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04

接近皇城,這樣的路本應是車馬川流不息的,此時卻如此安靜。

已是盛夏,卯時剛至,白日未盡,微風撲面,餘熱猶存。

“終于下定決定了嗎?”——心口泛起熟悉的嘔吐感,看看倒在一旁的馬車和已經死去的仆人,姬文輕閉上眼睛凄涼地笑了。

“你看我做什麽?”

霞光中看着葉夕剛剛用完晚膳,摸着肚子眯着眼滿足的樣子,文疏幾不可察地笑了:對他,葉夕向來如此直率,有什麽就說什麽——只有對他。“沒什麽。”

“你今天一直在看我。”

文疏愕然,葉夕今天直率地是否有些過頭了?“我不否認。”注視着你,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

“為什麽?”直直看着文疏,像一個渴求知識的孩子。可是,那眼神,太過純潔;而答案,對他來說是否太過肮髒?

“因為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簡直是阏京第一美人兒了。”帶着戲谑的話音剛落,葉夕已經撲了過來,文疏猝不及防沒有躲開,眼睜睜看着葉夕壓了下來,“砰”得一聲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圓凳翻倒滾了出去,葉夕沒想到文疏本是半側着身子坐着,一撲之下全身的力量壓到了他身上,來不及收身,狼狽地跌了個狗啃。。。人肉,要不是文疏墊在底下,葉夕不是狗啃屎,至少也是狗啃泥了,說不定還得掉兩顆門牙。

文疏悶哼一聲,來不及喊疼,早已眼疾手快兩臂一收美人在懷。

“抱歉,你沒事吧?”聽到文疏硬憋回去的呻()吟,葉夕慌了,趕緊想起身查看,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別動。”耳邊傳來文疏強忍的聲音,似乎一動就碰到他疼痛的地方。葉夕果然立刻不動了。

“你怎麽了?”焦急地問着,卻一動都不敢動,趴在文疏的胸膛上,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葉夕不知道為什麽臉紅了。

“別說話。”仍舊是壓抑的聲音,葉夕看不到他的臉,心裏想着,是不是磕到石頭上了,要喊人去請大夫啊,又覺得兩人的姿勢實在是有礙觀瞻,不能讓別人看到,正在躊躇之間,卻聽“噗嗤”一聲,文疏低低地笑了。猛覺自己被耍了,葉夕登時臉更紅了,立刻就要跳起來找他算賬,上身卻被箍得更緊了,氣得他用力踢着腳死命掙紮:“文疏,你好樣的!今天非讓你看看惹到你小爺我會有什麽後果!放開我!”可惡,他的力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

“葉夕。。。”大力的掙紮沒有換來文疏的反唇相譏,也沒有換來他得意的笑聲,卻換來了一句讓人耳根發癢的嘆息,“葉夕。。。你再掙紮,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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脊背一涼,葉夕猛得不動了,他悶悶地:“那你放開我。”

他這麽聽話,文疏反而一怔,心涼了一截。

葉夕又掙紮了一下,有些惱怒:“放開我!”

在心裏嘆息一下,慢慢松開手:“葉夕,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一手撐地一手撐着文疏硬邦邦的胸肌起身,站穩,伸手把他拉起來:“想要的?”

“寒門學子想金榜題名,衣錦還鄉;江湖俠士想武功蓋世,唯吾獨尊;風流才子想月下佳人,互定終身;秦淮名妓想豔冠群芳,一笑千金。。。你想要什麽?”

葉夕有些疑惑地看着文疏,覺得他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裏怪來,想了想,也沒有什麽是自己特別想要的:“那你呢?你想要什麽?”

“不要反問我,現在是我在問你。”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心裏的不安,文疏掩飾般地拿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一看涼了,又把那杯茶拿到了自己面前。

“我也沒什麽特別想要的,非要我說的話,那就讓皇上永遠也不要給我指婚吧。”說完又覺得自己太天真了,臉一紅,葉夕又嘟囔一句“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能幫你實現這個願望呢?”

