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陸厭聲剛想說什麽,忽然覺得蘿白頭像被鑽了一下,從內而外地傳來一陣刺痛。

“怎麽了?”宋風止瞬間察覺到他的不對,收斂了開玩笑的意思,擡手想給他按一下緩解疼痛,但是又怕自己手法不娴熟,反倒按壞了。

刺痛持續了七、八秒才漸緩,陸厭聲微皺着眉:“沒事,就是好像剛剛……有什麽東西從腦子裏閃過去。”

“你想起什麽了嗎?”宋風止頓了一下,問。

他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

陸厭聲帶着茫然回憶了一會兒,還是搖頭:“沒有。”

“我覺得,過兩天我們還是找一個信得過的醫生看一下。”宋風止說,“只是失憶也就罷了。如果有後遺症的話……”

他想起陸厭聲授勳儀式上播放的那些畫面。

他自己也是機甲駕駛員,自然更清楚,駕駛機甲的時候需要多麽集中的注意力。

如果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陸厭聲像剛剛那樣頭痛複發……戰鬥可是無法按下暫停鍵的。

但生命卻可能因為這樣的“小失誤”,被永久暫停。

陸厭聲沒有反對。徹底擺脫了痛感之後,重新挂起笑容。

“我們去吃晚飯吧。”他說,“我訂好了一個餐廳。”

兩人從偏僻的軍港乘坐飛行器到幾乎位于上城區中央的餐廳時,早已經過了飯點的時間。

大概是從醫院出來之前,在那個顯然不是給一般人用的治療艙裏呆過,兩個人現在竟然都沒有過分饑餓的感覺。

然而飛行器的門剛一打開,兩人走進餐廳大門,撲鼻而來的鮮香味道瞬間勾起了饞蟲。

餐廳的私密性做的很好,且人也不多,這兩位讨論度正高的人竟然也沒有引起什麽波瀾。

“這個是我從小就很喜歡的一家餐廳。”陸厭聲說,“剛好在訓練場和我家的直線路線中間,小時候訓練完,被我媽打得……有點慘的時候,我都會來這裏犒勞自己一頓。”

說着,他忽然察覺到宋風止微微皺起眉。

“你不喜歡這裏的味道嗎?”陸厭聲問。

幾百年前,為了高效的工作,星際人發明了營養劑這種食物和能量攝取的代替品。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味道倒是花裏胡哨了不少,但口感始終還是不能和真正的美食相媲美。

不過也有人并不那麽在意,習慣于每天用營養劑維持精準到小數點後兩位的能量需要。

宋風止搖頭:“我不喜歡營養劑。”

他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說謊。他父親雖然爵位不高,但也算是在行政院有些實權的小貴族,身為政客家的小少爺,宋風止從小的一日三餐都有保姆按照營養食譜準備,他哥哥還經常說他這張嘴,話是不怎麽說,可在吃食上卻刁得厲害。

宋風止曾經覺得,如果不是哪天世界末日了,再也吃不到新鮮食材,他就算是餓死,也不會碰營養劑一下的。

可是現在他的嗅覺味覺似乎都在告訴他,他好像……已經離開新鮮食物很久了。

陸厭聲忽然靠近了一些,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可能是二十八歲的你總是忙着工作,沒有時間做飯吃。”

宋風止剛想說自己也不會做飯,就聽見他又開口。

“沒關系,現在我回來了,我做給你吃!”陸厭聲眼神亮亮地說,像是在邀功,就像是想要把所有好的一面都展現出來的……推銷員。

只不過被熱情推銷的這個,是他自己。

宋風止抿唇,半晌才開口:“不麻煩了……你也還要工作。”

陸厭聲看着他,認真道:“小宋首席,請你複述一下我的職業。”

宋風止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想了想,對仗似的回答。

“小陸元帥?”

“……诶。”陸厭聲忽然耳根紅了一下,下意識說,“在呢。”

宋風止疑惑地看他。

陸厭聲這才輕咳一聲,解釋:“我的工作就是打仗嘛,現在人在首都星,邊境又挺太平的……我現在也算是休假期了,每天只要在家複習一下最近十年的戰役,剩下也沒什麽其他的事。”

“軍備申請彙報呢?”宋風止問。

陸厭聲:“讓葉初鳴辦去了。”

“軍演?”

“米爾斯在管。”

“12月了,年度總結總該……”

“有書記官。”陸厭聲說,“小宋首席覺得我還有什麽別的工作嗎?”

