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豆兒進屋拿了把小鋤頭出來,在菜地邊緣走走停停。最後在花叢的後邊開始刨。

元阿笙将魚竿靠在牆面,“豆兒在幹什麽?”

“挖地龍,釣魚要魚餌。”

“不着急。”元阿笙雙手撐着後腰起來,關節“啪嗒”作響。他望着已經斜到西邊的紅煎餅,對拎着鋤頭一臉疑惑的小孩道:“太晚了,明天去。”

“那明早我起來挖。”豆兒甩了甩鋤頭上的泥,再轉個身往小溝渠中晃了晃。

鋤頭一勾,上面頓時帶起一個長長的東西。

“啊啊啊!少爺!!!”

鋤頭“噗通”入水,豆兒猶如踩在剛剛凝固的岩漿上,燙腳般往元阿笙身邊跑。

“怎麽了?!”元阿笙猛起,腳後跟兒一重又帶倒了凳子。

眼前黑影一閃,顧柳、顧栖兩個已經蹲在了溝渠邊。

阿餅跟阿團不在門前裝蘿蔔,也跑到牆角。

元阿笙側頭,小孩胎毛炸開,緊拽着他的衣擺微微發顫。他揉着小孩腦袋,“可看到什麽了?”

“這不是,蛇嘛。”顧柳用手裏的劍将一條菜花蛇挑起來,晃了晃,蛇尾也跟着甩了幾滴水下來。

元阿笙不期然瞧見了全貌,垂着的指尖顫了顫。

“拿出去處理掉。”

顧柳:“是。”

顧栖則将下邊的鋤頭撿起來,往水渠裏掏了掏,沒發現其他。

“咱們院子怎麽會有死蛇?”阿團接過顧栖手裏濕漉漉的鋤頭出去。

這地兒靠近牆根,又在幾簇花的後頭,要不是豆兒不想霍霍菜地選了個偏一點的地方,沒準他們要等蛇爛了、發臭了才知道。

不過剛剛瞧着,也不算怎麽好就是了。

顧柳處理了東西回來,豆兒睜着一雙圓眼縮在元阿笙身邊。像幼貓觀察窩外的情況,連炸開的頭發絲兒都透着警惕。

顧柳攤手給他看,“沒了沒了。蛇有什麽好怕的。”

元阿笙拍拍還沒緩過來的小孩腦袋。“蛇哪兒來的?”

顧柳:“應該是貓抓的,我看都咬斷了,尾巴那一截兒就只連着……”

元阿笙悄悄搓了搓自己胳膊上起來的雞皮疙瘩,硬邦邦打斷他的詳細描述:

“看來樹多了也有弊端。”

“阿餅,去找找有沒有雄黃。”

“是,少爺。”

阿餅離開後,顧栖拽着顧柳往屋子後邊走。

顧柳:“幹嘛?”

顧栖低聲:“院子大,難保不再出現些什麽吓着人的小東西。”

顧栖一說,顧柳頓時巴掌拍在他背上。“還是阿栖想得多。”

言罷,他就像那餓了一晚上的公雞下地找食,在草叢石頭裏不停翻動。

顧栖悶咳幾聲,抱着劍靠在牆壁。“好好找,別漏掉一個地方。”

顧柳:“诶!”

前邊,秋風瑟瑟。殘陽落盡,氣溫立馬低了下去。

元阿笙這會兒也無心做其他,只安慰着小孩,邊等着阿餅拿雄黃回來。

也不知道顧府有沒有?

元阿笙目光飄過院牆,落在外面那些茂林上。

綠色半褪,金黃橘紅各般豔彩從葉尖染起。這才多久,來時的青蔥深綠已經黃了大半。

“疏林紅葉,芙蓉将歇,天然裝點秋屏烈。”①秋日盛景,着實好看。

“少爺,拿來了。”阿餅回來得很快,手裏少說也有一斤的量。被紙包得方方正正,像一塊大餅。

元阿笙:“還挺多。”

“顧府林子多,也時常備着的。不過這會兒冷了,用得倒少了。”

“謝謝。”元阿笙接過,拿進廚房。

阿團:“少爺,我來吧。”

元阿笙擺手:“不是什麽事兒。”

他倒了半桶幹淨的水在小木桶裏,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倒雄黃進去。

雄黃呈橘黃色,味道極大。元阿笙稍稍屏息,抄過鍋刷在桶裏攪和。

随後一手拎着桶,一手用鍋刷沾水,将院子裏裏外外,角角落落都灑了一遍。

不過一炷香時間,院子裏彌漫着雄黃的味道。

元阿笙放下木桶揉了揉鼻子,連嗆兩聲。“不行,我得進屋裏呆一呆,你們随意。”

顧柳跟顧栖用帕子捂住口鼻,重新蹲在牆上當蝙蝠。

顧柳:“既然元少爺這麽怕,何不搬去主子的院子?”

顧栖深以為然:“主子院子是安全許多。”

院子裏,豆兒站在阿餅跟前。眼珠上翻,看着他手指沾着雄黃水在自己額頭上畫。

“阿餅哥哥畫什麽?”

