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夏末初秋, 夕陽欲落，在天邊留了一把火燒雲。

顧南嘉下節目後收拾東西，忽然被窗外的景色吸引, 呆呆地站了會。

天際尚且能窺見一絲天光，城市已經華燈初上。

女神嫁人，朋友圈官宣, 熱鬧了一整天。

廣電辦公區小小地騷動了一陣，嚷嚷着讓顧南嘉請客。

顧南嘉也不扭捏, 點了幾十杯星巴克請大家喝。她還機靈地拎了兩杯去領導辦公室，借着下午茶的名義順便報備個人重大事項。

顧南嘉手機幾乎就沒離手。她每過幾分鐘就要看看點贊提示，一整天下來, 多少有點神經衰弱。

上節目兩小時，出來時, 除了孟寒舟發來一條“要值夜班”的消息，手機沒有一條額外的新消息。

她驚天動地的新聞已經過了時效。

放下手機, 生活又回歸平靜。

顧南嘉立在漆黑的辦公室裏，突然覺得此刻的寂寞來得有點不真實。

從廣電大樓裏出來, 顧南嘉看見門崗處立了個熟悉的身影。

她展開笑顏，快走了兩步，揶揄道：“喲, 是哪陣風把光榮的人民警察給吹來了？”

微信上隐身，原來人在這兒呢。

向霆穿着身便服, 雙手抄口袋，讪讪地笑了一下：“怎麽，我不能來？”

“你怎麽沒提前打個招呼, 我還能帶你吃食堂。”

顧南嘉知道他喜歡吃廣電食堂的帶魚, 常讓她打包一份解饞。

“看看你那摳搜勁兒。”向霆皺着眉頭, “你就不能大方點，請我吃頓大餐。”

顧南嘉翻了個白眼，只得說好，讓他自己挑。

“你開車了麽？”顧南嘉問他。

向霆搖了搖頭。

“那要不打個車？你想去哪兒？”

向霆笑她大小姐身段，幾步路都走不得。

“向霆！”顧南嘉在他胳膊上抽了下，“你嘴怎麽這麽欠！”

“嘉嘉，是你不仗義，結婚這麽大的事都不給哥們說，今天得讓你出出血。”

顧南嘉愣了愣。向霆已經走了好遠，她才追上去。

兩人走了一段路，顧南嘉覺得太過無目的，便說三公裏的地方開了個商場，裏面餐飲還挺不錯的。

向霆不肯去，非要找一家牛肉面館。

顧南嘉在記憶中揪出那家面館，她和向霆高中的時候沒少來過。

“你不是要吃大餐麽？”

“我舍不得讓你花錢，行了吧。”

“得了吧你。”顧南嘉“哼”了一聲，“那店還開着嗎？”

向霆斜睨她一眼：“你就在這附近上班，都不知道？”

确實離得不遠，可顧南嘉還真沒注意過。

那家店還在。

好像什麽都沒變似的，仍舊是只能放得下四張桌子的小門面，仍舊是簡陋的裝修，就連老板的暴脾氣，也那麽熟悉。

向霆熟門熟路地點了兩碗牛肉面，兩瓶汽水，一份涼菜。

涼菜和汽水自助，向霆包攬了全部，先去夾了涼菜，再去冷櫃旁邊拿起子開汽水，飄着吸管的汽水瓶放在顧南嘉面前。

顧南嘉趕緊吸溜了一口。

熟悉的橘子味。

“以前咱們能把涼菜壘這麽高。”向霆比了個誇張的手勢，“老板氣死了，指桑罵槐好幾次。”

顧南嘉哈哈大笑。

逗笑了顧南嘉，向霆沉默了。他喝了口飲料，玻璃瓶裏的橘色液體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

他擡眼，盯着對面的女孩。

她從小就漂亮。

別人身上臃腫的校服，就她穿着好看，千篇一律的馬尾，就她紮着最靈動。

現在的她照舊漂亮。

她化了妝，穿了漂亮裙子，從頭發絲到指甲尖都是精致的，跟這間破敗的小店不太搭。

那張記憶中未施粉黛的臉，那些泡泡一般透明而斑斓的過去，終究是看不到了。

他運了口氣，終于提起在朋友圈挂了一整天的熱話題：“你怎麽想到結婚的。”

顧南嘉結婚的消息，他在父母那裏聽說了，一開始他沒信，直到看見顧南嘉的朋友圈。

“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又有合适的人，就結咯。”顧南嘉聳聳肩。

“看你整天咋咋呼呼的，還以為沒人能受得了你呢。”

“喂，怎麽說話呢，本小姐廣受歡迎。”

向霆往嘴裏扔了口涼菜，哼笑了一聲，沒說話。

“對了。”顧南嘉擡頭，“我不是沒打算告訴你，我想忙完這一陣，請你和丁茹去我家，好好招待你們一下。”

聽到“我家”兩個字，向霆脖子梗了一下，低頭說：“別了，今天這頓你請客就行。”

“那怎麽夠。”

