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
06
進入西院,豁然開朗,饒是看盡美景的葉夕也不禁贊嘆幾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徑直往西北的花()徑,一直到西邊院牆,正疑無路,走近卻發現花()徑在此折返,轉往東北延伸,猜得到必是至院牆再折返,如此往複,難得的是其間山石掩映,從一條路上看不到另一條路的情景,曲徑通幽,一折彎或是亭臺樓閣,或是瀑布清泉,或是一池紅蓮,真正是巧奪天工。有些一生都只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僅為了禮佛時的出游和觀此一景,恐怕也願意早早嫁人吧。
“餘小姐,小心腳下。”前面橫過一條清清淺淺的小溪,小溪中十幾塊濕滑的石塊間隔不大呈西北方向排成一溜,這樣設計,或許就是為了讓新人能夠順理成章牽手吧。
餘碧瑤微微一笑:“二公子怎麽這麽見外,叫我碧瑤就可以了。”把右手伸向他,“為了對得起這匠心獨具特意營造的小溪,這手,是一定要牽的了。”
一路走過來,葉夕就發現這個餘碧瑤雖是深閨小姐,卻毫不扭捏作态,姿容出色卻不刻意撩人,言辭大膽卻又不逾矩,極為善談,卻讓人感覺端正大方。此刻她雖然做着主動邀請的事情,卻無法讓人指責,畢竟這條路走下來,便是夫妻了,此刻牽手,也順理成章。
葉夕微微一笑,牽住了她的手,觸手纖細柔軟。餘碧瑤雖長得高挑,但是葉夕身量更高,她只及他肩處,所以她本是纖長的手指在他手中卻是不盈一握。葉夕雖接觸過不少女子,但是卻是第一次這樣握住一個女子的手,如此嬌小,如此柔軟,帶着溫熱的體溫和香味。此刻,他确實心動了,至少,他不讨厭她,甚至挺喜歡。
過了小溪,葉夕放開她的手。餘碧瑤看着身後不遠處一對相互依偎的新人微微一笑:“此處沒有別人,二公子不妨直言。”葉夕不禁詫異地看向她,卻聽她又道:“其實,聖上指婚,二公子是不情願的吧?尤其是把我指給了你。”
葉夕心下詫異她如此直白,不禁搖搖頭:“皇上指婚是早晚的事,雖然我極為抵觸,但是也自知無法逃脫,況且,說實話,我現在很慶幸皇上把小姐指給了我,所以,現在倒覺得成婚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怕小姐嫌棄我。”
他說得極為誠懇,因而看起來一直很冷靜泰然的餘碧瑤也不禁飛紅了雙頰,開心地笑了起來。“公子說笑了,能夠嫁給公子是碧瑤的榮幸。”她這一笑,葉夕頓覺她那本來漂亮的雙眸變得更為生動了。主動向她伸出手來:“走吧。”
兩人走得不快不慢,一路過來,餘碧瑤有時候引經據典出口成章,看起來成熟睿智,有時候卻又兒女姿态,為一條錦鯉無比開心,看起來童心未泯。葉夕對這樣的她是有好感的。既然必須要娶一個人,那麽餘碧瑤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繞過面前的假山去,餘碧瑤不禁驚呼一聲,此處與別處更有不同,路是斜着往東北延伸的,路的盡頭是一塊意外得沒有任何題字的巨石,巨石西側種着一排排梧桐直到院牆,而路的東南處卻是剛剛走過來的竹林,竹林、圍牆、梧桐和巨石圈起的這處空曠的地方遍布柔軟的綠草。梧桐華蓋亭亭,樹下共擺放了三個石桌,每個石桌外都有兩個相對的石凳。葉夕擡頭,藍天白雲,空曠到只有綠草的土地,空白的巨石,相對的石凳。此處,或許是讓新人好好思考決定終身的地方吧。
葉夕深吸一口氣,有泥土和綠草的清新味道,若是身邊是文疏的話他一定會拉着他一起肆無忌憚躺倒在這柔軟的草地上,可是,身邊卻是細皮嫩肉循規蹈矩的如花美眷。。。牽着她的手,微笑:“去那邊坐吧,累了吧?”