“眼睛閉上。給你畫個王字,以後就蛇蟲不敢沾你。”

阿團抱臂,瞧着小孩那天真的樣子笑了笑。“我們小時候也經常這樣。”

豆腼腆一笑,“謝謝阿餅哥哥,謝謝阿團哥哥。”

雄黃味道大,即便是洗了澡,元阿笙也覺晚上睡覺還有股味道。他将自己裹進被子裏捂着,腦袋埋在微微散發着松香的枕頭上,閉眼睡去。

第二日。

天色曈昽,白霧濃稠,四五米不見人。

元阿笙穿着天青色的新衣,長發用發帶綁了綁便開門出去。

一步徐徐入雲端,霧氣好似從腳下升,衣袂翻飛時便成了騰雲駕霧的九重天上仙。

地裏,稻草上結了一層白霜,菜葉上凝着數不清的小露珠。

天冷,卡了許久也沒見着一只移動的小蟲。

“少爺,米粥熬好了。”豆兒在廚房門口側了半身出來,對還站在霧氣中發愣的元阿笙喊道。

“知道了。”

一開口,面前飄白氣兒。可見多冷。

“豆兒,我要的面和好了嗎?”

“早好了,就等着少爺呢。”

昨兒看那天上又圓又大的紅太陽,元阿笙就想到了許久沒吃的餅子,進而開始饞醬香餅、韭菜雞蛋餅、煎餅卷大蔥……

既然想吃,那就做。這輩子元阿笙不準備虧着自己。

竈臺上,大半盆的面團像一個圓鼓鼓的白蘑菇。胖乎乎的,看得人眼饞。

元阿笙眼尾勾了勾,清淺的笑意讓這個廚房都亮堂了。

他麻溜地洗了手開始烙餅。

豆兒坐在小凳上緊緊挨着竈孔邊的阿團,像老母雞邊上還是一身絨毛的雞仔。小臉在火光下紅撲撲的,看着比以前長得更好了些。

元阿笙一邊将韭菜雞蛋的餡料塞入餅中層層疊疊包裹起來壓平,一邊打量小孩的身形。

“豆兒是不是長高了點了?”

豆兒立馬将身子挺得筆直:“真的嗎?!”他眼睛溜圓,炯炯有神。

阿團大馬金刀坐着,随手逮着小孩後頸将人拎起來站好。

幾雙眼睛看過來,仔細瞧會兒,随後在豆兒忐忑又期待的神情中齊齊點了頭。“是長高了。”

“哈哈哈哈,我長高了!以後我要張得超過阿團哥哥!”

阿團是幾人裏最高的,一米八快到一米九了。

“那你好好吃飯,還得多動彈。”阿團給出自己的建議,然後逮着還在蹦跳的傻孩子按在凳子上。

元阿笙心裏高興,看來他養孩子還是能養好的。

阿團十歲,這個年紀放在以前還在讀小學。但是在現在,已經算大孩子了。

尋常人家這個年紀都已經開始下地幹活,而官宦家的也早已開蒙多年,知曉詩書了。

知曉詩書?

元阿笙眉心皺了皺。這麽久了,他倒是一直疏忽了對小孩的教育。

無論學文學武,豆兒都要抓緊了。

鍋裏刷了一層油,元阿笙将餅貼上去。“豆兒,想不想識字?”

“想的話,我可以教……叫人教你。”

自己叫教,拿什麽教?

元阿笙忽然想到原身十九年裏根本就沒上過學,恐怕書都沒有摸過。

那他自己豈不也是文盲一個!

這還得了。

元阿笙貼餅子的力度都重了不少。

不行,上輩子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麽可能接受自己是個文盲。他也要學!

豆兒還傻愣愣杵着,怎麽也沒想到少爺會問起這個。

他沒急着回,而是低頭認真想了想。

一屋子的人頓時也安靜下來,就等着他。

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豆兒擡起頭。他亂掰着自己手指頭,語氣卻堅定:“少爺,我想學。”

元阿笙輕笑着點頭。可算不是那句“少爺想讓我學我就學的話了”。

“那學武呢?”

“學武……”豆兒茫然,“我以前聽大頭說,過了七歲就學不了武了。”

顧柳一聽,終于有自己能插嘴的了。

他身輕如燕,立馬躍下圍牆。再長腿一跨,潇灑中含着不羁,屁.股一撅靠在廚房門框。

“這要看你想學成什麽樣。”

“要想跟我們一樣呢,得從小練童子功,還要看根骨。要是只防身,跟人打個架什麽的,現在學也可以。”

“那我學!”豆兒噌的一下從凳子上站起,雙拳緊握,直直盯着顧柳。

“我要保護少爺!”

顧柳:“小孩,貪多可嚼不爛。”

豆兒畢竟是個孩子,腦門上忽然砸下來兩件大事兒直接暈乎了。他也不知道怎麽拿主意,只能像小蝌蚪找爹一樣轉頭望着元阿笙。

竈臺上煙火袅袅,将元阿笙的臉遮得有些朦胧。

他垂着頭,認真攤餅子。

“識字是肯定的。練武的話,得看豆兒現在适不适合。不過我倒是覺得豆兒可以先跟着你們晨練,當強身健體了。”

“我也不求你什麽保護不保護的,何況你顧柳跟顧栖哥哥不是還在嗎。你只需要做你喜歡的即可。”

元阿笙話雖淺,但在場的幾個人都聽得發怔。

阿團心直口快:“能為少爺所用不是更好嗎?”

元阿笙搖頭,一副懶人樣。“我又沒什麽大志向,吃好喝好,荷包裏有點存銀就行了。”

“争來争去很累的。”

這話聽在衆人耳裏像在聽一個七老八十的人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經驗。

可是元少爺明明才十九歲而已。

顧柳笑得賊。“其實存銀可以多點。要我說,只要少爺您拿下我們家主子,那後頭幾輩子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元阿笙敬謝不敏,假笑道:“你們家主子跟那天上的月似的,我可不敢高攀。”

顧栖一字一句往外蹦:“不用高攀,您往前走一步就到了。”

元阿笙很是認真問:“你們主子,能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元.薛昂夫《西湖雜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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