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12

終究,還是來到了大堂。

這,分明是自虐。可是葉夕成親,他怎能不親眼見證?

新上的藥,新換的繃帶,傷口的疼痛應該減少了很多。明明兩處是一樣深的傷口,可是左胸處卻有着更加尖銳的痛楚。這麽些天,應該早就接受了葉夕成親的事實,可是心裏的酸楚、不甘和憤恨為什麽卻沒有絲毫減少?

剛剛一路走來,觸目皆是喜慶無比的紅色,可是文疏卻陰暗地想,若是這些紅色被鮮血染成了黑紅,這些不停笑着說“恭喜”的人,不知道還能不能夠笑得出來?

葉辰發現了他,眼中含着擔憂,似乎是責怪他帶着傷幹嘛不躺着休息。

肩膀被拍了一下,文疏側頭叫了聲“師父。”

許師父的名字叫許師傅,他是文疏來葉府後不久到葉府自薦西席的。因為許師傅不僅學問好,而且還會一些武功,葉遷想着讓孩子們學學武功健體護身也不無壞處,所以未加猶豫便聘請了他,沒想到一聘就是十三年。不過除去前兩年他常年在府內之外,後來一年倒有六七個月是不知去向的。

許師傅和文疏身形差不多,負手一立自有一股泰然之氣。他雖長相平凡,聲音卻穩重而渾厚:“有時間的話過去找我,我有話對你說。”

文疏“嗯”了一聲,許師傅便走了開去,消失在了擠滿了人的院子裏。

不知誰喊了一聲“新娘子來了!”衆人站在通往大門的路兩側,你擠我我擠你都鬧哄哄伸長了脖子往門口看去,喜慶的鑼鼓聲在門口停下了。

長長的紅地毯一直從大門口延伸到大堂,文疏擡眼看去,走在前面的十八個丫環手裏捧着各色什物,還看不到一對新人,文疏已經聽到了各種贊嘆聲。

走進大堂後,丫環們分開往兩側走去,如同被一劍劈開的海水,文疏在岸的盡頭看到了踩着紅毯款款走來的葉夕。一如昨日,紅衣瞬間奪去了他的呼吸。

長發,被鑲着紅寶石的金飾绾起,露出了他俊朗無比的容顏;喜服上的點點金絲被陽光反複折射,于是金色跳躍着染上了他紅潤的臉頰;他唇角微翹,眼中流轉着溫柔的笑意。

呼吸一窒,文疏死死攥着拳頭,徒勞地想減輕胸口的刺痛。

葉夕手中執着紅綢,紅綢的中間挽成了一朵繡球花,紅綢的另一端被披着蓋頭身段窈窕的餘碧瑤牽着。兩個喜娘一左一右站在新人兩側,兩個喜娘臉上挂着同樣的欣喜和驕傲,不同的只是餘碧瑤那側的喜娘攙着新娘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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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夕溫柔的微笑是給所有人的,他眼光流轉,于是大家便都或多或少以為他看到了自己。文疏也以為他看到了自己,但是葉夕微笑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于是文疏心中的鐵錘一下接一下重重落到了心上,随着“咚咚”的聲響,變成了無法忽視的鈍痛。

不想再看他的笑容。文疏的視線落到了他牽着紅綢的手上,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就在昨天還被自己握在手裏。明明他先執了他的手,為什麽和他偕老的卻不是他?

“一拜天地。”

文疏看到他慢慢地轉身,如果轉身的這一刻,時間就此停住,那麽,是不是,他就可以有機會讓他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讓他看看自己心中的悲傷。

躬身,然後擡頭。“二拜高堂。”

回身,低頭下拜。“夫妻對拜。”

轉身,新人的動作緩慢卻又堅定而流暢。

右腳,不知不覺往前邁了一步。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文疏清醒過來,喉頭有些哽咽。他知道是誰拉住了自己,也知道,一切都成了定局。

蘭澤,難道你以為,我還不夠理智?

随着一聲“送入洞房”,人群突然如同開閘的河水,瞬間沸騰了起來。

文疏什麽都看不到了,他感覺有人扶住了自己。

人一心傷,便不再堅強。

超然的葉老太爺、寡淡的葉遷和嚴肅的葉辰分別坐了三桌的主座,即使不喜筵席,在這樣的日子裏也是無法逃脫吧。

文疏想回拜丘院,腳卻不由自主走向了流觞閣。

那個自己都不曾住過的地方,如今,要住進一個女人。

“世子!”帶着焦急和祈求的呼喚。文疏安撫般笑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深吸一口氣,聲音變成了一貫的冷淡:“你走吧。”

蘭澤沒有動。文疏看他一眼,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他。”

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來,混合着雜亂的腳步聲,蘭澤把文疏拉到了一旁。衆星拱月般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的是身着喜服,一臉笑容的葉夕。一群年齡相仿的公子哥,他們都是葉夕的朋友。當文疏和葉夕一起的時候,他們也會禮貌得和他打招呼,可是當葉夕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大家卻都對他敬而遠之。

所以,他不是葉夕的唯一,葉夕卻是他的唯一。

所以,葉夕可以放開他,他卻不能對葉夕放手。

聲音漸遠,文疏走出來,回身往大堂走去,聲音平靜:“你回去吧,等我命令。”

蘭澤一聲不響消失了。

足尖輕點,文疏站到了一群人面前,面帶微笑:“怎麽不叫上我?”