宋風止一時間确實想不出什麽,沉默了幾秒。

“你現在好像确實沒什麽工作。”

陸厭聲挑眉:“不啊,我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工作。”

他定定地看着宋風止的側臉,措辭兩秒才慎重又鄭重地開口。

“休假期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你照顧好。”

說完以後,他兀自心髒亂跳,然而等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差點不小心撞上前面的橫欄,直到他們已經快走到定好的包廂前,面前宋風止白皙的側臉上,這還是沒有和他料想的一樣,染上一點點害羞的紅。

……是我還不夠深情嗎。

陸厭聲垂在身側的手有些尴尬地攥緊。

就在他試圖想出某些話題,來打破這個略顯僵硬的氛圍時,他終于聽見宋風止開口。

“可是我不喜歡工作。”清冷的聲音說。

他的語氣帶着一絲猶疑,中和了嗓音自帶的那種不近人情的冰涼,尾音又軟軟落下。

像是被雪遮掩着,從冬眠洞穴裏探出一只軟絨耳朵的小狐貍,在僞裝之下試探着什麽。

陸厭聲只覺得腦子有點木,他知道宋風止應該話裏有話,可自己不争氣的大腦,已經完全分辨不了更深層的東西了。

“我……我也不喜歡工作。”他下意識附和。

宋風止忽然偏頭,輕輕瞥了他一眼。

——我是你的工作嗎?

他本來想這樣反問,淡色的唇微張,卻又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界了。

……像恃寵而驕。

而宋風止,本該永遠不需要恃任何人的寵才對。

他不着痕跡地微微皺眉,收回視線。

“我對這裏有一點印象。”宋風止随意開口轉移話題。

陸厭聲磕絆了一下才說:“是我帶你來的嗎……?我以前就想着,如果我以後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帶他來這裏嘗嘗。”

“我不記得了。”宋風止搖頭。

說話間兩人走到包間門口,正要推門,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長相穿着都文質彬彬的青年向他們招了招手。

“宋首席,陸元帥!好久不見!”

氣質文雅的青年走近,看着并不算熱切的兩個人,笑了一下。

“你們怎麽了?七年不見,忘了我這個大學同學了嗎?”

陸厭聲剛想笑着道歉承認,卻聽見宋風止的聲音。

“西爾維斯特教授。”宋風止微微颔首,“很久不見,在第一軍校任教還順利嗎?”

陸厭聲頓了一下。

……?這人誰?

為什麽宋風止剛醒來的時候,連自己都不記得了,現在記得這個人……?

他看向那位文質彬彬青年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

西爾維斯特很明顯察覺到了陸厭聲并不怎麽友善的眼神,溫和笑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約會了?”

“日常晚餐而已。”宋風止說。言下之意就是,這種程度的事情在他們這裏連約會都算不上。

西爾維斯特恍然點頭,感慨:“總之能看到你們兩個現在這種狀态,真的太好了。哈哈哈。”

“我今天下午上課的時候,學生們剛看完陸元帥在授勳儀式上的發言……課後還試圖向我詢問你們兩個的愛情故事。”

陸厭聲問:“那你怎麽說的?”

西爾維斯特攤手:“我如果知道的話,現在就不會是這副表情了。”

“說起來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們兩個人第三學年的時候鬧掰成那個樣子,我們宋首席都轉系走了。後來工作上更是……”西爾維斯特忽然噤聲,露出抱歉的表情,表示自己并不應該提這些事情。

“我是想說,你們兩個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他問,“或者……什麽時候說開的?”

宋風止極淡地笑了一下,語氣平靜地說:“那不是什麽說不開的事。”

西爾維斯特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旋即變成佩服。

“你們兩個很不容易。”他感慨道,“你們就像是……改變了命運一樣。”

陸厭聲嘴角微擡,笑道:“我可不信什麽命運。”

笑話!如果他真的信命運的話,那二十八歲的陸厭聲是個渣男,豈不是就說明自己10年後也會變成那樣子,然後傷害宋風止就是自己的命運??

那可不行。

西爾維斯特多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對這個話題發言,依舊挂着溫文爾雅的笑容。

“所以你們二位今天是來故地重游的?”

頓了頓,他又開口:“那你們這個約會方式還是……挺特別的?”

“別的情侶都是去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你們這個地方挑的……”

他又在一半停住聲音,像是要故意勾起別人的好奇心一樣,卻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我該走了,晚上還有一節晚課。”他說,“祝你們一切順遂。”

“後天我們首都第一軍校見。”

打完招呼,西爾維斯特轉身走遠,進了一個半掩着門的、沒有開燈的昏暗包間。

他反鎖上門,摸出終端緩緩撥號,掌心有些出汗。

簡短的等候音之後,聯絡接通,虛拟的全息影像被投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中,顯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個高大的人形生物……只能稱之為人形生物。它渾身上下籠罩着黑色的罩袍,頭部比正常成年Omega都要小一圈,寬大的袖口處探出一根利劍般的黑色肢體。

它面前攤開擺放着一本紙質書籍,黑色肢體小心翼翼的翻動着,發出細微的嘩啦聲。

“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去試探過了。”西爾維斯特低着頭,不敢去窺探那本書的內容半點。只是兢兢業業地彙報着。

