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緣分

侍從領命離去,陸緒讓呂欽喚至身前。

陸緒見了二人便要行禮跪拜,呂欽示意侍從扶住他,道:“今後大家同朝為官,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學生遵命。”陸緒拘謹答道。

那邊,稱玉牽着宸哥兒看了眼這處,稱玉面色一僵,便要往街上走。

誰想宸哥兒卻高喊了一聲:“爹!”

幾人都聽見了,陳知璟剛往前走了步,就聽得呂欽開口。

“你那小兒倒是生得好。”呂欽玩笑道,“要曉得你妻兒俱全,朝中不知多少人要心嘆可惜,你快去罷,不耽擱你們。”

陸緒尚未來得及解釋,他便轉身往衙門裏去,陳知璟對陸緒略颔首,腳步微頓,遲疑瞬方跟上呂欽。

宸哥兒年紀雖小,但已見了陳知璟幾次,還認出了他,他任由稱玉牽着走了兩步,仰面道:“娘,剛才那人看着像是我爹。”

稱玉低頭溫聲道:“你爹忙着,我們莫打擾了他。”

宸哥兒讓稱玉輕易哄了過去。

但剛才那聲瞞不過陸緒,何況陸緒認識周進寶,稱玉沒有對陸緒講過周進寶的身份,想來他應該已經明白。

“緒哥,你是不是早知道的。”稱玉扭頭看了眼陸緒。

陸緒緩緩搖頭:“其實那日我考試時在貢院遠遠見了他一面,但他穿着三品官服,哪裏敢貿然上前。剛才宸哥兒喚了聲,我才反應過來。不過看進寶兄的樣子,倒不像認識我。”

“他不記得了。”稱玉道。

陸緒看她面色如常,竟不見多少難過的樣子,勸道:“你們是他至親,如何能忘個幹淨,你看如今不是記起了些。”

稱玉卻笑了笑:“緒哥,我有些餓了,不是要去吃飯麽?”

她反應這般蹊跷,陸緒只當未看出,低身抱起宸哥兒道:“走罷,我去賃個車。”

蘭香走在三人後頭,不知怎的,竟生出股錯覺來,娘子與陸相公他們這瞧着才像是一家子。

陸相公半點架子都沒有,待人都好,對娘子和哥兒更不用說。

前兩日平安告訴他,陸相公暇時教他識了幾個字,還誇他會念書,說縱然以後當個掌櫃也得看得懂賬本才行。

而那位大人看着跟她們便不是一類人,他來她們鋪子裏,連杌凳都不肯坐,茶也不多喝。

不過這哪裏是她這小丫頭能置喙的。

蘭香一想自己是糊塗了,那位是宸哥兒生父,娘子已收了對方聘禮,那麽多數都數不過來。

陳知璟心中存疑,有意去尋稱玉問上兩句,但這未婚男女定下親事後當要避嫌,且兩人下月初便要成親,只得暫時按捺不表,私下派了人去打探。

陸緒與梁稱玉在外頭都以兄妹相稱,兩人都來自虞城縣,果然一早便認識。

依這樣說來,上輩子陸緒該已經認出自己,但陳知璟從未聽他提過只言片語。至于梁稱玉跟孩子,上輩子也不知去了何處。

照着那夢境,許是早死了?還死在他前頭。

到“鋪床”當日,前來魯國公府的人竟是陸緒。

所謂“鋪床”,便是女子家中父兄将她成婚後所用物件先送至男方家中,收置在新房內。

陸緒雇了個車夫,只一輛馬車就将被褥、帳衾裝好,陳知璟送去那麽些聘禮,照理稱玉置辦的東西也不該如此寒酸。

陳知璟親在門口迎着,見到陸緒雖覺得訝異,卻還是迎上前去。

“國公爺。”陸緒先行禮道。

陳知璟未受他的禮,身往邊上偏了偏:“陸兄不必多禮。”

他身後跟着十數個婆子,原想新夫人東西極多,怕是要搬上好會兒,哪知道就這麽丁點被褥,一人一件,還有人手上空着。

陳知璟将陸緒迎入正堂內,令小厮去備茶,二人一前一後在楠木扶手椅上坐下。

“那日見了大人原還不敢認,後來聽玉娘講過,才知您就是玉娘夫婿。”陸緒笑道,“想是您已經忘記,玉娘父親生前認我作義子,她如今沒旁的親人,我便越俎代庖。”

如今陸緒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陳知璟瞧出幾分舊友影子,看着他說道:“倒不知你我之間還有這段淵源。”

下人送了茶盞來,陸緒接過飲了幾口,便起身與陳知璟告辭。

稱玉因要成婚,也不好再住在萬勝街上,暫且住到了陳知璟安排的宅子裏。

她成婚前一天,丫鬟蘭香都未怎麽睡着,這兩進的宅子雖大,卻還不如在她們萬勝街上待得自在。

然而等她夜裏起身,卻發現娘子也沒睡,一人就坐在院裏的石桌邊,怔怔盯着月光瞧。

“娘子。”她從身後喚了稱玉聲。

稱玉似未曾聽見,隔了好會兒才扭頭看她,道:“怎還不去睡的,以後可沒你舒坦日子過。”

“娘子可莫要吓唬我,怎你嫁個人跟進龍潭虎穴似的。”蘭香披了衣服湊過來,順手搭在她肩頭,“您穿得這樣單薄,明天受涼了該如何是好。”

稱玉“嗯”句,道:“你回屋睡去,留心着宸哥兒,要是醒了你哄哄。”

蘭香只得應下,她剛走了兩步忽聽得稱玉在後頭道:“蘭香,我有些悔了……你說若我們現在離開京城,跑了會如何?”

蘭香一驚,又回去貼着稱玉坐下,小丫鬟仔細想了想認真答道:“娘子,宸哥兒還好,你我怕是要被那位大人砍頭的。”

其實蘭香也不知娘子與那大人究竟有什麽淵源,娘子嘴巴緊得很,就幾個月前,她還當娘子真是個寡婦。

可她能看出,那位大人對娘子似乎并沒多少感情。

稱玉見她這樣惴惴不安,笑道:“我剛才跟你玩笑的,你怎就還當真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回屋子歇息着去罷。”

但她渾身上下哪有半點新嫁娘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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