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入V二更
程濤擡起的腳收了回來, 轉而朝程傳闊走去。
正在這時候,主席臺上響起了鑼聲。——大會開始了。
這次召集全體社員來開大會的是程相文,目的極其明确, 就是要成為下一任大隊長。
鑼停,程相文作為主持人開場。接着公社領導上臺介紹程倉裏現任大隊長程相良的情況,宣布上級決議和公布候選人。
接着就是正式選舉,整合選票, 領導上臺宣布結果。
程相文的目的達成。
最後, 他走上主席臺發表自己的就職演講。
程倉裏差不多十年沒有換過大隊長了。這幾天因為程相良的所作所為,大隊長職權被提到了臺面上,他竟然能私自做主把工農兵大學的名額給自個兒子,這要不是高月蘭說漏了嘴, 恐怕不等程傳偉入學,他們都知不道這個消息。
這事讓人氣憤, 可以預見接下來一段時間,全體社員勢必對繼任大隊長有更高的要求, 也就是說程相文這個大隊長肯定會程相良難做。
“……全體社員們請放心,我程相文一定不會辜負大家的信任, 往後會認真為集體做事,絕不徇私!”程相文的承諾擲地有聲。
臺下立刻響起了激烈的鼓掌聲。
程小墩學着周圍人的動作,小手都拍紅了,可憐兮兮的舉到程濤嘴邊讓他給呼呼。
程濤配合着給他吹了兩口。
大會結束了, 程倉裏的大隊長就此變成了程相文。程濤心情愉悅, 他的目标就是讓程相良一家在程倉裏慢慢失去話語權, 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一步。
很好不是嗎?
社員們差不多都散去了, 程濤讓程小墩去玩, 自己則站在旁邊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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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子, 濤子。”後面傳來程相文的聲音。
程濤轉過身,就見程相文領着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這是剛剛上臺講話的那位公社領導,他姓什麽來着?
“濤子,郝主任特意過來看看你。”程相文笑着說。
程濤心裏閃過驚訝,不過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覺得釋然。
他的父母早已經成為萬福公社的道德标杆,因此公社內各位領導對他都很照顧。成年之前,程濤每個月都能領到撫養費;成年之後,每年還能領到一次慰問金,有時候是錢票,有時候是糧食,不算多,但多少都是份心意。
值得一提的是,公社領導來村裏,就算不去大隊部都要看看他。這麽多年都是如此,到現在已經成了例行公事。
“郝主任,你好,”程濤往前迎了兩步,熱情招呼:“家就在對面,郝主任家去喝碗水吧。”
“不了,不了,我公務在身,這就要回公社了。”郝主任連忙推辭,他看了眼程濤,“家裏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梁所長親自來辦公室調走了孟知青的檔案,已經和那邊派出所取得了聯系。當然,我們這邊也會積極協調,配合工作,争取在最短的時間把錢給你找回來,至于其他的如何處理,到時候恐怕還要找你商議。”
程濤表情絲毫不變,“感謝郝主任百忙之中還想着我的事情,我完全相信公社辦公室和派出所的能力,希望能早日接到好消息。”
錢要找回來了,挺好!
這筆錢用着可比山洞裏那筆贓款心安多了,起碼不用擔心誰聞着味兒湊上來。
“好說,好說。”郝主任樂呵呵表示,他心裏其實有些驚訝,程濤怎麽就跟換了個人一樣,比以前會說話多了,還是說經過重大變故,性情都變了?
不過這樣比以前讨喜多了。
程濤一邊陪郝主任說話,一邊用餘光看着程小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還說忙,連去家裏喝碗水空都沒有的郝主任,突然談興大起,拉着他談過去想未來,話可是不少。
因為對方言語間都是善意,程濤是能接話就接話。很大一會後,郝主任才驚醒一般,在程相文的陪同下離開了。
程濤松了一口氣,他其實并不喜歡招待領導,太累。
回頭看向程小墩,程濤動作一頓,崽兒呢?
