“那是,你們家主子!”頃刻,元阿笙臉色變了。

他深吸一口氣,氣昏了頭。怒道:“你們家主子真就派人監視我。”

頓時,阿餅跟阿團心中一驚,忙跪下來喊冤。“少爺,我們家主子是不會做如此低劣的事情的。”

“至于這螃蟹肯定是事出有因,絕不是因為監視您。”

“若真是監視,為什麽還要将如此行徑暴露在你的眼中!”

元阿笙手上的傘傾斜,被涼風吹過,那股氣兒自然也下來了。

他蹲下,凝視着螃蟹的兩個小眼睛。默默咬牙。

姓顧的,你到底想幹嘛!

“知道了,起來。”

雲潇院這邊心驚膽戰,另一邊也差不了多少。

顧柳、顧栖兄弟倆回去複命。

顧柳收斂自己的不正經,壓低氣息。“主子,元少爺回來了。”

顧恪點頭。剛要開口,門被敲了敲。

“進來。”

“少爺。”顧冬從外面進來,見兩人,狠狠一瞪。

兄弟倆心裏一顫。

咋了這是,他倆不是做好事兒了嗎?

顧冬:“少爺,元少爺那邊忽然出現了幾只螃蟹。惹得元少爺生了幾分氣。”

顧柳跟顧栖對視一眼,雙雙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愕。

顧恪決:“細說。”

“螃蟹是元少爺在齊江碼頭見過的,元少爺沒買,但是回來卻發現院子裏卻有了。所以,懷疑少爺您……您在監視他。”

顧恪決一頓,光影下的嘴角微彎。

怪說不得他出個院子像做賊一樣,原來是怕啊。

一旁兄弟倆愈發壓低身子的兩人,顧恪決揚眉:“誰做的?”

顧柳跪出來一步,主動承認:“主子,是我。”

“嗯,那你自己去跟他解釋。”

顧柳:“是。”他匍匐在地,等着懲罰。

時值中午,窗棂中光線落了幾道進來。桌前,顧恪決坐在明暗交界處,輪廓流暢,俊美如玉。

他道:“你們倆以後跟在他身邊,暗中保護。

“是。”

顧恪決不知想到了什麽,笑意淺暈出眼角。不過頃刻,又消失無蹤。

“還有,讓他平日裏多出來走動走動。顧府大,他随意便是。”

顧冬一喜:“诶!要不少爺過去給元少爺壓壓驚。”

顧恪決搖頭,反問:“他喜歡螃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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