兩碗熱騰騰的牛肉面端上桌。

顧南嘉聳鼻子聞了聞，還是熟悉的味道。

向霆連拌都沒拌，埋頭進碗裏——他看見顧南嘉無名指的婚戒了。

他扒拉了幾口之後，嘴裏含糊着問：“嘉嘉，你跟那個孟醫生，平時是不是都不吃這些？”

“沒有吧……”顧南嘉沒有聽懂他的話外之音，“什麽都吃。”

向霆又說：“我聽付阿姨說，他家家底不薄，是做酒店和連鎖商超的？”

“嗯，是。”

向霆自嘲般笑笑：“那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确實比不了。”

付文娟一直覺得向霆這樣的男人，配不上顧南嘉。

他們住得近，但向霆他們家沒院子，拆遷就拆了兩套，緊巴巴的，一套留着給兒子做婚房，一套自己住，連租子都收不着。

顧南嘉總算反應過來，用關節敲了敲桌子：“哎哎哎，別這麽說行嗎？”

同一時刻，她放在桌面的手機正好亮了。

她解鎖屏幕，孟寒舟發來一條消息。

一個多小時前，他發了自己今晚值班，見她許久未回消息，又發了個“？”過來。

顧南嘉盯着那個沒有任何文字的符號，打字：【和向霆吃飯。】

幾秒後，孟寒舟回了簡短兩個字：【地址。】

她正要抱怨他發微信的語氣總是冷冰冰的，就聽向霆笑了聲：“孟醫生查崗呢？”

火氣升騰。

又一條新消息蹦了出來：【一會去接你。】

氣還沒生出來呢，就消了。

她嘿嘿一笑，找了面館的定位發過去。

二十分鐘後，孟寒舟出現在面館門口。

店裏一覽無遺，只有顧南嘉和向霆這一桌，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面館門臉低，他進來要微微彎腰。

顧南嘉笑成了一朵花，招呼孟寒舟坐在她旁邊。

“你吃了嗎？”

孟寒舟點頭：“在醫院食堂吃了。”

“要是沒吃，還能嘗嘗這家的面呢，這家店開了好多年，我們小時候就經常在這兒吃。”顧南嘉略顯遺憾。

自從孟寒舟進來，顧南嘉的眼神就粘在他身上沒移開過。

向霆見過孟寒舟一次，就是在派出所的時候，那時他并沒把孟寒舟放在心上，更沒想到，顧南嘉竟然光速嫁給了他。

看她小太陽似的圍着孟寒舟打轉，向霆低頭吃飯，一言不發。

“孟醫生不是工作忙麽，怎麽有時間過來。”

孟寒舟默默看了向霆一眼：“接老婆下班的時間還是有的。”

向霆回頭瞥了眼老板的收銀臺，上面擺了些飲料和酒水。

“喝幾杯？”他指着那裏說，“不然把嘉嘉交給你，我不放心。”

孟寒舟禮貌拒絕：“抱歉，晚上還有工作，不能喝酒。”

向霆哼笑一聲：“是有工作，還是不能喝啊？”

“真有工作。還有，向警官，你們喝酒得報備吧？”孟寒舟雙手交叉，“還是別了，喝酒誤事。”

顧南嘉贊同地點點頭：“就是，別喝了。”

向霆複雜地看向顧南嘉，讪讪笑着：“行，嘉嘉說不喝就不喝。”

吃完飯，三人站在街邊，晚風拂面。

向霆時不時偷溜顧南嘉一眼，腦海裏過電影般百感交集。

她就站在他身側，卻隔了好遠好遠。

玩笑話，揶揄話，什麽都說得出口，唯獨他喜歡她，他從來不說。

他以為是近水樓臺，沒想到到頭來是一場幻影。

車流湧動，嘈雜噪音沖淡了少年心事。

向霆盯着自己腳尖，對孟寒舟說：“我是嘉嘉娘家人，你要是敢對嘉嘉不好，我第一個來收拾你。”

“向霆……”顧南嘉想扯他袖子。

他往旁邊閃了閃。

大人們常說他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小屁孩一樣，瞎打瞎鬧，性別意識不強似的。

現在做什麽動作都不合适。

“嘉嘉，剛玩笑開了太多，忘記跟你說了。”他露出白牙，“新婚快樂，好好的，昂？”

顧南嘉一言不發地坐在車裏。

向霆轉身的時候，她分明看見他眼眶紅了。

坐了一會，她才想起來問，孟寒舟為什麽突然來。

“你今晚不是值班嗎？怎麽有時間來接我？”

孟寒舟盯着前方，語氣跟發微信時別無二致：“現在是休息時間，送你到家之後，九點得趕回去。”

“哦……”

又過了一會，孟寒舟冷不丁問：“南嘉，跟我結婚，開心嗎？”

“挺開心的啊。”

作息規律，生活健康，親親抱抱，心情陽光。

除了夫妻義務到現在還沒履行，這點讓她心焦以外，其他都挺開心的。

她偏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可是哪裏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幹嘛這麽問？”顧南嘉随意揮了揮手，“向霆說那些話你別介意，他那嘴從小就……”

