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雖未到中午,廚房已然在忙碌。

元阿笙在外面看了一圈兒,終于體會到什麽叫人“別人的廚房比自家的整個房子都大”是個什麽樣的感受。

廚房是單獨開辟的一座院子,地勢開闊,不顯得逼仄。前邊鋪滿了青石磚,能同時容納五駕以上的馬車。

兩頭連接幾十米長的連廊,一直沒入植物深處。應是通往各個院子。

這樣一來,即便是下雨,上菜的小厮走在上面依舊穩妥。

瞧了瞧外面,元阿笙拾階而上。

入了裏面,人便多了。放眼掃去,衆人紛紛停下對元阿笙行了個禮,随後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兒。

“他們認識我?”

這會兒顧柳跟顧栖已經跟在他身後。

顧柳:“不認識,但是猜猜便知。”

顧栖在一旁補充:“顧府主子少,鮮少有人過來廚房。少爺英姿,自然好認。”

元阿笙搖頭,“只能說你們顧府管得好,跟我并無關系。”

即便是他沒來過,剛剛人家看見他也停下來打招呼。放其他人家裏,他這麽個男妾恐怕走哪兒被說到哪兒。

姓顧的是真會教人。

抛開這些,元阿笙一雙清亮的眼四處觀察。

與外面的空曠不同,廚房裏顯得熱鬧不少。竈臺是半回形的,兩位大廚各據一方。手上都忙着。

身側,各自跟着兩三個人。做的是打下手的活計。

元阿笙沒進去打擾,只站在原地看着。

高湯在爐竈裏翻滾,一上了年紀的廚子用大勺攪拌兩下,濃烈的香氣噴薄而出,極為誘人。

另一邊,年紀稍輕的白案廚子手上翻轉,幾下便捏成一朵形狀好看的糕點樣式。

元阿笙站了一會兒,看平日裏吃的那些菜一點一點經過好些道工序做出來。

心中一動。

他想到剛來顧府時,對這些菜品的感受。

爽口清淡,初時已然驚豔。後邊兒雖然吃得久了生了膩煩,但現在回想,每一道菜的鮮香猶在舌尖。

忽然,有些想吃了。

顧府不愧是顧府。什麽都不顯山露水,需自個兒細細品來,才知所用所食皆不一般。

世家大族,無論再如何簡樸,自有那一份底蘊在。

元阿笙看得久了,見那年長的大廚擦了擦汗,将帕子往肩膀上一搭。雙手貼在不算大的肚子上悠閑而來。

“元少爺。”大廚揚起彌勒佛似的慈祥笑意,擡手作揖。

元阿笙點頭,也彎腰回了一個。“叨擾了,還要多些您之前的款待。”

“本是我們該做的。正好現在有空,我領少爺看看。”

元阿笙也不拒絕,跟在老大廚身後。

“我姓方,少爺叫我老方即可。”

元阿笙點頭:“老方。”

老方健談,只要不是在竈臺上,平時是個人都能說上幾句話。“聽聞元少爺自個兒開了小廚房,可還習慣?”

“習慣的。只因我那邊偏遠,過來不便。這才想着自己弄着。”

“這樣也好。”

元阿笙一路瞧去,菜蔬多為時令蔬菜,胡瓜、苦瓜雖有少許,但也能證明這個時代菜品所盛。

“尋常裏,菜中少用花椒?”

“豈止花椒,主子吃不得辛辣,但凡是嗆味的,姜蒜、胡椒、茱萸皆少用。”

元阿笙點頭。

原來胡椒也有了。

“他平日繁忙,辛辣易燥,少用也正常。”

老方笑呵呵地道:“哪裏,我在顧家後廚呆了二十年,主家人沒誰能吃得來這辣味。”

元阿笙了然,“怪說呢。”

“所以啊,我才說少爺分出去也好,在自個兒小廚房是自己想如何便如何。”

“方師傅說得有理。”

逛也逛完了,元阿笙正要開口回了。忽聞一股酸甜香氣,是醪糟?

“方師傅,大廚房裏有醪糟?”元阿笙抿唇,唾液快速分泌,久違地想吃那一口醪糟湯圓了。

“少爺好鼻子,我前兒個才釀出來的。這甜酒釀時候正好,少爺要不要嘗嘗?”

“單吃我不習慣,做醪糟湯圓亦或是酒釀雞蛋我倒是喜歡。”

“那少爺帶些回去。”

元阿笙極喜歡醪糟,歡欣點頭,“我便不客氣了。”

“廚子最歡喜的,無非是自己做的東西受人喜歡。少爺收下便是。”

一番謝謝後,元阿笙辭別老人家。

來的時候空手,回的時候多了個小酒壇子。不過是顧柳抱着。

他也沒再往樹林子裏藏,而是跟在元阿笙身後,時不時撞一下顧栖,溜溜達達,好不快活。

“少爺要回去嗎?”