程濤四處望了望都沒看見小人兒,心裏突然就“咯噔”一聲。程濤告訴自己不要慌,周圍都是人,程小墩也不會跟不熟的人走,但凡有點動靜,大家都不會坐視不理。
但是,程濤的心還是亂了。昨晚見到那個黑影之後,他心裏就留下了點暗影。程倉裏也許并不像看上去那樣和平,黑暗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他怕程小墩和這些扯上關系。
程濤幾步走到剛剛程小墩玩耍的地方,沒有。捉迷藏的柴火垛,沒有。轉頭往主席臺走去,他剛剛見那誰往這邊走了,剛一靠近就聽見了程小墩的小奶音,程濤摹地松了一口氣。
轉進後臺,看到的情況讓程濤很驚訝。
程傳闊仰躺在臺階上,程小墩站在旁邊和對方說話,語氣中還帶着小興奮,倆人看上去怪和諧的。
轉頭看到程濤,程小墩跑過來牽住他的手,高興的晃了晃手裏用蒲葦葉編成的螞蚱,“爸爸,你看,小闊哥給窩做的。”
用蒲葦葉編成的螞蚱活靈活現,不是巧手做不出來。
“嗯,有沒有謝謝小闊哥?”大概是從李順這裏打開的開關,程小墩學會了“小X哥”的稱呼格式,小晉哥、小浔哥,自此再沒有例外。
“謝謝小闊哥。”程小墩奶聲奶氣道謝。
“哎呀,濤子叔幹啥這麽客氣,不過就是個小玩意兒。”程傳闊仰躺着,把草塞進嘴裏,一嚼一嚼。
程濤本來想走的,看到程傳闊沒有聚光的眼神和懶散的姿态,又改變了主意。他坐到臺階上,似是不經意開口:“剛剛你擡手,我看你肚子上有幾道血口子,要是嚴重就要去羅大叔那裏上點藥。”
比起試探,突然直入正題更能炸出實話。說完後,程濤注意着程傳闊的表情。
“啊,”程傳闊懊惱,他掀起上衣,“沒事兒,昨天我爹非得讓我上房頂盤瓦,害我差點摔下來,肚子不小心擦瓦片上了。”
程濤觀他态度自然,情緒飽滿,着實不像在說瞎話。
“那這幾天注意點,別沾水。我那裏還有消炎藥,要是想吃就過去拿。”程濤随口叮囑。倒不是他要當爛好人,主要他覺得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能幫就幫了。
程傳闊吊兒郎當的表情逐漸收斂,臉一點點耷拉下來,眼眶裏還點上了點濕潤。
“呃”他應該沒幹啥讓人激動或感動的事情吧?怎麽對方會是這個表情?程濤不明白程傳闊為啥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其實說開了,根本沒啥。
只要是人就有心思脆弱的時候,程傳闊平常嬉皮笑臉,讓人看不出真實情緒。有些話說多了就算難過別人也不會當真,但其實他現在真的不好受。
親爹要娶後娘,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那娘倆都住到家裏了,奶奶還騙他對方是來走親戚的。現在又讓他把自己的屋分給那個所謂的兄長一半,今天是屋,明天是親爹,長此以往恐怕所有東西都得分他一半,憑啥?
看着親爹忙前忙後,歡歡喜喜的準備迎接後娘和繼哥進門,一點都沒考慮到他的感受。程傳闊當然不高興。
從這個消息傳出來,同齡人拿話刺他,村裏叔伯嬸子笑話他,可笑的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有這麽一出。就連最疼他的奶奶都沒想起問問他的感受,一心只想着兒子終于有貼心人照顧了,以後洗衣做飯都不用她了。
事情捅破後,程傳闊是鬧也鬧了,撒潑也撒潑了,但是沒有用,他們兩個還是進了他家的門。
從昨天到現在,唯一對他表示了關心的就是程濤。
“濤子叔,沒事兒,你別擔心,就是點皮外傷。像這樣的傷我經歷的多了,過幾天就能好。”程傳闊說着話還吸了吸鼻涕。
程濤頓了一下,程傳闊的态度是不是太誠懇了點?還有他其實并不擔心,犯不上啊。“嗯,你心裏有數就好。”
倆人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程小墩正混在一群扔沙包的大孩子中,玩的不亦樂乎。
其實大孩子們根本沒想領着他玩,只有他個小傻瓜啥都不懂,仍然在外圍跟着跑來跑去,似乎參與進去了,又似乎完全沒有參與。
“濤子叔,我小墩兄弟這是幹啥呢?”程傳闊看着跑來跑去的程小墩,有些不理解,“哎,那群皮小子怎麽能這麽對我小墩兄弟?我現在就找他們說說去。”
程傳闊說着就要站起來。作為混子,向來只有他們耍別人的份,從來沒有自己被耍的時候。就在剛才,他已經把程小墩納入自己人的行列,當然看不得沒人陪他玩。
程濤把人拉住,“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實在解決不了他們自會請長輩出面調和,到時候咱們再去。再說我看小墩挺高興的,就讓他跑去吧,等他跑累了,我們就該回家了。”
孩子有孩子處理事情的辦法,家長如果一開始就上手管,勢必會引起其他孩子的反感,他們當然不能把家長怎麽樣,但是程小墩以後再想跟着他們玩就不行了,所以何必呢?