孟寒舟淡淡地說：“我知道。”

她悻悻鑿他一眼，沒得到回應，一路上兩個人都沒再交流。

快到的時候，孟寒舟突然提起：“對了，那天跟你家人吃飯的時候，你媽說……”

顧南嘉警覺：“她說什麽？”

孟寒舟挑眉：“你當時沒聽見？”

當時她想要顧全飯局，太過用力，導致後來精神渙散。

顧南嘉湊近了耳朵在聽，不成想他在賣關子。

她盯着路燈的光影在他側臉來回變換。

“好吧我說。”孟寒舟深吸了口氣，“你喝酒那天晚上，先去找了向霆。”

她背後一僵。

她忘了，這一茬孟寒舟還不知道呢。

“當時我路過他家窗戶下面，想叫他下來聊聊天的，可那厮說他太累，不下來。”

“所以……”孟寒舟收住話語。

如果向霆當時下樓的話，就沒他什麽事了對嗎。

顧南嘉砸了一串話過來，為自己辯解：“我可不是要跟他求婚的，我瘋了嗎？”

孟寒舟“嗯”了一聲。

顧南嘉還在想要怎麽哄孟寒舟，忽然之間，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孟寒舟今晚明明可以待在醫院，現在又是專門去接她，又是問她是不是喜歡向霆的——

他是不是在吃醋啊！

這可是重大發現！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試探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孟寒舟目不斜視。

她繼續湊近他：“你吃醋了對吧？”

他冷冷地回應：“開車呢，注意安全。”

她“切”了一聲，靠回自己座位。

沉默了一會，等紅燈時，她突然坐直身子，确定道：“你就是吃醋了！”

孟寒舟清了清嗓，承認：“好吧，我吃醋了。”

幾個字如同蜻蜓點水般掠過她耳旁，她心髒就砰砰跳到了喉嚨口。

這也算情話吧……

她嬌羞扭捏地看向他，結果這人——這是什麽刀架在脖子上的表情？

不過她還蠻喜歡看他板着臉的。

他不常笑，她看到過幾次。

這樣是對的。他這樣的俊臉，如果經常笑，就太接地氣，冷臉有助于提升他的冷峻氣質。

一想到他是因為自己心裏發酸，她就過瘾得不得了。

這樣的醋要多吃，要常吃！

她嘿嘿一笑，用得逞的語氣說：“你想問什麽盡管問，我都會告訴你的。”

孟寒舟沒有理她。

她心想，演技很好，繼續保持！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

“我要回醫院了。”孟寒舟說。

顧南嘉失望，就這麽走了？

孟寒舟似乎并不打算問她什麽。

……生、生氣了麽？

“我有話跟你說。”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襯衫袖口，“就算我喝酒了，我也不會叫他來的。”

她那晚本來就耍了個小心眼，只想叫孟寒舟的。

她又不是随便拽個人就求婚的，成什麽了？

孟寒舟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盯着她：“南嘉，為什麽是我？”

她用指尖來回輕敲着車門內側：“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是很深，可結婚，要跟喜歡的人結。”她朝他抛了個暧昧眼神，“這個回答滿意嗎？”

片刻，孟寒舟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

過了會，孟寒舟發覺身邊人沒有動作，也沒有下車的打算。

偏頭看時。

“可是我生氣了。”顧南嘉話鋒一轉，頭也看着窗外。

孟寒舟：“……”

“你倒打一耙。”她粗粗呼了口氣，“我要人哄一下才能好。”

她看着時間呢，應該不會耽誤他工作。

孟寒舟遇到對手了：“……怎麽哄？”

她星星眼：“別人對自己老婆都有昵稱诶，我想聽那種。”

“老婆？”

“這個不算！”

雖然聽到還是有心尖打顫的感覺，但她需要更膩的！齁死她的那種。

他運了口氣：“……寶寶？”

“啊啊啊啊！”她嬌羞地把臉埋進他懷裏，拉着他的胳膊晃啊晃。

也太上道了！

“那個……老婆，再不走要遲到了。”寶寶這種“膩稱”，一晚用一次就夠了。

顧南嘉說，發微信不許只發一個标點符號，看起來冷冰冰的。

他說好。

顧南嘉說，那你親我一下。

他無奈笑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顧南嘉雙手盤在胸前，氣勢洶洶，揚起下巴：“我已經提示兩條了，輪到你發揮了。”

她在想，臭男人，她倒要看看他能發揮到什麽程度，大概就是叫十遍寶寶吧……

孟寒舟想了想，清了清嗓，沉聲道：“明晚我不值班，可以按時到家。”

啊……

顧南嘉火速解開安全帶下車，做了個“OK”的手勢，懂了！

作者有話說：

向霆一開始就不在顧南嘉的選擇內，兩人太熟導致向霆總是在開玩笑，顧南嘉需要很明顯的偏愛，嘴上的，行動上的，而不是表面上的插科打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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