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加更加更

盧蓁蓁今天專門請假來公社拿包裹, 待會她還要打電話回家。

所有感情都是需要維系的,她已經有了距離這個弱勢,就只能盡可能經常聯系, 以此提醒爸媽自己的存在。家裏孩子多,年齡又相差不大,有些時候如果不耍點小心機,就很容易被忽視。

這個道理, 她從懂事時就知道了。

因此, 雖然大家都說這每隔半個月就寄來一次的包裹,是家裏爹娘兄弟姐妹疼她,關心她,在盧蓁蓁看來卻不盡然, 這是她苦心經營得來的。

爸媽當然愛她,他們也不是苛待孩子的父母親。一份愛分到五個孩子身上, 他們作為人,不可能做到平均分配, 雖然不到偏愛偏疼的地步,但被忽視的那個難免傷心。這時候就需要做些事情引起他們的注意。

對于盧蓁蓁而言, 那就是從小就表現的比家裏兄弟姐妹都懂事,當然她的懂事不是默默無聞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頭,不惹是生非不說話。她的每一次懂事都會讓父母親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這次下鄉, 是在不得已條件下做出的不得已決定, 她從來沒想過一輩子留在農村, 人往高處走乃人之常情。況且, 她在那裏長大, 她所有的朋友, 所有能在困難時候施以援手的人都在那裏,所以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只要有機會,她不會在這裏多留片刻。

至于嫁給村裏人,盧蓁蓁更是想都沒想過。她現在能過上在別人眼裏還算寬裕的生活,就算下鄉之後也沒遭罪,每個月還都有包裹從外地郵過來,還不是因為她爹當年走出去了。如果他不走出去,自己現在還是村姑呢,根本也享受不到這麽多便利。

既然本身已經站在了更高的平臺,為什麽要在人生大事上退而求其次?她有時想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麽想的,難道他們就沒不擔心他們回城後妻子孩子的處境?

她是不會把自己坑到那個地步的。

今天的郵局和往常沒有不同,除了電話有人在使用。

男人穿着一身純棉白色上衣和淺灰色褲子,腳上等着一雙解放鞋,斜靠在窗臺上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一直在說,他只偶爾應一句,臉上一直挂着淺笑。

街上人來人往,隔着路,盧蓁蓁卻一眼就看到了打電話的男人,整幅畫面溫柔又美好。

這個男人她認識,程濤。

就在這時候,對方看見了她,并對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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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蓁蓁趕緊回神,沖對方笑了笑,然後慢慢走進了旁邊的郵局取包裹。

——在郵局碰見盧蓁蓁,程濤并沒有覺得有啥,畢竟全村兒都知道她每個月都會收到包裹。

他們倆不算熟,打個招呼就算完。

電話那邊的程紅春還在抱怨:“給她做什麽?每次打電話就知道教訓我,上次因為一塊布,這次因為幾兜魚幹,至于嗎?還說我不知道疼你大姐夫,她咋知道我不疼,你大姐夫都說我是對最好的人了?”

程濤就知道這姐倆又鬧矛盾了,上次回來,程紅秋的語氣就不對,不過想從二姐那套話難得很,主要她不樂意自己摻和這些事兒。但是在大姐這裏都不用套話,随便給個引子,她自己就能說。

“那肯定是我大姐夫說的對,”程濤笑着附和她。

“其實也沒有那麽好,”程紅春卻開始自省了,“昨天鄰居王姐給了我仨雞腿,我們娘幾個撕吧撕吧吃了,一口都沒給他留。”

“那可不應該,再怎麽樣也得讓姐夫吃上一口啊。”

“這不是老大做飯太好吃,一時沒想起來給他留……”說到半截,程紅春停住了,她家老大做飯做的好吃,她就偷偷的把這個活兒推給了她,當然刷鍋買菜、擇菜都是她在幹。

她是知道自己沒虐待繼子和繼女,外人可不知道,所以這些話她一般不往外說。這也是程紅秋三令五申,明令禁言的。

“老大已經十六七了吧,這個年紀,在咱們村都下地都能掙八個工分了,叫他做個飯沒啥,就算被誰知道了也不能說你苛待他,”程濤安慰,然後又加了一句,“我不和二姐說。”

“是吧,是吧,”程紅春找到了知音一樣,“你大姐夫覺得他是個男孩子應該進部隊鍛煉,成為一個男子漢,我就覺得想做什麽擅長什麽就做什麽,你強逼着他做不願意的事兒,能有好結果嗎?”