“文疏。。。”情不自禁叫出口,葉夕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一直沒看到你啊,你去哪裏了?走,一塊喝酒去,今天可不能饒了葉夕。”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兵部侍郎之子馬躍,他嘴上說得親切,卻也沒有靠近文疏半步。

“喝酒可以,但是葉夕可不能多喝,他今天得保留體力。”文疏笑着,雲淡風輕。

“啊呀,還是你想得周到,哈哈。”衆人哄笑起來。

文疏被葉夕一瞬間露出的仿若受傷的表情刺到了,他微笑着:“快走吧。”

怎麽,我對你笑,你反而不高興了麽?

葉夕酒量不小,但是賓客太多,即使一人敬一杯,他也是吃不消的。回頭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文疏笑着朝他舉起了酒杯,葉夕突然就生氣了:不過是一杯酒。臉頰酡紅,葉夕接過面前的朋友遞上來的酒,仰頭一飲而盡。酒液沿着白皙修長的脖頸慢慢流了下來,敬酒的人驚得張大了嘴巴,情不自禁喃喃道:“好美。。。”葉夕一拳捶在了他肩上,佯怒:“說什麽呢?!”

追逐着他的身影,文疏眸中的笑意一直淡淡的。

葉夕終是不勝酒力,文疏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扶住了他:“醉成這樣,還怎麽洞房?”

敬酒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先讓他休息休息吧,喝點醒酒湯,天色還早。”

“不要你假好心。。。”葉夕耷拉着腦袋,嘟囔。

敬酒的人一臉尴尬,文疏笑笑:“他在說我呢。”

周圍的視線,如此露骨。文疏在心裏冷笑一聲:今日,便讓你們看盡他的美。然後,你們終會知道,他只屬于我。

一看文疏扶住了他,三四個熟面孔圍了上來,七手八腳便要來幫文疏。文疏笑着,眼神冰冷,抱起葉夕,往後堂走去。

若不是其他人也跟在後面,若不是傷口裂開了,此刻,也算得上美好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前堂依舊是吵吵嚷嚷,歡笑鋪天蓋地。文疏坐在後堂椅子上,看着圍在床邊等葉夕醒來的一群虎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其實是極為兇殘的獵人。

他聽到葉夕說:“我怎麽睡着了?”聽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哄笑的聲音,也聽到了心中的噬血因子活動的聲音。

賓客漸漸散去,文疏微笑着,坐在流觞閣洞房的椅子上看着大家開葉夕和餘碧瑤的玩笑。那些玩笑無傷大雅,卻處處暗示着“性”,這是過來人給新人的提示,也是大姬的風俗。葉夕和餘碧瑤的臉都紅透了。

文疏想,自己的目光想必很刺人,否則,餘碧瑤為什麽會時不時不安地把目光投向自己?

喜婆來攆人了,大家依依不舍得和葉夕道着別,開着最後的玩笑,也說着自己的邀請。葉夕紅着臉吼:“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們!”

文疏随着嘻嘻哈哈的衆人走出了洞房,大家彼此道着別,有人,不止一個,看着關上的洞房門神情黯淡了下去,文疏冷冷地笑了。

“文疏住在葉府,真令人羨慕啊。”

“你們也可以住下來,有客房。”文疏的笑,帶着冷意。

大家心知肚明,沒必要假裝。

“今晚就算了。”

文疏看着那些嫉妒的目光,翹起了嘴角:你們應該嫉妒的,難道不是屋內的那個女人嗎?

洞房裏的人,正在喜婆的指導和丫環的伺候下,合卺,結發。難道該嫉妒的,不是那個女人嗎?!