“換一條路,慢慢逛回去。”

顧柳跟顧栖對視一眼。

換一條路好啊。

兩人腳步一拐,将人往湖邊帶。

可惜,顧恪決不在。

回到院子,阿餅兄弟倆跟門神一樣一左一右站着。兩雙眼睛都看着地裏,一動不動。

元阿笙瞧了瞧周圍,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歇歇吧,我去做個小食吃。”

“我燒火。”現在但凡是做飯,燒火的活計全給阿團包攬了。

元阿笙取了糯米粉,加水慢慢揉成小拇指頭大小的湯圓。擺了一案板,整齊好看。

芭蕉樹上,顧柳胳膊肘撞撞顧栖。“阿栖,要不要咱給主子送一點去。”

顧栖:“那也得元少爺多做才是。”

顧栖咧嘴奸笑,“那還不容易。”

“少爺,我吃得多!”

元阿笙:“你當正餐吃嗎?”

“當然,少爺做的好吃嘛。”

元阿笙點頭,搓湯圓也不費事兒,他又加了一點。

做這個快,湯圓下鍋幾下便浮起來,醪糟在裏面攪散,放些枸杞子跟白糖便好了。

“要吃過來端。”

話落,顧柳便拎着食盒蹦出來。

“你這是?”

顧柳嘿嘿一笑。“主子大半天都在處理公務,少爺顧忌主子身體,特意做的這小食,小的一定好好禀報。”

元阿笙盯着他,直盯得顧柳厚臉皮直抽抽。心虛道:“少爺……”

元阿笙瞪他一眼。“端吧。”

“诶!”顧柳立馬揚起笑,手上迅速,就害怕元阿笙反悔。

即将蹦出門檻,後頭陰恻恻道:“不許像剛才那樣說!”

顧柳擦了把汗,“曉得曉得。”

幽竹撲簌,沙沙有聲。無論是杏雨梨雲的春,還是玉樹銀花的冬,栖遲院始終像空寂的山林,少了幾分人氣。

顧柳到書房外的小花圃後見顧冬守在門邊,就知道顧恪決在。

但沉靜的氛圍讓他不敢進去,只悄悄從大樹後頭支棱出個腦袋。

“噗嘶噗嘶~”

顧冬定睛一看,見是顧柳瞪了他一眼,走下臺階。“何事?”

“給,元少爺送的。”顧柳小心将食盒擡起,往前一送。

顧冬将信将疑,“真是元少爺主動送的?”

顧柳一笑,“元少爺做的,送那也肯定是元少爺允許了才送不是。”

顧冬:“等着。”

主子朝食只用了一點,之後便一直待在書房,現下正适合用一些。

見顧冬敲門進去,顧柳猴兒似的輕巧蹿至門邊,随後蹲下,安靜當個石墩子。

裏邊聲音雖輕,但清晰落入耳中。

“少爺,元少爺做的吃食,可要嘗嘗?”

“他讓送的?”

這話問得石墩子.顧柳縮了縮脖子。可不嘛,就是元少爺讓的。

“顧柳說,是元少爺應允的。”

“拿來吧。”

“是。”

沒等多久,食盒拿了出來。顧冬眼底含着笑意,腳下踢了踢還籠着袖子蹲門外的人。“主子說,回去謝謝元少爺。”

“诶!”

顧柳跑了,屋裏面的顧恪決獨自坐在桌邊。跟前的湯圓裝在瓷白的碗中,上頭點綴着兩顆枸杞子,一顆紅棗。

小小一碗,單手可托捧着。聞着味道泛着酸,微甜。

顧恪決長睫垂落,捏起勺子,輕輕攪拌一下。

醪糟混着湯圓入口,清甜,又含着微微酒香。

唇抿了抿,将其咽下。倏爾自嘴角牽起一抹淡笑。

“宜室宜家。”

聲音淺淺,低磁柔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雲潇院。

顧柳拎着時候哼着小曲兒回來,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少爺,送了。”

“送了就送了。”元阿笙背過身,繼續理自己手中的麻線。

顧柳搖頭晃腦,心裏美滋滋。那以後他多給主子送送。沒準兒,等主子跟元少爺湊一塊兒了就不需要他來送了。

食盒放了,顧柳腳下輕點,便重新蹲在牆頭跟顧栖并排。

顧栖往邊上讓了讓,“主子沒說什麽?”

“哦!”顧柳一拍腦門,“我差點忘了說。”

他沖下邊的元阿笙喊:“少爺,主子說謝謝你。”

元阿笙:“用不着,吃的還不是他自己的東西。”

豆兒看了看牆頭,也覺得自家少爺說的好像沒錯。

不過一會兒,又被元阿笙手上的東西給吸引。“少爺,你弄麻線做什麽?”

麻線是剛剛讓阿餅哥哥找來的,拿回來之後少爺就坐在小凳子上專心搓麻線。

“釣魚。”

閑着也是閑着,當打發時間了。

豆兒雙手撐着臉,圓眼水亮,“那我就不陪少爺去了。”

元阿笙點頭,專心顧着手中。

麻繩要搓得細,短的還好,長了就頗有些費事兒。

但好在他時間多,一個人靜靜在院中從上午坐搓到中午吃飯,睡個覺起來又繼續搓。

到下午,搓好的麻線放水中泡着,一端系上鐵制的魚鈎,另一端套在上次撈貓的竹竿兒上。

魚竿便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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