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01
五百年前,諸王割據,烽火不息,民苦于役。大肖氏至聖武王發兵于姬地,歷廿二年,終一統全國,定都臨,定國號為大姬,年號永昌,并改姓為姬,姬始為國姓。永昌十九年,改年號為永壽。永壽二年,至聖武王薨。太子優繼位,年號宏祥,宏祥三年夏,薨,谥號文。長子裕繼位三月餘,禍起蕭牆,宏祥三年冬,裕北遷阏京,定年號長安。長安二年夏,壽王仁據臨都,自立為君,複肖姓,國號夏;外戚文藻久據高陽,長安三年夏,自立為君,國號元。自此,天下三分,未聞武王之盛也。----《大姬聞記》寒橋山人
大姬濟皇,至聖武王二十一世孫,在位二十八年,傳位于長子開佐,開佐性溫,在位十二年,谥號厚。太子文輕,幼且性愚,厚帝故廢太子,傳位于今上。今上,厚帝胞弟,少即聰穎,始定年號至榮,至榮兩年,清王亂,旋即兵敗頓丘;今上廣施仁政,改年號永安,時值永安十三年----《大姬聞記》寒橋山人
永安十三年夏,阏京,迷途街。
迷途街原本叫忘情街,相傳曾有一白姓書生在此與一連姓女子相遇相知,互定終身之時,書生卻遇一高僧指點得知連姓女子實為蓮妖,書生不信,當場與女子對質,女子供認不諱,書生恨其相瞞,甩手而去。蓮妖被高僧打至重傷黯然遁去,其後書生終是放不下女子,回轉尋找之時卻突然發現路路相通,街道交錯,迷霧縱橫,再也尋伊人不到。一人一妖在此忘情相愛,又雙雙在此忘情,後人引以為憾,便命名此處為忘情街,後因其道路四通八達,往往使人迷路不知返,故口耳相傳為迷途街。後又在此開市,茶肆酒樓、紅樓綠館林立,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鹹集于此,讓人樂而忘返,也正正坐實了這迷途街的名號。
此時正是開市不久,迷途街卻早已人來人往。在迷途街某一個拐角處一跪一坐的兩個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雖并不顯眼,卻也引起了不少人的駐足。那跪着的女子低首斂眉,長發覆面,看不出相貌如何,面前擺放的紙上大致寫着賣身葬母之類的話。叉腿坐在她旁邊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髒兮兮的青布衫,面目憔悴,身體瘦弱,看起來似是久病未愈,他一雙眼睛偶爾動一下,似是有些不耐煩。圍觀的人不少,真正上前詢問的人卻很少,畢竟賣身葬母卻既不哭訴博取同情,也不露臉的女子,實在是有些可疑的。
就在大家興味缺缺,陸陸續續離去的時候,卻有人徑直走了過來,嘆了一聲可憐,随即問道:“需要多少錢?”叉腿坐着的男人一看來人裝扮立刻跳了起來,谄笑道:“這位爺,五十兩,帶走我女兒吧。”
來人身着不俗,腰間懸挂玉佩,身後還跟着兩個仆人打扮的人,聽到“五十兩”時詫異而又不滿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從唇縫中發出質疑:“五十兩,你确定?”