“嗯。”溫馴的,帶着笑意的鼻音。
驟變就在剎那之間。
身後那對愛侶一直在自己和餘碧瑤附近,葉夕是知道的。但是,那兩人氣息一直異常柔和,而且這是佛門淨地又是禮佛之處,葉夕萬萬沒有想到兩人會突然向他發難。感覺到背後的殺氣的時候,兩柄劍已經離他極近了。身邊沒有武器,只有腰間別着的一把紙扇,情急之中,他右手一把推開餘碧瑤,左手抽出紙扇,回身格擋,因為用的是不慣用的左手,“叮叮”兩下,兩柄劍雖被隔開,紙扇卻已斷裂,虎口生麻,葉夕被迫後退幾步。來人武功不弱,他自知不妙,伸臂擋在吓呆了的餘碧瑤前面,低低急道:“快走!”
餘碧瑤知她自己在這裏只是累贅,心裏雖然擔心葉夕,還是決定跑去搬救兵,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我馬上回來。”便跑走了。葉夕在心裏感嘆,能分清利弊,知進知退,餘碧瑤确實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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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餘碧瑤要逃走,那持劍女子持劍便去阻擋,葉夕飛身擋在她前面,女子立刻攻來,葉夕此刻雖是赤手空拳,但是拳腳淩厲,絲毫不落下風,堪堪與那女子戰成平手,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那女子也不答話,招招攻來,密不透風。
剛才只是看到兩人狀似親密,也沒有發現兩人帶劍,因而葉夕以為只是普通愛侶,如此一來,可見兩人是早早把劍藏在了身上。如此大費周章,不知自己何時惹下了仇恨。可是現在那男的在一邊卻只是觀戰,也沒有出手阻止跑走的餘碧瑤,葉夕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正在疑惑間,卻見那男的陡然發難,葉夕本來身量已比普通人高不少,但是那男的顯然比他還高,而且身形又壯,一劍劈來來勢洶洶,已是帶了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氣勢了。葉夕手無寸鐵堪堪避過,借力劈倒一棵竹子,格住了又纏上來的那女子之劍。
葉夕竹子在手,雖好過剛才束手束腳,自覺打敗那女的不在話下,但是那男的卻絲毫不放松又攻了上來,而且葉夕總感覺那男的尚未用盡全力,心下一沉,不再左思右想,招招淩厲,迎了上去。越打越驚心,他自己的武功如何自己是知道的,雖然不如文疏,但是也數一流之列,可是,面對面前這兩人,卻是處處掣肘,力不從心。
按理說灌了內力的竹子雖不及利刃,但是尋常刀劍卻可相當,卻沒想到那男人手中拿的卻是一把寶劍,竹子兩次被砍斷,葉夕漸漸力不從心,眼看那女子一劍已到面前,葉夕勉強躲過,淩厲的劍鋒撲面而來,葉夕狼狽地滾地逃過,剛剛躍起,兩劍已突至胸前,一攻上路一攻下路,這兩劍勢在必得內力充沛,劍氣遠遠已割痛皮膚,葉夕手中只有三寸斷竹,已經是窮途末路。心中苦笑一下,閉上了眼睛,想不到竟要命喪此處,還沒有和文疏和好吶。
葉夕聽到了劍刺入肉體的聲音,卻沒有感到疼痛;他聽到了一聲悶哼,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而他的身體卻随着那聲悶哼重重跌了出去,顧不得爬起,他嘶聲驚叫:“文疏!”他看到文疏一腳橫掃踢飛了兩人,也看到随着兩人飛出的身體而從文疏身上被拔()出()來的劍,陽光的反射下,明晃晃的劍尖上鮮血觸目驚心。文疏的身體在往後仰,什麽都來不及想,一個鯉魚打挺,葉夕飛身接住了他,然後砰得一聲跟他一起跌倒在地。文疏沉重的身體直挺挺砸到他身上,葉夕悶哼一聲,身上的幾處劍傷鑽心般疼痛,可是,卻顧不得自己急急探起身看向文疏的傷口,白衣,迅速被鮮血染紅了,紅暈不斷擴大,一滴血滴到了綠油油的草尖上,然後是第二滴。他聽到文疏忍痛安慰他:“我沒事。”既然沒事,為什麽血卻止不住般汨汨地往外流?
文疏的臉色潮退般變成了慘白。
葉夕心中一顫,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救他、救他——瘋了般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他想把他抱起來,可是手卻顫抖得厲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卻瞥到了漸漸逼近泛着冷光的劍尖。
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
猛然擡頭死死盯着面前持劍的兩人,葉夕輕輕擡着文疏的後腦,想把他平放在地,文疏卻一把抓住了他:“別走。”他的嘴唇蒼白,眼神不正常得灼熱。
“我去去就來。”怎麽能,放過傷害他的人?!