“你?算了吧。難不成你要我抗旨?還是你想造反?”一說到“造反”兩字,葉夕自知失言,他偷瞄了文疏一眼,發現他沒有反應,心下稍安。當年文疏來的時候,他也是個孩子,并不知道這些事情,可是長大了之後,想不知道都難了,盡管大家都絕口不提文疏的身世,可是,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呢?何況皇上本就無意隐瞞。

文疏不接他的話茬,反而似笑非笑道:“不成婚的話,可就沒有孩子,沒人叫你爹了。”

“這是個大問題。”反射性地脫口而出,然而轉念一想,葉夕又嘆口氣道:“要是能不成婚的話,沒孩子也無足輕重,反正有行舟在。”自覺這樣不切實際幻想很沒意思,葉夕拿過文疏面前涼了的茶一飲而盡,長舒一口氣:“成婚就成婚,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要循規蹈矩要按時上朝嗎?!”

文疏皺皺眉,葉夕不是自暴自棄,他只是跟一般人一樣接受了命運:“不要喝涼茶。”

“有什麽關系,天這麽熱。”伸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文疏還想說什麽,薄薄的夜色中隐隐看見被遣走的丫環帶着葉府孟管家遠遠走了過來,便閉了口不再言語。

孟管家走近,微微躬身算是請安後便開口道:“二少爺,因為是皇上指的婚,餘大人那邊也不想出什麽差錯,今天派人來旁敲側擊問禮佛的日子,您看,要不就定下?您再拖也沒意思。”

詫異地看一眼葉夕,文疏沒想到他會故意拖延,雖然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拖延,但是心裏還是有些高興。

“定下吧定下吧”葉夕難得的有些不耐煩“什麽時候是吉日?”

“後天便是大吉之日,下一個大吉的日子是在十日之後,您看要不就定下後天?大少爺已經同意了。”葉夕明知道他是帶着葉辰的命令來的,早知道他會搬出葉辰來,但是他還記得要來請示自己,葉夕也不想為難他,何況,他也沒有退路。

“後天就後天。希望是個大美人。”葉夕揮揮手,示意兩人下去,打個呵欠,準備回房。

孟管家在心裏搖搖頭:這個二少爺,耍起少爺脾氣來也是很難應付的。向兩人施禮告退,孟管家轉身走了,小丫環見葉夕打呵欠,便想留下來伺候,誰知文疏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下去,雖然有些不明所以,小丫環還是識相的退下了。

“今晚小心點,說不定你的房間裏也會有蛇,畢竟離風雲閣這麽近。。。”

葉夕打呵欠的姿勢一僵:“不會的不會的,怎麽會有呢?是吧?哈哈”

文疏在心裏暗笑,起身告辭:“那早點休息吧,我回去了。”說着毫不留戀轉身便走。

“那個。。。”

轉身,“怎麽?”

“說不定真有蛇,明天讓他們再仔細檢查檢查,今晚,要不我睡你那兒吧?”突然提高聲音,葉夕一臉無奈的樣子接着道:“其實我睡客房也是可以的,但是伺候我的丫環小厮們也不能住在這裏吧?讓他們住了客房,恐怕就沒有我的地方了。”

沒想到葉夕會編出這麽蹩腳的理由來,文疏有些哭笑不得,但是還來不及笑,心卻突突跳了起來:剛開始他說讓他注意蛇是真心擔心他的安全,但是見他那麽害怕還強作鎮定,便忍不住想逗他,迅速轉身離去也不過是想說不定有機會看他出糗的樣子罷了,他絕不是給他下套讓他跳,葉夕雖然怕蛇,卻也是身懷武功的大男人,怎麽會跟個女孩子一樣怕蛇怕成這樣?可是,他卻要睡他那兒,而且編了個一戳就破的理由。。。

“看你這麽可憐,我也只好收留你了。”文疏一笑,轉身率先往自己的拜丘院走去。葉夕笑嘻嘻跟了上去。

“拜丘院”這三個筆力蒼勁的大字在院口拱門上方高挂,是文疏在此入住後不久,禦筆欽賜,當年清王兵敗頓丘,北拜稱臣,這“拜丘”兩字不言而喻。可是文疏走過拱門,毫無反應,似是早已不在意。

