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羽,咬我啊”

白羽說完這話,氣壓極低地轉身離去,鄒翎想叫住他再談談蘭衡,談談過往,談談和離,實在不行閑聊三兩也是好的,但喉嚨楞是發不出聲音。

膝上的痛覺越發強烈,他有些忍不住,趕緊招手喚灰狼:“小寶,先過來守我,丹爐待會再守。”

灰狼大耳朵一豎,瞬間掉頭閃現回他身邊,扒在他腿上把源源不斷的靈力渡給他,還着急地嗷嗷直叫。

鄒翎忍過片刻摸摸它的蓬松皮毛笑:“沒事,只是有點疼,沒有什麽大礙。”

他思緒有些亂,明知白羽沒有什麽惡意,但心髒還是突兀地抽搐。世道太平,日子安閑下來,如今能睡個好覺了,人的腦子反而會不受控制地東想西想,會時不時複盤過去。

鄒翎就在這時想起和白羽初次修煉的記憶,撞了一宿的夜深人不靜,折了一窗的月沉日升露重。饒是實練時間如此漫長,程度如此強,他和白羽依然沒有找到正确的修煉方式,結果不是修士間的雙修,只是凡人之間的交疊。彼時白羽看起來倒還好,鄒翎倒是幾近休克。

後來經驗多了,修煉效果神速。普通爐鼎只有被榨完吞噬到幹涸幹癟的可悲結局,鄒翎和蘭衡這類至純爐鼎卻不是,他們能讓修煉對象的修為提升接近四倍速,自己也雙倍提升,比外人狂塞靈丹妙藥安全、迅速不知多少倍。

最初有段時日,兩個年輕修士的複仇之心熊熊燃燒,鄒翎那雙蹄幾乎沒踩過地,不是在白羽腰間,就是在白羽手上。

如今戰栗回憶起,那過往娓娓道來是瘋狂,然而不過是一場冷冽霜雪與肌膚相親的長夢荒唐。

入了夜,鄒翎獨自陷在錦被中養神,白羽若不跑來提醒他今日初九,他真把這時日給忘了。身體中的魔氣無法拔除,并非初九才發作,是日日都在翻湧,只是不如初九那樣劇烈,與魔氣共度百年,如今早已習慣了,不算什麽大事。

丹爐煉好了最新的一波靈丹,灰狼趕緊銜了兩顆屁颠屁颠跑來放他床邊,嗷嗚嗷嗚讓他服用。

鄒翎翻身去取靈丹察看,眸子裏倒映着靈丹的流光溢彩:“品相真好,多虧了我們小寶。”

這靈丹不是煉來服用,是用來為白羽大乘期渡劫時做的準備。白羽那人天生劍骨,骨頭硬得堪稱可怖,這三百年來一次次跳級提升境界,挨的天雷幾乎能把山川犁平。他自己從不說一字難或苦,但他當初就是因為被雷劈成碳才讓他撿了回來,那傷重得鄒翎觸目驚心。

鄒翎一直想為他分擔點什麽,但白羽傲骨更盛,直言不需要他分擔,若有,雙修已經抵上了。

這話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這百年來,師門冤屈洗刷,逍遙宗蒸蒸日上,鄒翎腦海中緊繃的弦松泛,身體也越來越弱,剩下大把時間鑽研藥理之術。他想着多煉一些靈丹,多此一舉為白羽,消解愧念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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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翎背過身把靈丹收好,假裝已服用過,把灰狼哄騙得心滿意足,搖着大尾巴盤在床下睡着了。

鄒翎入睡前望着天花板,再次滿足眼前生活的太平。

然而太平,只在克制的清醒白日之間。

入睡則入夢魇,鄒翎識海跌宕,半是為魔氣所困。

他在夢裏夢見師尊,師兄和師弟們,夢見大師兄懷瑾在臨死前抱在他肩頭喃喃低語:“小六,你應當能明白我的,你與我都是異類,你明明知道我們來于何處,為什麽還捍衛它,為什麽?”

鄒翎即便在夢中,也平和安然:“師兄,我沒有為什麽,也許只是我比你膽小和弱小。”

懷瑾幾乎要将他骨頭捏碎:“小六,你不和我站在一起,等待你的就是暗無天日……”

鄒翎輕拍他後背,只道:“不會的,師兄,我先送你去光芒之地。”

