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
10
葉夕幾乎是跑着去的拜丘院,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心急着要見文疏,或許是想向他訴苦,或許是想負荊請罪,或許是擔心他的傷勢,也或許是其他什麽理由,但是理由已經無足輕重了,他只知道自己想見他。
一踏入院門,立刻就被文疏的小厮拉住了:“二少爺您可回來了,三少爺在等着您給他換藥呢。”
看看天已經快交午時了,葉夕詫道:“怎麽還沒換藥?你們都忙什麽呢?!”
小厮一邊急急跟着他往裏走,一邊委屈地辯解:“三少爺不讓我們給換,非要等二少爺給他換,小的只敢略勸一勸,可不敢真頂撞三少爺啊。”
葉夕知道文疏的脾氣,也不再為難小厮,推門進去,伺候的丫環見他回來都面露喜色,趕緊齊齊站起來請安,葉夕示意她們不必多禮,便繞過屏風走了過去。
文疏平躺在床上的姿勢和昨晚葉夕走時幾乎是一樣的,若不是知道不可能,葉夕真會以為文疏一晚上一上午都未動一動。想必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文疏側頭向他看來,平靜無波。沒來由得一陣心疼,葉夕皺眉責怪道:“你是小孩子嗎?為什麽不讓他們幫你換藥?”走到床邊開始給他解衣服。
文疏的視線追随着他,卻仍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走進來兩個丫環,一人拿着藥和繃帶,一人端着一盆溫水。葉夕讓她們放下,吩咐她們出去等着。文疏躺着,葉夕沒辦法給他拆繃帶,瞥一眼屏風,本想叫人來把他擡起來,但是想到文疏這個怪胎都不讓別人給換藥,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低咒一聲,左手從文疏脖子底下穿過去環住他的肩膀,右手環住他的腰想把他抱起來,但是卻沒想到文疏的身體竟然跟鐵塊一樣紋絲不動,抱怨着“你怎麽這麽重”,手下用力,文疏上身終于離開了床,葉夕拖着他靠到了床頭上,被褥也被拖着折了起來,葉夕喘口氣給他脫衣服,故意忽視那直直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
因為血黏住了繃帶,葉夕往下撕的時候,文疏的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了,但是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葉夕看着又氣又疼,雖然很想罵他,可是手下動作還是變溫柔了。
雖然血已經止住了,但是深深的粉嫩的傷口還是咧着合不到一塊去,葉夕拿過藥粉來,細細地撒到兩處傷口上,然後給他纏繃帶。因為繃帶必須繞過背後,葉夕左手纏過去,右手接過來,雙手相交的時候,他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前傾靠近文疏的胸膛,葉夕不知道為什麽臉不受控制地紅了。暗罵自己不争氣,葉夕沒話找話問:“吃早飯了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文疏沒有回答他,就在葉夕第三次腹诽他沒事裝深沉的時候,卻聽到他用淡淡的口吻問:“今天去上朝了?”
葉夕手下頓了頓,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嗯。”
“什麽官職?”
“太子洗馬。”
文疏似乎沉吟了一會,又問“逼你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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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打個結,給他包好一處,開始給他纏另一處。
頓了一頓,文疏的聲音仍舊淡淡的,聽不出一絲情緒:“定下日子了?”
“。。。。。。嗯。”
“什麽時候?”
“這月二十。”
文疏不再說話了。葉夕感覺很委屈,他想說自己很讨厭這個職位,很讨厭做官,很讨厭皇帝,想說自己答應成婚是逼不得已,想說他也不想違背諾言,想說“你罵我吧”,可是張了張嘴,看到文疏一臉淡漠,卻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他給文疏穿好衣服,浸濕手巾,開始給他擦臉,文疏閉上了眼睛。
擦完臉,擦手,幫他漱口,葉夕默默做着,文疏順從得配合着。看他樣子便知道他早飯肯定沒吃,葉夕讓人拿走臉盆,送粥過來。
粥不冷不熱,葉夕端給他,文疏只是看着他,手垂在身側,沒有擡起來的跡象。葉夕也不惱,拿起勺子,舀一勺往他嘴裏送。文疏配合地張開嘴,含住,吞下。
文疏明擺着要讓他喂,葉夕咬牙想發火,但是見他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頹然氣焰全消認栽了。
只是喂着喂着,葉夕心裏卻開始難受起來了,文疏的目光太簡單又太複雜,他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要怎麽做,只有緘默。
喂完一碗,拿手帕給他擦擦嘴:“再吃點別的?”