“大姐,你說的對。”

“他喜歡做飯,那味道好吃死了。等過年的時候家去,讓他展示給你這個舅舅看看,這可是我一手帶出來的。”

“好啊。”

姐弟倆又說了很多,如果對面是程紅秋,早就勒令程濤挂電話了,她心疼電話費,也不想給弟弟增加負擔。但是對面是程紅春,她心裏沒有這個概念。

程濤不介意這個,也沒做提醒。

等挂電話的時候,程紅春才猛然驚醒,“小弟,大姐太能說了。咱不心疼啊,這次的錢姐給你報銷,我把錢給你寄過去。”

“不用了大姐,我手裏有錢,你上次給我寄來的錢,我還沒動呢。”程濤趕緊拒絕。

“那我給小墩買幾包吃的寄過去?”

“大姐,你買東西寄過來又要花份錢,還不如我自己買。再說小墩最近這段時間胖了一圈兒,現在跟個小肉墩兒似的,我正想着怎麽給他減一減呢。”

“說什麽傻話呢?孩子胖嘟的才好看,你可不準克扣我侄子的口糧。不行,我挂了電話就給程紅秋回電話,讓她看着你點兒。”

程濤沒想到自己一句話還惹了這麽多閑事兒,不過間接促成了兩姐妹重新對話,也算值了。

挂了電話,光是電話費就花了程濤五塊錢。這不算浪費,親人之間交流感情不能用錢來衡量,能聯系上對方,對方還熱乎兒的和他說話,已經頂得上很多了。

轉身就看到盧蓁蓁正在旁邊等着,想也是來打電話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等着,我這邊已經完事兒了。”程濤趕緊讓到一邊兒。

“我沒有那麽着急,”盧蓁蓁趕緊搖頭,然後猶豫着又加了一句,“那個其實我覺得小墩還小,根本不需要減肥。”

程濤詫異,他是覺得以他和盧蓁蓁的關系,就算聽到了也不該多話。

“對不起,我剛剛站在這裏,不小心聽到你打電話了。”盧蓁蓁懊惱的很。

程濤搖頭,盧蓁蓁算是程倉裏為數不多一直對程小墩都很和顏悅色的人。他對對方的印象很好,不愧是知識青年,就是比別人有素質。當然這個知識青年專指她不指某些人。

“沒事兒,對話那頭是我大姐,也覺得我不對,準備聯合我二姐教訓我呢。”程濤笑笑。

“我覺得你姐姐做的對。”

“是嗎?”程濤應了一聲,他看了一眼郵局裏面的時鐘,“抱歉,我這邊要遲到了,先走了,回頭見。”

程濤轉身,小跑着離開。

盧蓁蓁上前一步,撥通了父親工作單位的電話。

程濤回到紡織廠,距離上班時間還不到五分鐘。狼吞虎咽地吃了午飯,接着上班。

快下班的時候,程濤的心就飛了,開始盤算明天去二姐家,帶點兒什麽。二姐肯定不在意,但是還有二姐夫和兩個孩子呢。

滾包山楂紅,烙幾張餅,魚幹蝦仁都拿點,其他還有啥?

至于程小墩,到底是去工作的,大包小包的再帶上孩子,不合适吧?

現在的程濤還不知道到時候他就知道什麽叫計劃趕不上變化了。

下班路上,程濤又看到了盧蓁蓁,對方拖着包裹徐徐前行。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當成沒看到。

雖然他也很好奇這一下午她都幹啥去了,咋到現在才把包裹拎回來?不過又想到驢車差不多這個點回村,她确實也不算晚。

“放車上,我給你送到驢車那。”程濤停下。

盧蓁蓁愣了下,才把包裹放在後車坐上,“濤子哥,麻煩你了。”

程濤搖頭。

驢車旁邊圍滿了人,盧蓁蓁這個包裹放上去肯定又要占一個人的空,眼看着大家又要為難。

“你上車吧,包裹我給你帶回去。”程濤當機立斷。

“那我去找條繩子,”盧蓁蓁覺得不好意思。

“不用,你上車吧,他們這就要出發了。”

盧蓁蓁沒辦法,只能先擠上驢車。

程濤把車叉上,小跑着去供銷社借了根繩,把包裹系在後座。弄好後,确定包裹不再搖晃,程濤才騎車回家,很快他就超過了驢車。

不過到底還是耽誤了回家時間,到南窪,程濤就看到一個噘着嘴的程小墩。

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點,但小崽兒直覺超準。

為了賠罪,程濤是割地賠款又通商。

于是,第二天一早程濤就抱着程小墩出現在了紡織廠門口,等着采購辦同事一起出發。

“呀,你這是?”