那病弱男人又笑道:“這位爺,家裏想必是極為缺粗使丫鬟的,要不然也不會看上我這個醜女兒,我看這街上像我一樣沒臉皮賣女兒的爹也不多,就怕這位爺買不到合适的下人,回去交不了差啊。”
來人眼中閃過一絲陰冷,随即微微笑道:“家裏丫鬟倒是不缺,就是看你們父女着實可憐,實在于心不忍。這五十兩,你可拿好了,別讓人謀了財害了命去。”說着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到了那男人手裏。男人道聲謝,對來人不懷好意的的話不以為意,收過銀子放進懷裏,轉身欲走。卻在此時聽到有人輕笑道:“徐管家,休要被人騙了。”聲音不大,卻清清脆脆,聽得出裏面的笑意。
大家轉頭看去,但見來人玉冠绾青絲,折扇搖微風,白衫廣袖,長身玉立,面含微笑,目光流盼之間端的是一派風流。四周響起一片驚嘆,被叫做徐管家的人,一看來人,趕緊上前見禮道:“原來是二少爺,徐肅給二少爺請安了。”後面跟着的兩個仆人也跟着趨前請安。
那二少爺一把扶住徐肅道:“徐管家有禮了,替我向丞相問個好”未等徐肅回話卻又道:“不過今日若不是我湊巧經過,徐管家回去可得受罰了。”
徐肅一顫,忙問為何。那二少爺笑道:“徐管家買的這個姑娘,可不是此人的女兒。”那原本欲走的病弱男人自從這二少爺來了之後便一直站在那裏未發一言,此時也站在那裏面無表情似乎想聽這個二少爺的後話。徐管家奇道:“二少爺何出此言?”那二少爺搖搖折扇哼笑一聲:“這姑娘并非不想開口,而是被其用藥物控制不得開口;也并非粗鄙醜陋不可見人,而是此人将其易容不欲将其賣給別人,并在此等待約好的買主出現。而買主一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想事發牽扯自己,因而假裝不知情将這姑娘買進府中。”說到這裏那二少爺朝徐肅一笑道:“徐管家雖是偶然插手,卻實則是大功一件。”徐肅讪讪笑道:“實在愧不敢當。”
那二少爺低頭朝早已擡起頭滿含感激看着自己的女子微笑道:“別怕”,彎腰向那女子伸出右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合攏,掌心中躺着一粒藥丸:“這是解藥。”
“還不快快将這十惡不赦的犯人抓住?!”徐管家突然一聲大喝出口,衆人才回過神來。沒想這拐賣少女的犯人竟然沒有趁着大家分神之際偷偷溜走,就在女子即将吃下解藥開口指控他的時候才在徐管家的大喝下拔腿欲跑。徐管家身後兩人一聽命令,二話不說立刻上前抓人,沒想那犯人卻身手矯健,躲過兩人撲過來的身子,一腳踢倒一個仆人之後,一拳将另一個仆人打翻在地,“啪”地一聲,徐肅只覺臉上一陣火辣,卻是被那犯人扇了一個耳光。徐肅一個趔趄,怒火頓時攻心,那犯人卻未待他發作便嗖得施展輕功眨眼從身邊飛過不見了蹤影。
徐肅咬牙頓足,捂着臉急道:“來人,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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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管家請在此照看好這位姑娘,我去去就回。”耳邊傳來的是仍舊帶着暖暖笑意的聲音,眨眼已不見了那二少爺的身影。徐肅又急又怒,連喊“來人。”
不欲惹事的人們已遠遠走了開去,好事者卻三三兩兩留在了原地,只聽隐隐傳來私語:“葉家二少果然是倜傥無俦,惹人嫉羨的人物。”
話說那葉二少追出不遠旋即看到了在前面騰挪的犯人,那犯人此時一改病弱樣,身手利落,幾個點足已拉開了與葉二少的距離。葉二少眉頭一蹙,腳上加急,瞬身追了過去。眼看就要抓住那人,卻堪堪被逃過了。那人回頭帶着挑釁地一笑,蠟黃的臉上竟憑空多了幾許生動,葉二少一咬牙,在那人轉頭看路的時候暴起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衫。
奇怪的是那人也不試圖掙脫,停下來穩住身形,轉頭靜靜看着抓住自己的人。葉二少左手撐在膝蓋上彎腰低頭猛喘了兩口氣,然後擡頭笑道:“抓住你了。”
目光從葉二少微紅的臉上轉到被抓着的污跡斑斑的青布衫上,青布衫仍然攥在葉二少的手裏,被白皙的手指抓起了褶皺。男人突然微微笑了。
看到他笑,葉二少也笑了:“怎麽不跑了?”