文疏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他雙手撐着身體,慢慢從床頭滑下,躺平:“昨晚你沒在這裏睡。”
什麽叫惡人先告狀?葉夕氣極:“不是你趕我走的嗎?!”
文疏仿佛累了,他閉上了眼睛,下命令:“今晚過來睡。”
葉夕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把自己憋死,心裏想着:你以為你是誰啊?!卻沒有吼出來。
“二少爺,聘禮的事。。。”孟管家突然從屏風外冒出頭來,吓了葉夕一跳。葉夕瞪他一眼,回過頭來看到文疏閉着眼睛一副雷打不動睡着了的樣子,輕嘆一口氣,起身,随着孟管家走了出去。
文疏閉着眼睛聽到葉夕對丫環吩咐:“進去把碗筷收拾了,晚飯我在這邊吃。”
葉夕為親事疲于奔命,他明明已經對孟管家說一切任他安排,但是孟管家還是三不五時來請示,而且有些事情确實是孟管家無法決定的,比如由于葉遷向來不與人親厚,所以宴請的大臣們也不能按照常規去安排,本來有葉辰成親時的禮單可以用來借鑒,但是這幾年來朝中大臣更換,勢力變遷,再加上葉辰親厚的人,葉夕的朋友等等,只确定宴請名單這一項,就要反複推敲,真是煩不勝煩。
葉夕想把惱人的事務推給大哥葉辰,結果作為戶部侍郎的葉辰最近卻異常繁忙。根據葉辰的只言片語,葉夕猜到了最近頗不太平:除了邪教行事詭異之外,糧食價格突漲,多數靠買糧維生的門派和百姓們已是大發不滿,要求開倉放糧,但是随着邪教入駐大姬,邊境也開始動蕩,國庫糧食需要留備軍用,一時引起各處恐慌。
葉夕見他這麽忙,也只好硬着頭皮到處周旋,何況這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除了安排婚事之外,葉夕還要伺候非他不可的文疏,這幾天真正是忙得不可開交,幸虧文疏并沒有和他鬧別扭,一直都是平平靜靜的,所以葉夕雖然心裏很茫然,但是也忙得無暇多想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五月十九了。
直到午飯吃完,文疏也是一語未發,雖然這兩天葉夕已經習慣了他這個樣子,但是總還是覺得別扭,覺得兩人應該好好談談,但是或許是因為他現在沒時間深究他緘默的原因,所以不得不先放任不管,葉夕只想着快點忙完,快點成了親,到時候有的是時間來向文疏賠罪,有的是時間來了解文疏的想法,所以他故意忽略了文疏偶爾露出的隐忍的表情。
吩咐丫環收拾碗筷,葉夕想讓文疏躺下,可是文疏卻出乎意料道:“我想出去透透氣。”
最近葉夕對他百依百順,所以聽他這麽一說,他便立刻吩咐把軟椅放到院子裏去,自己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文疏抱到了軟椅上。由于文疏太重,即使葉夕已經很小心了,可還是扯到了他的傷口,文疏一邊冷冷得語調都不帶起伏得每兩步喊一次疼,一邊不允許別人碰他,氣得葉夕恨不得在他傷口上再狠狠掐兩下。
終于安置好文疏,卻見孟管家帶人捧着大紅的喜服過來了,要讓他試試。葉夕不安地看一眼文疏,然後皺皺眉頭:“不是有我的尺寸嗎?按照尺寸做的肯定行,不需要試。”
管家正要解釋,文疏卻出乎意料開口了:“試試我看看。”
葉夕見鬼般看他一眼,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遲疑着:“還是算了吧。”
文疏面色不動,一貫的面無表情:“試試,我要看。”
葉夕很想跳起來罵他他算老幾,但是想到自己有愧于他在先,也就原諒了他在下人們面前對他用命令的語氣說話,無奈屈從,轉身去了文疏的卧房,捧着衣服的丫環趕緊進去伺候。
張着雙臂讓人給幫忙穿上,葉夕低頭上下看看,除了袖口和下擺略顯寬大外,其他的地方還算合身,丫環要給他用大紅的發冠绾住頭發,但是葉夕卻不幹了:他憑什麽要從頭到腳打扮好出去給文疏看?!他又不是青樓賣藝的。。。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葉夕的臉還是紅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害羞,但是文疏帶着一臉嚴肅審視他的目光卻讓他渾身上下燒了起來。
孟管家雙手一拍,笑得眼眯成線,合不攏嘴:“真是太合适了!二少爺絕對是天底下最英俊的新郎官!”