況且,程濤覺得扔沙包這個游戲,他家小崽兒也只适合在外圍陪跑。雖然看起來傻兮兮的,跑前跑後都不知道在幹啥,但他自己樂呵比什麽都強。
“濤子叔你這話說的對。”程傳闊湊到程濤身邊,對他的話大加贊賞,“有時候大家明明玩兒的挺高興,偏偏他們爹娘愣是覺得我們欺負他家孩子,死拽着也要把自家孩子拉走。切,背地裏還不是偷摸出來跟我們耍,還得被我們笑話一番。”
說到這裏,程傳闊眉飛色舞。
程濤:“……”他其實并沒有很想聽這事,但對方明顯正在興頭上。
“叔,我聽說你請好幾個人去萬福飯館吃飯,要我說你就是瞎花錢,裏面有倆小子背後還說你是冤大頭呢。”程傳闊小聲念了倆人名,“平時,他們也是你們口裏的聽話孩子,不過是裝的罷了。”
“你懂的道理倒是不少,”程濤看着侃侃而談的程傳闊,突然有了談興,“這些道理你既然都懂,也該知道某些層面上,他們可比你有前途。”
“就比如那天送我去公社的那幾個年輕人,他們是相文哥親自選出來的,也是八隊和九隊的潛力苗子,你覺得他為啥選他們不選你?”
那時候自己賭博的事情尚不明朗,程相文又想在自己跟前賣個好,選人的時候連他堂侄都派來了,其他幾個當然也是他看好的青年。
程相文現在成了大隊長,不出意外的話,以後要提拔誰差不多也就在這幾個人裏了。
“當然是因為他們會裝,能讨長輩歡心。”
“錯,是因為他們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起碼不會像你一樣,咋咋呼呼,遇事只想出風頭,哪裏有熱鬧都要去摻一腳,吵架吵不過就耍賴鬧脾氣,為人做事都沒有讓人信服的地方。別說其他人就說你親爹親奶,能忍你一輩子嗎?”
“你說他們會裝,才讨得長輩歡心。這也是一種本事,要不然村裏後輩這麽多,就是八隊和九隊也有幾十口子,怎麽相文哥就看中他們幾個了?”
程傳闊向來不喜歡聽人說教,尤其讨厭那些高高在上、張嘴指責、閉嘴譴責的嘴臉,仿佛他做了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明明事情是他和別人一起做的,但最後傳出去的只會有他的名字。
雖然嘴上說着不在意,心裏還是不好受的。
現在聽程濤這麽說,程傳闊竟然有點子認同。對方沒有扯着耳朵讓自己接受他的說法,只是在闡明一個事實。他也沒有在一開始就下定論你不如別人,而是舉事例讓你自己明白,你就是不如別人。
相較于前者,後者更容易讓人接受。
程傳闊慢慢坐起來,胳膊撐着腮幫子陷入思考,越想越覺得程濤說的有理。轉頭想和程濤探讨一番,卻發現身邊已經沒人了。
诶?
“花奶奶,你看見濤子叔了嗎?”