文疏雖身受重傷,胸前兩個血口不停往外滲血,抓着葉夕的手力氣卻出奇得大。“別走。”
葉夕胸口劇烈起伏,他盯着向他們逼來的兩人,吐字清晰:“不、可、原、諒。”面前兩人自知此時不除,必留後患,正要發動攻勢,卻突然頓住,對視一眼,飛身往外遁去。
“施主?!”先飛身而來的是元信,他身後跟着幾個武僧。由于大姬風俗,天成寺為新人提供禮佛之地,但是尋常時候,斷絕七情六欲的僧人是不被允許進入此處的,但是此時已顧不得許多。行刺的兩人估計是知道僧人來了,自知不敵方才逃走,葉夕哪還顧得去追他們,急急向元信求助:“大師,快救救他!”
葉辰、餘晉、餘碧瑤趕過來的時候,僧人正擡起文疏要走,由于他今天穿的一身白衣,此刻胸前兩大灘血如同盛開的紅蓮,尤其刺目。他緊緊抓着葉夕不放,臉色蒼白如紙,雙目只灼灼地看着他。葉夕為他又疼又急,禁不住低低喚出聲來:“文疏,文疏。。。堅持住,你不會有事的。”
元信啪啪封住文疏三處大穴,武僧腳程極快,轉眼已到了客舍,輕輕把他放在床榻上,元信吩咐人拿來剪刀要剪開文疏的衣服,打算先看看傷口。見周圍圍了一圈人,又道:“請各位施主在外面守候。”衆人都走了出去,餘碧瑤看着葉夕被文疏緊緊握住的手,不知怎的心裏一沉。她剛才急急沖出西院,大喊一聲“有刺客!快去救人!”,不等她去找人,留在禮佛殿外等候兩人的仆人早已慌忙過來扶她的扶她,進後院禀報的禀報了,她還沒喘過氣來,眼中就閃過一個白色的身影,卻沒想到竟是這個之前在船邊站着等候的男人。退出客房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陣寒意,那是一道淩厲的視線,來自躺在床上看起來奄奄一息的男人。
元信見文疏拉着葉夕的手不放,也不好說什麽,拿過剪刀來,輕輕給他剪衣服,粘血的衣服被拎起,牽扯到傷口,文疏不自覺得顫抖了一下,葉夕的心也跟着一顫。被文疏握住的他的手一片冰涼,他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呓語般在心裏不停說着:“沒事的、沒事的。”
“葉夕,”文疏艱難地開口,葉夕趕緊把視線從移動的剪刀移到他的臉上。想跟他說不要說話,可是喉嚨卻被堵住了,他怕一開口,便會哭出來。
“你不是。。。問過我。。。想要。。。什麽嗎?”文疏的聲音很小,每說一個字都牽扯着傷口,引起鑽心般的疼痛。
衣服被打開了,一個傷口斜斜刺入腹部,一個傷口在心口附近,兩個都極深,只看一眼,葉夕立刻心痛如割,心裏的憤怒和疼惜混成一片,他的手顫抖着,指尖泛白,勉強自己回答文疏的話:“我是問過,但是我現在不聽,等你傷好了,我再聽。等你傷好了,你再告訴我,好不好?”
門被推開了,氣喘籲籲跑過來的是常駐天成寺的大夫,元信剛才先給文疏輸了些內力,血已差不多止住了。
“不,我現在。。。就要說。”文疏堅定地懇求地看着葉夕,葉夕咬了咬唇,沒有再阻止他。文疏似乎是想笑笑,但是因為疼痛,笑到半路生生止在了那裏。
“我的願望。。。能否實現。。。都掌握在。。。你的手裏。”每說一個字文疏都異常艱難,可是他卻使命般,似乎抱着必死的決心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他的身體此時是極燙的,可能是因為發燒,他看着葉夕的眼睛顯得特別明亮。
“我?”葉夕腦中亂作一團,下意識反問。
“葉夕。。。不要娶她。”文疏雖然說話艱難,但是吐字卻很清楚:“答應我。”——如此清晰的懇求,恍惚間,葉夕覺得文疏根本就沒有為他受傷,以為文疏好好的,要不然為什麽會給他如此明晰的感覺?誓言般。可是,他卻看到文疏的眼神正在渙散,瞳孔中已沒了他的身影,沉重的眼皮半張半阖,控制不住要合在一起般。心裏一緊,葉夕緊緊握住他寬厚卻冰冷的手掌,脫口而出:“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所以你不準死!你要是死了,你的願望就永遠都實現不了了!聽到了沒有?!”
可是文疏已經無法回答他了,他靜靜躺在那裏,面部的線條如此生硬,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葉夕無法自制地顫抖起來:“大夫,救救他,救救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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