葉夕被他說得也笑了,他展示般轉個圈問文疏:“怎樣?”随意披散的長發旋起來,又輕輕落下。
文疏收回審視他的視線,淡淡道:“還行。”
葉夕撇撇嘴,轉回裏屋換衣服去了。換完衣服,交給孟管家稍作修改,葉夕搬了個凳子坐到了文疏身邊,雖然是正午太陽強烈,但是兩人在樹下陰涼處倒是很惬意。葉夕活動活動肩膀:“要是你穿的話,肯定更好看。”
沒有聽到文疏的回答,葉夕轉頭看他,卻看到了文疏專注的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葉夕慌忙躲開了。
“你是不是很高興?”今天文疏似乎和前幾天不大一樣,至少他有說話的欲望了。
“沒有啊。”葉夕看向別處。
“你期待着成親。”已經不是疑問句了。
“沒有。”
“你很想娶她。”斷定的語氣。
“說了沒有!”葉夕突然生氣地站了起來和他對視:“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樂在其中。”文疏似乎也生了氣,雖然仍舊是一臉平靜的表情,但是眼中卻帶了指控。
“不是你要看,我才穿給你看的嗎?!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娶她是因為皇上的指婚,難道你想讓我抗旨不尊不成?!你現在來指責我,又有什麽用?”氣呼呼說完,葉夕覺得自己很委屈,他重新坐下,背對了文疏。
被他一吼,文疏似乎冷靜了下來,但是他說的話卻和冷靜毫不沾邊:“皇上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如果我是皇上,你也會如此聽話嗎?”
葉夕猛得回過頭來想捂住他的嘴已經遲了,他驚駭地往四周看看,然後暴跳如雷:“你瘋了?這種話是能随便說出來的嗎?何況是你!皇上耳目衆多,即使是在這內院之中,也不能如此大意!你想害了家裏這上百條人命嗎?!”
文疏靜靜地聽完,靜靜地看着他:“你怎麽這麽畏首畏尾?不過是上了一次朝,你就變得怯懦了。”
葉夕氣不打一處來:“我怯懦?你沒親身經歷過怎麽能明白我的感受?皇上生殺予奪,我能不為葉家上下上百條人命着想嗎?”
文疏冷哼一聲:“說得這麽偉大,理由這麽冠冕堂皇,你敢說,成親,你就沒有一點高興嗎?”
“我。。。”葉夕瞪着眼睛看着他,想要反駁,可是卻停住了。他心裏,不是沒有一點期待的。一個漂亮端莊的妻,可能會有的可愛的孩子。。。成親,将會改變到現在為止他的生活軌跡,人不能一成不變得活着,他害怕着,卻也期待着這種轉變。何況,現在是有人,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推着他改變,他順理成章接受,保得文疏和全家安康,又何錯之有?“我是有一點高興,我承認,你滿意了?”
文疏平靜的臉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生氣了——葉夕這樣想着,心底也升起了一股怒火:明明是他逼自己承認的,自己都承認了,他還生什麽氣?
文疏眸中的熱度漸漸降低了,他半垂了眼睑,仿佛用盡了力氣般終于吐出了三個字:“那我呢?”他的聲音低沉,帶着濃濃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感傷:“我怎麽辦?”
詫異地看着他,葉夕的心不規律地跳了起來,他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嗫嚅着,不敢看他:“什麽你怎麽辦?你。。。還是我的三弟啊”仿佛怕被人打斷般,葉夕的話突然流利了起來:“難道我成親了,你就不再是文疏,不再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到大的三弟了嗎?我們還可以跟以前一樣,當然我要上朝,還要處理公務,可能沒有那麽多時間了,但是。。。”葉夕說不下去了,他抿住了唇。
文疏的目光一直如此安靜,卻又執着地落在自己的臉上,葉夕知道,在文疏純淨的目光下,自己的心裏升起的是深深的羞恥和愧疚。
“呵”低低地笑了一聲,文疏突然捂着傷口站了起來,葉夕吓了一跳,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他根本無法動彈。
眼睜睜看着文疏走進了房間,葉夕呆呆地看着空蕩蕩的門檻好一會,然後突然生了氣,恨恨地起身走出了拜丘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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