花大娘看着笑嘻嘻的程傳闊,警惕:“三狗子,你找你濤子叔幹啥?我告訴你可別打啥壞主意。”
哪個村沒有調皮搗蛋鬼,長輩們提起來頭疼無比,卻也覺得這不是大問題,等長大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就知道上進了,看那個誰和那個誰誰不就是這樣。
但是人的刻板印象是很嚴重的,再加上花大娘向着程濤,覺得他和三狗子實在扯不上什麽關系,語氣不自覺就變的生硬。
程傳闊眼裏閃過不耐煩,卻瞬間收斂,他好像知道程濤說的是啥意思了,他溫聲解釋:“花奶奶,我和濤子叔沒仇沒怨,幹啥打他的壞主意,就是有點事。”
花大娘看他态度不錯,又想起之前他還替程濤說過話。“小墩要尿尿,爺倆剛回家去了。”
“啊?”這點大的孩子一泡尿都不能滋一顆麥苗,還非得回家去尿,這也太會過日子吧?
現在,不管是田地還是自留地都使農家肥,雖然也聽說上面正在推廣化肥,撒地裏之後産量能翻個好幾番。不過他們公社到現在還沒有見到影子就是了,社員們對這事也是半信半疑。
程傳闊想着這些敲響了程濤家大門,發現門沒關,直接推開走了進去。然後就看到堂屋四方桌上,程濤正在教程小墩數數。
“濤子叔,你這就教小墩認字了?”
程濤擡頭,雖然不知道程傳闊跟來幹啥,卻沒有攆人。指了指旁邊的板凳,讓他坐下,繼續自己的培養大業。
“爸爸這是1,2,”程小墩從1念到9,“窩都認識。”
“嗯,做的不錯,獎勵你晚上吃個雞蛋。”
程小墩興奮的拍手,學的更認真了。
旁邊的程傳闊看的不是滋味,三歲小娃屁也不懂,都知道為了獎勵努力認真。他今年十六,依然張口閉口提要求,爹和奶一不如他的意,他就耍賴吵架,他好像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想要什麽努力過。
程傳闊突然悟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不然豈不是連個小孩兒都不如?
大概是看出了程濤的縱容,程傳闊在他家賴了一頓晚飯才離開。
不過這頓飯也沒白吃,傍黑的時候這小子送來了兩個地黃瓜。
花皮紅瓤,別說還挺甜。
這個年代能成為混子的,大概有兩個特點,不服管教和心思活泛。程傳闊作為其中典型,不服管教不用解釋,現在看來也确實心思活泛,這地黃瓜村裏可沒人種。
……
次日,程濤把程小墩托付給李盼弟,騎着自行車去了公社。
他先去了衛生室,腦袋上的傷口該換藥了。
接待他的依然是那個老大夫,“呦!你這傷口愈合的夠快呀!”
“那肯定是您藥開的好,要不然我不知道要遭多些罪。”程濤笑着說道。
老大夫心情大悅,臨走還硬塞給了程濤兩顆山楂丸。
從衛生室走出來,程濤直接去了紅鸩紡織廠,他要盡快把這份工作落實。他都想好這兩個月的工資該咋花了,要是最後沒法工作可就笑話人了。
離老遠就看到紡織廠門口聚滿了人。
程濤沒有靠近,而是站在一旁聽幾個婦女讨論。
“也是活該,防家裏人跟防賊一樣,生了病寧可雇人替他上班,都不願意找自家人,也無怪乎家裏人都找到廠裏來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找外人來,回頭工作還是自己的。找家裏人等他從醫院出來,這工作能不能要回來都得兩說。”
“咋就不能了?”前面說話的婦女嘀咕。
“都是當爹娘的,要是兒女是好的,他舍得把幾個月的工資拱手讓給外人?看着他這兄弟兒女哪個像省事兒的?工作不交出去,手裏還能捏點錢。一旦交出去再想要回來,恐怕就不成了?”
周圍吵亂,程濤扯了扯嘴角,不會這麽巧吧?按照這個情況,他這個替班的工作很可能不成啊。
程濤倒沒有失望。來都來了,他肯定不能轉頭就走。生意不成仁義在,起碼要和餘晉他們打個招呼,順便确定下具體情況。
程濤推着自行車走向紡織廠,剛靠近大門,被秦浔拉住了,“濤子哥,我看你在家教小墩認字,你本身是識字的吧?”
程濤點點頭。
“那可真是太好了,濤子哥,你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我……”
程濤嘴裏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秦浔拉進了紡織廠。
作者有話說:
夥伴們,不用慌,錢的事後文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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