最後看一眼緊閉的洞房門,文疏朝拜丘院走去。

“祝二位早生貴子。”笑得一臉暧昧的喜婆手疊在身側下拜成禮。

“祝二少爺二少夫人早生貴子。”六個丫環齊刷刷盈盈下拜,聲音清脆。然後不等新人有何表示,七人笑着退了出去。

洞房的門被關上了,葉夕的心擂鼓般跳動了起來,他的臉火辣辣的,一定是紅透了。轉頭看向身側的餘碧瑤,她眼含秋波、面帶桃紅,也是羞赧非常,聲若蚊蚋地叫了聲:“夫君。”葉夕心裏一顫,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碧瑤,我會好好待你的。”

世人都道葉二少潇灑風流,說的是他大而化之的性格。但對于男女之間的事情,葉夕卻是有些拘謹的。不是沒有姑娘對他芳心暗許,不是沒有和朋友踏足過風月之地,只是一到關鍵時刻不是文疏拉着他走了,就是他自己生起自己的氣來。在他心目中,這種事是一定要和愛妻做的,所以他雖明白這些事,卻是直到現在仍然未曾與人交歡。

不是不好奇,只是好奇心沒有強烈到讓他放棄原則。可是,一旦他娶了妻,這種事便成了順理成章、無可厚非的了。他承認,他沒有抵死拒婚,除了知道拒婚只會連累家人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滿足這一點點好奇心,何況,他還挺喜歡餘碧瑤。

“碧瑤。。。”口中喊着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葉夕摟住她,傾身吻了下去。餘碧瑤唇間的芳香傳了過來,唇碰上唇的那一刻,葉夕腦海卻唰地滑過了文疏的面容。他和他也曾這樣唇唇相抵,文疏的氣息沒有這麽軟軟的芳香,卻有着幹爽渾厚的味道。。。葉夕心裏驀地一驚,他張嘴含住了餘碧瑤的唇,手顫抖着解開了她的衣服。

餘碧瑤閉着眼睛緊張地輕喘着,伸出手臂攬住了葉夕的肩膀。

忘記放下的帷幔,被銅鈎勾勒出優美的曲線;香爐中的青煙慢慢升起,然後飄散。

葉夕顫栗地摟緊了妻子柔軟的胴體。疼惜地吻幹她臉上的淚,葉夕默默發誓,一定要好好待她。緩緩抽出來,從她身上翻身下來平躺在床上,餘碧瑤自動靠近了他,葉夕伸臂攬住她圓滑的肩頭,側頭吻吻她的發頂。

“夫君。。。”她這樣叫他,葉夕心中一暖,嘆息出口:“碧瑤,你真好。。。”

雖然這幾天一直很累,但是葉夕覺得此刻是如此得美好,低頭看着她布滿紅暈的雙頰,燭光下紅唇蝶翼般翕合,促狹之心漸起,葉夕從她的發吻到她的額頭、鼻尖。

“夫君?”她有些驚慌。

葉夕突然翻身壓住了她,惹得她輕呼一聲。葉夕溫柔地笑:“我還想要。。。”

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床上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吓了一跳,葉夕眼疾手快扯過被子來包住餘碧瑤,轉頭怒斥:“誰?!”

文疏步履沉穩地踏了進來,一步一步向喜床走去。

看清是他,葉夕有些驚慌,他慌忙蜷起光裸的身子,扯過一旁的喜服披上,惱怒道:“你來做什麽?”

文疏盯着他,目光露骨。他一言不發逼近他,強大的壓迫感讓葉夕呼吸急促起來。感覺到自己的弱勢,他霍然站起來,光着腳踩到了地上。

餘碧瑤在被子底下不知是誰,感覺到了葉夕的緊張,她咬咬牙,慢慢把頭露了出來,看清是誰的那一刻,不好的預感讓她的心狂跳了起來。下一刻,她便不可自制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轉頭一看餘碧瑤,知道是文疏隔空點了她的睡穴,驚訝于他的武功又有突破,更大的恐懼向葉夕襲來,文疏的樣子太可怕。情不自禁伸出雙手去阻止他向自己靠近,可是手未抵上他的胸膛便軟垂了下來。想要張口罵他,卻無法發出聲音。黑影劈頭蓋臉籠罩下來,葉夕眼睜睜看着他貼近了自己,胸膛靠近胸膛,文疏的雙臂環了上來,然後,葉夕雙腳騰空,被他抱了起來。

從來不知道,原來流觞閣和拜丘院竟然會這麽近,近到眨眼就到。葉夕自诩武功上乘,可是文疏的速度,竟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得快速。什麽時候,他竟然擁有了如此高深的輕功?

會被人發現——心裏這樣想着,可是拜丘院內卻是一片靜寂。文疏,難道早有預謀?他到底,想做什麽?

回過神來的時候,葉夕已經落進了浴桶裏,水溫不冷不熱。憤怒而驚慌地瞪着面前表情陰郁,行動利落的男人,他青梅竹馬的朋友,他呵護有加的三弟——文疏,一股無名之火從葉夕心中蹿起:他到底想做什麽?!他又瞞了他多少事情?!

文疏把手巾沾濕,擦上了葉夕的額頭,怕滴下的水流進眼裏,葉夕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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