夢完懷瑾,識海跌宕依舊,半是為本能捆綁,沉沉浮浮,不知何處歸去。

直到他夢見了白羽。

鄒翎無意識地張口咬住了枕巾,克制幾近溢出去的喘息。魔氣折磨不足為懼,但身為至陰爐鼎的本能卻叫他手足無措。

從和白羽開始修煉起,修煉便成了複雜的瘾。再痛苦難熬,再抵觸抗拒,縱歡雙修都成了他的瘾。他唯一的好只在只和白羽修煉過,還有轉圜餘地。

鄒翎想戒斷。

連在夢裏都想戒斷。

夢魇進行到深處,他扛不住,求饒了。

身體仿佛不受自己控制,飄飄忽忽游離四方,茫茫不知去往何處,直到感覺到熟悉的安撫,鄒翎才感到安定。

至于是夢境還是現實,無所謂了。

白羽離開鄒翎的洞府後并沒走遠。他斂去一身氣息,隐身後在鄒翎的洞府門口打坐,無聲無息地坐定出神,試圖平心靜氣。

腦子仍舊不停翻滾着鄒翎二字,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氣悶。

他閉上眼,轉念去想他的師弟蘭衡,想着早已毀于一旦的劍魂山。

在劍魂山的十九年光陰是他這一生最無憂無慮的歲月,太平得如今回想,完全不像真實的。

白羽在劍魂山時有七個師弟,蘭衡與他關系最好,情同手足又勝手足。對蘭衡的保護,一層是師門師尊的殷切叮囑,也有一層是他自己發自內心的重視。

三百年前,他眼睜睜看着蘭衡被魔族搶走,那是他迄今為止都無法淡忘一分一毫的時刻。

這三百年,他習慣了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識海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失去蘭衡的片段,帶來挫骨傷筋的不甘。

好在……如今蘭衡還活着,艱難地回來了。

思及此處,白羽低下頭,費了極大定力才克制住闖入魔界掘地三尺,将魔族一劍劍淩遲的殺意。

蘭衡的歸來并沒有抹淡白羽的深重負疚,反而更加重了。

白羽意識到自己有執念化魔障的歧途危險,立即睜開眼眺望目之所及。他如今距離大乘期一步之遙,愈是接近愈危險。

他看到洞府前種滿百花,招來了百蝶亂蜂,思緒安定時,又悠悠想起鄒翎。

他的道侶,就像這一方春和景明的百花院,顏色盛放得大張旗鼓,香味卻不動聲色,持君子一禮,卻風情萬種。

天色漸漸黯淡,月起,白羽吹着春風望月,理智上無比希望鄒翎不會離開洞府。

但月還未上中天,洞府內便傳來了淩亂腳步。

白羽微不可聞地搖頭,站起身來轉過去。聽着那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随着灰狼慌張的低低嗥聲。

遮月的雲散去,皎潔月光照在洞府門口,照亮了鄒翎跌撞出來的浮浪情形。他走路走得歪斜,白羽不知他雙腿異樣,只以為他受本能驅使,又在浪。

鄒翎蓄到腰的長發随着跳舞一樣的步伐晃動,迷蒙眼神不知落在何處,像有沾了殷紅水汽的狼毫掃過他眼尾,才令他那雙鳳眸魅惑得這樣驚心動魄。

他迎着月的窺視,衣衫不整地赤足出來,茫茫然地對着四方喚:“白羽。”

白羽靜靜駐望。

灰狼小寶圍着他嗷嗷叫,着急地不住跺爪,咬着他衣襟想把他拉回洞府,鄒翎卻不肯走,晃着步子往前邁,瓷白小腿自衣擺裏剝出,一步趔趄,身體便往眼前倒。

白羽瞬移,單手接住了他。

他冷冷地抱着他:“說好的靈丹能遏制呢?”

此時的鄒翎聽不懂他的愠怒,只是渴極地伸手索抱,摩挲到哪裏就想扒哪裏衣物,一聲聲地喘着喚他:“白羽,白羽,咬我啊,折我啊……”

白羽冷漠的面具碎裂,束手無策地彎腰锢住他,磨着牙當真咬了一口:“代掌門,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要是讓門內弟子看到,逍遙宗和你就都完了。”

鄒翎沉淪在自己的世界裏:“白羽,進來啊……”

雲來遮月影,黏在洞府門口的一雙人已然不見,剩下灰狼小寶被突如其來的結界阻隔在門口,焦急地拿爪子刨當世第一劍仙留下的屏障。

白羽将神志不清的道侶按回錦被裏,忍着用捆仙索将他捆好。

鄒翎修為差他太遠,只能小幅度地掙紮,越掙衣襟越亂,淚珠和啜泣粘膩不堪,在白羽的臂彎裏做困獸之鬥:“給我啊……”

白羽俯視了半晌,再一次抵抗失敗。他一解開捆仙索,鄒翎就如上岸的游魚撲到他懷裏,潮得厲害,浪得厲害。

爐鼎的本能熾烈,一發作便神智消散,只知道追逐給予滿足的縱歡者,哪怕縱後結果是體無完膚。白羽在這些年裏翻遍了所有記錄在冊的爐鼎檔案,悲哀地發現無一例外。普通爐鼎尚且抵不住,何況鄒翎這樣的至陰爐鼎,也就是他一人就足以滿足他,否則不堪設想。

這時鄒翎貼到他耳邊,潮濕地喃喃了三字,白羽瞬間對他施了禁言術。

他習慣了三百年的起起落落,出戰,勝敗,負傷,歸來,鄒翎,天雷,驚夢,如此循環往複。

明明鄒翎占了他三百年的大半時間,膩也該膩了。

可每一次對上受本能驅使的鄒翎,他都只能承認,他習慣了一切,卻始終沒能習慣鄒翎。

就如現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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