“你都抓住我了,我還跑什麽?”看着葉二少松開手,男人轉身便往回走。走了兩步卻聽到身後那人喊自己的名字:“文疏。。。”回頭,看到葉二少歪了歪頭,朝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伸手撕下臉上的面具來:“還不快走,葉夕。”
徐肅驚奇地看到去而複返的葉夕手上不僅拎着那個罪犯,身後還跟着一個靜默俊逸的公子。那公子一身束腰玄衣,袖口上繡着幾朵臘梅,看上去有幾分清冷。他站在葉夕身體斜後方,比葉夕略高,肩膀也稍寬一些,手中正拿着剛才葉夕把玩的折扇。徐肅一呆,然後趨前道:“給三少爺請安。”
“徐管家不必多禮。”文疏點點頭算是回禮。目光轉回葉夕身上,那人正在吩咐聞訊趕來的葉府家人:“把這姑娘帶回去,對簿公堂的時候要精神飽滿才行啊。”吩咐完家人,葉夕又轉頭對徐管家笑道:“這個惡賊就有勞徐管家将他送入大牢了。”
徐肅趕緊笑道:“小的定不辱使命。”
“徐管家言重了,多虧了徐管家才護住了那姑娘啊。”葉夕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徐肅連說不敢當,然後帶着後來趕來的手下們離開了。圍觀的衆人有走開了的,也有繼續留在原地想看看還有沒有熱鬧的。
葉夕看着徐肅離開的方向,輕輕用手肘撞了身旁的文疏一下:“剛才你為什麽打他那一耳光?你是小孩子嗎?”
“一時手誤。”
仍舊看着徐肅離開的方向,葉夕嘆口氣:“他現在估計已經快氣瘋了吧?回去還免不了一頓罰。不過他主人也太好色了!”
沒有接葉夕的話,文疏皺眉:“你為什麽将他交給他?”口氣中有些微的不滿。
“算是做個人情吧,做人不能做得太絕了。”回過頭:“回去吧。你剛才扮得真像,連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縮骨功也用得出神入化的。”
“你就別諷刺我了。”
“就是表情不太對。”葉夕忽視掉身旁人射過來的愠怒的目光,自顧自又道:“你還擅自改變計劃,你明明知道他們早就商量好是三十兩,竟然多要二十兩,要是露餡了怎麽辦?喂,拿來。”接過身旁人遞過來的銀子,“夠送那姑娘回家的了。”突然又想到什麽似的,葉夕扁嘴道:“你果然還是不擅長僞裝,你是罪犯啊,傻站在那裏不逃做什麽?不是說好我一出場你就逃的嗎?”
文疏把折扇塞給喋喋不休數落自己的葉夕:“是我錯了,那下次換你。”
風輕輕吹了起來,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本來不大的交談聲也随風而逝。遠遠看到有人迎面跑到了兩人面前,微一請安,說了句話,葉夕一直帶笑的臉上露出了不滿的神情,文疏安撫地朝他笑了笑。三人加快了腳步。
疾行片刻已經遙遙看到了葉府的大門,如同一位慣經風霜的老人,葉府足夠恢宏,卻也足夠滄桑。而葉家世代為官,百年不倒與其少子息,世代言傳身教也不無關系。葉老太爺在厚帝駕崩前一年辭官歸隐,獨子葉遷接替其官位并接任家主,葉遷甚得今上之心,如今已官至開府儀同三司,位極人臣。
此時剛過辰時,處處人語。三人一路行來請安問候聲不斷,葉夕走在前面一一微笑應着,帶着文疏與那報信的下人徑直往大堂走去。眼看快到大堂門口,早有人看到三人,遠遠低身請了安便朝裏喊道:“二少爺三少爺回來了。”
跨進大堂,正看到坐于堂下之人站起來,躬身笑道:“咱家給兩位少爺請安了。”
“李總管太客氣了。我适才同三弟出去本想買點清泉坊新出的芙蓉糕給爹嘗嘗,沒想到恰巧遇上左丞相家徐管家欲買一女子做粗使丫環,卻渾然不知這女子本是被拐賣的,我和三弟少不得插了手,耽誤了些功夫,這不,芙蓉糕沒買到,聽說李總管來了,火急火燎趕了回來,出了一身汗。”葉夕一口氣說完,一邊坐下端起了茶杯向李總管做了個請的手勢,喝了一口茶。文疏一言不發,坐到了兩人對面。
李總管慢條斯理抿了一口茶後道:“二少何必急着趕回來,咱家多等一會也是沒關系的。聖上這會子也不需要咱家伺候。”
“聖上日理萬機,倒是多虧了李總管悉心伺候。李總管雖是離開了這一會兒,聖上怕是早已傳過好幾遍了,其他人再細心也總不如李總管合聖意。”葉夕笑意連連,好話成篇,倒是哄得李總管禁不住笑了出來。