“我家崽兒,昨晚不小心提了一句,今兒說啥都不擱家呆了,只能帶上。”程濤無奈極了。

“程兄弟看着這麽年輕,家裏孩子都這麽大了?”司機很驚訝。

“嗯,如假包換我兒子。”程濤晃了晃懷裏大寶貝。

程小墩蔫怏怏的,沒辦法,剛醒就哭了一場,要他現在還精力充沛才是怪了。

很快,采購辦就收拾好了,程濤抱着程小墩坐到了駕駛座後面的木板上。

昨晚爺倆兒都睡得不好,一上車就開始犯迷糊,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到縣城了。

“爸爸,咕咕?”程小墩扭頭問。

“一會就能看着了,別着急。”程濤聲音還是啞的。

“你家孩子真省心,他娘沒跟着也老實。我家孩子就不行,上次我抱他出遠門,從頭哭到尾,睡着醒來都還不消停。”司機笑呵呵說道。

程濤沒注意到他後面說了什麽,聽見他提起“他娘”倆字,心裏就咯噔了一下。小心觀察程小墩的表情,沒有發現變化,才松了一口氣。

“是啊,一直很聽話。我白天上班,他就跟着他大爺大娘,從來都不鬧。”

“那挺好,有個能頂你的比啥都強,我們家那臭小子可都愁死我了。”稍微大點兒,你還能跟他講道理,他不聽就“啪啪”兩下,把他放到一邊哭去。偏偏現在孩子還小,打是打不得,罵又聽不懂,他跟他婆娘都快愁死了。

每個家長最喜歡聽的大概都是別家孩子調皮搗蛋的事兒,這樣會讓自己在心理上形成某種平和。認真想想,嗯,好像自己家孩子還不錯。

“爸爸,窩聽話。”程小墩擡起小腦袋強調。

“那剛剛哭鼻子的小孩是誰?哭着喊着拉着不讓我走的小孩又是誰?”程濤拆臺。

“爸爸!”程小墩坐直身體,然後紮進程濤懷裏,“那,窩,窩更想和爸爸在一起。”他喜歡大爺,大娘,他們給他做好吃的,但是他想和爸爸在一塊。

程濤本來就沒生氣,他是一個有理智的成年人,而程小墩只是一個三歲小娃,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接觸過幾個人,還啥都不懂。他哭,他鬧,他發脾氣只是因為他的意願沒有得到滿足,而他自己又表達不出自己的委屈,和他是不是一個好孩子沒有關系。

如果他和程小墩一般見識,就是成人和三歲小娃計較,說出去倒叫人笑話。

現在聽程小墩這麽說,他更不會計較了。唉,小崽兒也會說好聽話了,別說再晚一兩年,就說再晚幾個月,他可能都應付不了了。

他對乖乖說軟乎話的崽兒沒有任何抵抗力。

“前面就是縣城了,你們到哪兒下?”

“到汽車站吧,那裏有人接。”他昨天沒有和程紅秋說明他咋來,程紅秋肯定一早就在汽車站等着呢,那裏距離程紅秋家也近。

果然剛下車,他就看見了程紅秋。

“二姐!”程濤大聲招呼,大包小包的他弄不下來。

“二咕咕。”程小墩學他爹揮手。

程紅秋一直在找公共汽車,沒想到他弟竟然從紡織廠小貨車上下來了。跑過去,把程小墩接過來,看他大包小包往下拿。

“程兄弟,下午我們還在這裏集合,你記着點兒。”

“行,謝謝啦。”

小貨車開走之後,程紅秋拿胳膊肘搗搗她弟,“咋回事兒?你在紡織廠認識人了?”

“我現在是紡織廠的臨時工,這次來縣城采辦零件的。”程濤直接說道。

“啥?”程紅秋驚呼,惹得周圍人都看了過來。

“姐,你吓着小墩了。”

程紅秋趕緊抱緊侄子拍了拍,“沒事兒,不怕不怕啊。”然後拉着程濤,“你先給姐仔細說說,這到底是咋回事?”