葉夕是拜丘院的常客,伺候的下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但是聽到今晚葉夕在此過夜後還是有些震驚的,外屋的丫環忙忙使喚着小厮們把床往裏屋搬,卻被葉夕阻止了,葉夕說:“我和文疏睡一張床就行。”

心裏有個聲音叫嚣着要反對,可是文疏最後也沒說出什麽話來。要霸道,還是溫柔?葉夕可能會因為自己霸道的強愛而讨厭自己、遠離自己甚至痛恨自己,也可能會因為自己溫柔的無聲的表情達意而忽視自己、把暧昧當友誼。

葉夕,要直接對你出手,還是讓你心甘情願投懷送抱?哪種方式會讓你愛我多一點,哪種方式會讓你許諾一輩子不離不棄?

彎腰捧一把涼水撲在臉上,文疏雙手摁着銅盆的盆沿閉着眼睛輕輕呼了一口氣——葉夕就在一簾之隔的隔壁房間洗澡,若是沖過去抱住他吻上他進入他,會是從此兩心相許還是形同陌路?“嘩”得再捧一把水拍到臉上,文疏迫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尤其是有關他人生中的頭等大事。

“啊~~真舒服~~文疏,你可以去洗了,要是桶再大點我們就可以一起洗了,真的長大了,小時候一起洗都沒感覺浴桶小啊。”葉夕一邊笑着,唠唠叨叨說着,一邊掀簾走了進來,文疏轉頭看去,突然下意識地捂着鼻子一陣風似的從葉夕身邊越過去,摔上了門簾。

“你怎麽不穿好衣服?!”聽到文疏氣急敗壞的聲音,葉夕無辜地低頭看看自己:亵褲好好穿着,還特意披了件薄紗衣,連帶子都系好了。。。不理他,自顧自爬到床上去,伸展開雙手雙腳,感嘆着,果然長大了啊,原先兩人睡在這張床上也沒感覺擠啊,現在他自己躺在上面已經感覺有些窄了。還是他自己的大床舒服啊,是不是真的要再搬張床進來呢?

“文疏,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都不換床啊?”擡高聲音問了一句可是沒有得到回答,心裏嘀咕着文疏這個怪物,明明有丫環小厮也不讓人進卧房伺候,盯着床頂便胡思亂想起來了。

“文疏,你怎麽那麽久?”猛然打斷自己飄遠的思路,發現文疏怎麽還沒洗完,不禁出聲詢問。心靈感應般,文疏掀簾走了進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看了一眼葉夕大展四肢躺在床上的樣子,手一揮熄了燈:“往裏靠靠。”

“嘿嘿”嬉笑着,葉夕往裏挪了挪側了側身子:“你該換張大床了。”

“對我自己來說足夠了。”

“你就這麽不想和我一起睡啊?唉。。。還是當年的小屁孩可愛啊。”葉夕故意自怨自艾,“想當年,淚眼汪汪巴着我喊哥哥的也不知道是誰。。。”

文疏不理他,背對他躺好,可是葉夕卻不知死活靠了過來去掰他的膀子:“幹嘛背對着我?過來,咱兄弟說說話。”

文疏拗不過他,只好平躺下來,雙手規規矩矩擺在肚臍上面。

“你穿這麽多不熱啊?”

文疏真想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用自己的唇。“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了?唠唠叨叨的,你就不能安靜會兒?”

此話一出,沒想到葉夕瞬間就安靜了,有些尴尬的沉默,文疏想找句話緩和一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餘力,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控制住自己不朝葉夕伸出手去了。明明都用的一樣的水洗的澡,他身上卻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吸引他的清香。

“娶了餘家的女兒後,我總不能還和你一起睡吧。”

葉夕的話中透着太多的情緒,文疏的心瞬間被糾緊了:所以葉夕今晚才會編出那樣的理由來只為了和他一起睡一晚。聰明如葉夕,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有多拙劣,他只是在找一個借口罷了,不是怕蛇,不是沒有空房間,只是想和他最後一起睡一晚。

“為什麽”文疏感覺自己的嗓子太幹澀,以至于說話都異常艱難:“為什麽想和我一起睡?”