“說。”人形生物開口,嗓音不像人類,卻又說着人類的語言,西爾維斯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吐不出來。

人形生物冷笑一聲:“西爾維斯特,你應該知道欺瞞我的後果。”

西爾維斯特頭垂得更低,恭敬答複:“我認為他們兩個人的狀态和之前的他們,相差甚遠。”想了一下,他又補充,“像換了一個人。”

人形生物翻書的動作一頓,單方面切斷了通訊。

燈光明亮的餐廳包間裏,宋風止看着被堆了一桌子的玫瑰花,又看了看尴尬地看向別處的陸厭聲,不知道該作何表示。

或許應該誇一下……?但他實在不知道,眼前這一通狼藉有什麽好誇的。

畢竟他是一個刻薄的、沒有那麽容易感動的人。

“我原本……打算給它們……做個小造型的。”陸厭聲幹巴巴地解釋。

宋風止拉開椅子落座:“那這是……?”

陸厭聲上前幫他收走堆在面前的花,誠實道。

“……我沒想到你和米爾斯的戰鬥結束的那麽快。”

宋風止輕笑。

看着陸厭聲準備把玫瑰都歸攏堆到牆邊,他順手拿起一支還含苞的花枝,放在膝頭。

“總要拿回去一支。”他說完,沒等陸厭聲開口,又問,“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記得剛剛那個人?”

陸厭聲點頭。

他沒有問宋風止怎麽會知道自己的想法,只覺得他們兩個之間簡直是天生一對的默契程度。

“他是和我們一屆的,現在是第一軍校政治與關系學院的院長。”宋風止看着陸厭聲的眼睛,故意把他最想聽的內容放到最後一句。

“是我翻卷宗的時候看到的。”

陸厭聲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之前皇太子那封信實在給他的沖擊有點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陸厭聲的神情也認真起來。

“我覺得這個人很怪。”他說着,拿出終端上網查了一下。

“嚯,這個新聞标題……《不沾名利的青年學者——西爾維斯特》?”

宋風止颔首:“他的一些神情、動作明顯在壓抑……又或者掩藏着什麽。”

“這個人在五年前卷入了一件事,他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那件事情之後,他就好像變了個性格……在監察廳的走訪調查記錄裏,能很明顯能看出來。”

“他原本是一個比較張狂的人,忽然之間就變成了報道裏所寫的那樣。”

“不問世事,游離在政治邊緣。”陸厭聲念了兩句報道的原話,“啧。”

“但這并不是我們眼下緊迫的事情。”宋風止說。

陸厭聲嚴肅點頭,無條件附和他的話:“是的,我們的當務之急是……”

“吃飯。”宋風止冷不丁接話,“還是說你有別的,更要緊的事?”

怔愣過後,陸厭聲忽然笑開,連連搖頭。

兩人吃了清醒之後的第一頓正餐,氣氛再融洽不過。

陸厭聲把宋風止送回家門前,看着他推門下車,連一句再見都還沒跟自己說,愣了一下。

總覺得這個場景這麽像是……男神Omega和他的舔狗備胎呢。

陸厭聲晃了晃腦袋,好笑地把腦子裏的奇怪想法抛出去。

或許宋風止只是忘了。男朋友在邊境星,一呆就是七年……他一定已經習慣一個人下班了。

一個人站在熙攘的下班人群中,又或者一個人總是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再囫囵地吃一些營養劑。

我好像錯過了他的很多事。

陸厭聲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二十八歲的陸厭聲确實錯過了很多很多。

但幸好,時光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倒轉重置。

十八歲的陸厭聲還能面對面地,跟十八歲的宋風止說一聲晚安。

沒再想什麽,陸厭聲沉寂下來,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宋風止走到院子漂亮的鐵栅欄門前,打算等确認他安全進家以後,道了晚安就走。

“吱呀——”

虹膜識別後,鐵門自動敞開迎接這裏的主人。

陸厭聲揚起笑容:“宋風止,晚安!”

聽見他的聲音,宋風止忽然回頭。

他還拿着晚餐時一直放在膝頭的那支玫瑰,晚夜溫度漸漸低下來之後,他就又披上了監察廳的黑色長大衣,清瘦的身體被整個包裹在裏面,只露出纖細的、扣住衣領的手腕。

玫瑰親昵地貼在他頰邊,被晚風推動着,一下下啄|吻上漂亮的側臉。

“現在九點零一分,軍港已經宵禁了。”

“你不下車嗎?”他問,像從深空落下清冽又溫和的月色,又像是借夜色說着隐晦暧|昧的人間燭火。

“還是說,你要去露宿街頭?”

作者有話要說:

回過神來的小陸元帥:……可是我為什麽不能去住酒店呢?

小宋首席:?

(卷鋪蓋丢出去)

小宋首席:去外面院子裏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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