“二少這一張嘴總是甜得要流出蜜來。”李總管呵呵笑着,放低聲音道:“咱家給二少透個消息,一會葉大人下朝歸來,怕是會急着找二少過去問話,不過二少不用擔心”說到這裏,李總管眯了眯眼睛,露出一股神秘的表情來“是喜事。”看到葉夕詫異的神情,李總管舒口氣揚聲道:“既然也看到三少爺了,咱家這就回去了。”
“那就不留總管了,怕是聖上正在召總管呢。”葉夕站了起來,文疏也跟着站了起來。李總管一邊說着“留步”一邊向文疏點頭致意,最後又回頭道了句:“徐管家也忒粗心。”便随着葉府下人走了出去。
看到李總管沒了身影,葉夕哼了一聲,返回大堂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李總管要走的時候文疏只是站了起來,并沒有走到門口相送,此時他早已重新坐下正一言不發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蓋。葉夕看他一眼,随即起身朝他蹭了過去,居高臨下一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用下巴磨蹭着他的頭頂調笑道:“放心,二哥會一直替你遮風擋雨的。”
用力扯開葉夕勒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胳膊,文疏掙紮着脫離葉夕的魔爪,撇撇嘴站了起來:“你別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我就謝天謝地了。”
看到他一臉不屑,葉夕立刻假裝生氣道:“喂!這是你對你二哥‘我’該有的态度嗎?”一邊說着一邊撸了袖子“看我今天不教訓一下你這個不尊重長輩的家夥!”作勢便欲撲上來。
文疏忙閃了開去,笑道:“別鬧。”随即微微皺了眉頭:“他說的喜事會是什麽事?”
“不會是皇上給你賜婚了吧?”葉夕嘻嘻笑着,一把攬過文疏肩膀來,往外走去“走,看師父去。”
葉夕笑着,眼睛随意看着師父院子的方向,口中還說着什麽,他的發絲随着微風飄起來拂到了文疏臉上,文疏看着他洋溢着歡笑的側臉,周圍的人語聲,鳥鳴聲,樹葉的沙沙聲漸漸遠去了,心,慢慢緊縮了起來。心無雜念的葉夕豈會知道,假扮犯人的他忘了逃跑只是因為看他看得入了神;開着玩笑毫不在意說出“賜婚”字眼的葉夕豈會知道,聽到這兩個字的他一瞬間感到的巨石擊心般的沉重與心痛。沙漏倒轉,時間一點點流逝,如同愈來愈用力扼住咽喉的手,文疏明知道那愈顯焦躁的心在胸中的不安和掙紮,卻不知如何抉擇。年齡越來越大,同齡人早已成婚生子,他無法阻止那個會成為葉夕妻子的女人的到來,卻也無法消除心中愈加濃烈的嫉妒和憤恨。
“喂,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
被葉夕狠捶了一下,文疏漫不經心回道:“聽到了。”手,悄悄握成拳。
想。。。将這個人據為己有。
“那你重複一遍。”葉夕不依不撓。
“誰記得住你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揮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文疏大步往前走去。
為什麽只有他為此煩躁不安?葉夕,你明明那麽聰明,卻為什麽察覺不到?
葉夕看看自己被揮開的手,沖文疏喊:“喂!你怎麽了?”
“沒怎麽。快走,你怎麽那麽磨蹭?”假裝不在意,假裝什麽都沒有,一如往常拌着嘴。這樣就好----這樣勸着自己。可是,這樣就好嗎?葉夕,你可知。。。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非常感謝閱讀此文,兩三天一更,每更5000字左右,請多多指摘,不吝賜教。有時間的話,希望大家可以看一下我已完結的《左右相思》,強強黑幫兄弟文,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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