“我們在一張床上一起睡了五年,怎麽着也會懷念吧?”葉夕說得理所當然,文疏卻感到一陣悲哀。是啊,他們一起睡了五年,直到他對他産生欲望。十三歲的他對那種陌生的感覺既興奮又害怕,想要親近他卻又怕他發現,怕他讨厭自己,只好苦苦隐瞞着,假裝嫌棄他,假裝床很擠,以長大為理由讓他搬了回去。明明一直想要親近他,卻眼睜睜看着他因為擇席的毛病而越搬越遠,直到他最後在流觞閣定了下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隐瞞到現在。相識十三年,以兄弟的身份愛了他八年,這份感情要怎麽說出口?

“你就沒有一點點懷念嗎?真是絕情啊,當初也是你把我趕出去的。”葉夕滿腹委屈,這個小孩怎麽這麽不可愛了呢?當初的他多麽惹人憐愛啊?雖然也很倔強,但是在他懷裏哭的時候也是我見猶憐的啊。

“如今我要跟一個陌生的姑娘共處一室,共眠一榻,怎麽能不緊張呢?你也不設身處地為我想想。我成親,你卻一副跟你沒有任何關系的樣子,怎麽着我們也是一起睡了五年的兄弟吧?我和大哥都沒和你親密。你這人。。。”葉夕還想說什麽,可是文疏卻突然翻身壓住了他,再也忍受不住,低頭吻住了他的唇——只是唇壓在唇上,只是呼吸相聞。

怎麽會沒關系?怎麽會不在乎?怎麽沒設身處地為他想過?若不是為他着想,若不是怕他從此再不理他,他文疏怎會如此左右躊躇?!他文疏,除了葉夕,何曾懼過任何人?!

葉夕被吓呆了,想說話,卻怕唇會因為說話而開合,他想看看文疏的表情,卻只看到了在黑暗中異常火熱的一雙眼睛。

“可是”唇貼得如此之近,文疏嘴唇每一開合,便會摩擦到葉夕的雙唇,天知道他有多想一口咬下去,然後,狠狠吸吮。“她有柔然無骨的身子,你會想對她做這種事,你也會為了她”微微撐起身子,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往自己身下探去。

還未觸到那裏,葉夕突然用力抽回了被握住的手,頭偏向了一邊。

文疏笑笑,把自己未說完的話說完:“像我這樣硬起來。”

文疏知道葉夕的臉已經紅透了,如此誘人。。。他心中的魔獸在蠢蠢欲動。

“文疏。。。”葉夕叫他的名字,口吻中含着祈求。

文疏翻身下來,再次背對他:“知道我為什麽不和你一起睡了嗎?因為,我會有這種讓你害怕的時候。”輕笑一聲:“你就不會嗎,葉夕?你比我還大一歲,難道你就不會嗎?”

“你少拿這些下流話來。。。”葉夕生氣地想指責他,卻還是話到一半便沉默了。葉夕是知道的,有的時候文疏會去紅樓綠館,也知道管家安排在兩人身邊的丫環各個俊俏伶俐,但是他自己卻從未嘗過那種滋味,他總覺得對于男女之事自己心裏有道坎,他始終跨不過去。這次娶妻,他不願意,有那道坎的原因;不反對,也有那道坎的原因,說不清道不明的,他緊張不安。

想着想着,葉夕竟然感覺萬分委屈,又為自己像個姑娘家一樣感到委屈而生自己的氣。他翻身面向了床裏面,和文疏背對背——他也在生文疏的氣,雖然說不出為什麽生氣。

“葉夕”文疏輕輕打破了沉默,他翻過身來,伸臂将背對自己的葉夕攬進了懷裏,葉夕一僵,文疏不管他,用力扣緊了手臂,“成親後,也來和我一起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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