距離她上次回家才幾天,怎麽她弟都進紡織廠當臨時工了?這時候別說正式工難當,你凡是想進工廠的都困難,哪個崗位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老子下去兒子上,要不然她能讓她弟一直擱程倉裏窩着?

“就是臨時工,只幹倆月,”程濤把事情簡單說了說。

“好的很,好的很,能幹倆月是倆月,總比在村裏刨食強吧,你這又受了傷。”程紅秋還是很高興。“對了,這幾天傷口有沒有不舒服啊?要是真有什麽,趁着這個機會去縣醫院檢查檢查。”

“不用,”程濤拒絕,“不疼了,現在都沒感覺了。”

“那就好,那就好。”

姐弟倆說着話,走進了運輸隊大院。

“你姐夫昨天夜裏回來的,現在在家裏等着呢。一會兒你把單子拿給他看,讓他領你去采購。”

“還是讓姐夫休息吧,他給我指個地兒,我自己去就行。”程濤沒有程紅秋那麽理直氣壯。

“說什麽傻話,到中午多多爺奶也得過來。”這是她娘家人,上門就沒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姐,不用弄那麽麻煩,我主要就是來看看你和倆孩子。”

“行了,你就聽我的吧。”

程紅秋家在三樓,爬樓梯的時候,她晃了晃懷裏的程小墩,“哎,你別說小墩是長肉了哈。”

“大哥大嫂領着整天在地頭耍,每天回家胃口都特別好。”

“那你也不能讓這麽小點兒的孩子減重,不吃飯能長高?”

“問題是吃飯也……”當着程小墩的面,程濤當然不會讓他知道自己嫌棄他個頭矮。

“噗嗤”程紅秋笑出了聲,拿起侄子的小爪子揮了揮,“你看你傻爸爸,腦子一點都不好使。”

“姐~”

“你瞅瞅咱家有矮個兒?就是小墩娘,啊那誰,個頭也不低。放心吧,現在長得敦實點兒,到時候抽條就好看了。”

“好看,窩。”程小墩重複。

“是是是,誰都沒有咱們小墩好看。”

剛踏上三樓,程紅秋家的門就打開了,走出來一個高個的男人。

這是程濤二姐夫,陶廣然。

“二姐夫,我姐說你昨天晚上才回來,我這麽早就來打攪,耽誤你休息了吧?”

“說什麽呢?自家親戚用得着這麽客氣?”陶廣然打開門,“快進來,快進來。”

別管以後會發生什麽事,但是程濤現在看來對方說話挺熱絡的。

“多多,亞亞,快出來,舅舅和弟弟來了。”程紅秋喊了一聲。

不一會兒從裏屋跑出來倆孩子,大的是男孩,今年八歲,叫陶多。小的是姑娘,今年五歲,叫陶亞。

“舅舅。”“舅舅。”語氣生疏。

程濤從布袋裏掏出一包冰糖葫蘆。“多多亞亞,來,這是舅舅給你們帶的零嘴兒,快嘗嘗。”

“山楂紅?”程紅秋知道供銷社買不到這玩意兒,“你上山了?”

“沒有,之前傳闊提到家裏來的。小墩喜歡吃,就滾了幾次,這次拿來給多多亞亞嘗嘗。”

“那快嘗嘗,舅舅專門給你們做的。”

陶多和陶亞這才伸手。

冰糖葫蘆,孩子們都無法拒絕的酸甜口。果然一吃到嘴裏,倆孩子就彎了眉眼。

程濤也跟着高興。

“爸爸?”程小墩沒見過爸爸對哪個小孩這麽好,有點危機感。

程濤低頭,“這是姑父,哥哥,姐姐,快叫人。”

“咕咕,哥哥,姐姐。”程小墩學舌。

“他好小啊,”陶亞對着程小墩比劃了下。

“因為弟弟年齡還小。”程濤溫聲解釋。

“那他會幹什麽呀?”

“亞亞姐姐問你會幹什麽?”程濤拍了拍程小墩。

“數數,窩費。”不用人提,程小墩直接開始,“1、2、3、4……”這次他數到了“68”,因為岔氣兒忘了之前數到哪兒才出了錯。

“哇!”陶亞驚奇不已。陶多眼睛也亮晶晶的。

兄妹倆領着程小墩去玩,程濤這才和陶廣然說起正事兒。

作者有話說:

事實證明,認真評論和灌溉會掉落雙更。(聽說收藏預收也會——敲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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