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除了問鄒翎幾時可以雙修,沒問過其餘瑣事
白羽燒掉了一堆亂編造他與鄒翎的話本,如此還不解氣,他找不到鄒翎心下窒悶,眼下這些摳盡桃色邊帶謀利的家夥給了他生氣的正當理由,他轉頭就想把杜撰他們的源頭揪出來,一頓扁。
他運靈千裏傳音,将此事傳給各個靠譜的友人,沒想到此事很快有了音信。
這些話本不是一朝一夕流傳,而是養了近百年,孜孜不倦于抹黑他和鄒翎的家夥,大概率指向如今修真界最壯大的第一大仙門,丹羿宗的掌門沈淨。
白羽神色危險:“沈淨什麽意思?”
友人道:“不說我還真給忘了,我記得沈宗主以前就針對逍遙宗,對鄒翎的态度可謂是深惡痛絕。當年懷瑾勾結魔族,沈淨執掌仙門臺玉印,第一個提議就是圍剿逍遙宗,把鄒翎抓起來審問,因為他或許知道懷瑾的些許情報。”
白羽生氣,逮一個是一個:“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我月前還和他青李煮酒亂葬崗論劍!”
“堂堂兩個劍仙為什麽在亂葬崗論劍……”友人錯愕一半,趕緊避開噴火龍的怒氣點,“但你放心,當時修真界太缺人,鄒翎又急于洗刷門派恥辱極力出戰,他這個提議就沒被采納。雖然他又提到,待人族與魔族的戰争消停便繼續追責逍遙宗,可在那之後你異軍突起,成了逍遙宗的頂梁柱,仙門臺的其他大佬不樂意和你作對,紛紛拒絕了。或許因為一口惡氣沒出幹淨,明面上不能針對,他就轉向暗地裏,把鄒翎,連帶你的聲譽攪得亂七八糟的吧。”
“謝了,挂了。”白羽沉着臉要掐斷千裏傳音去尋仇,友人又在那一頭急吼吼地追問:“等等,聽說蘭衡回來,你準備和鄒翎和離是真的嘛?”
“這究竟是哪裏傳出的謠言。”白羽火冒三丈,“滾!”
“哦哦哦,滾滾滾。”友人聲音裏滿是吃瓜失敗的索然無味,失望之意都溢出來了。
這下白羽不肯挂斷了:“你什麽意思?你希望我們和離?”
友人大吃一驚,聲調提了八個度:“歸許你不希望嗎?”
白羽:“……”
啪!挂斷。
他随手在路邊折下樹枝一根,随意地把樹枝當劍使,孤身一人往丹羿宗的方向飛去,腳下雲彩可望不可即,視之有物,觸之無物。
他在這缥缈虛無裏認真地審視自己,為何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是最想合離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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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從前确實明晃晃地表現出了對鄒翎的不滿,可是結契百年後,他習慣了鄒翎的溫柔,沒有再像以前一樣擺出那副死德性啊。
到底是為什麽。
還沒有思索出緣由,他已經不知不覺風馳電掣飛到了丹羿宗。他低頭看着丹羿宗那修建得氣派巍峨的峰頂,腳下雲層散開,他在俯瞰裏突兀地意識到自己最根深蒂固的問題——
他修為太高了。
當一個修士修為境界達到了淩駕衆生的程度,他根本不用動腦子,衆生都會來敬仰服從。他懸在天之高,困厄都在腳下,如蝼蟻微小,他看不到。
他自己蒙蔽了自己。
腳下,丹羿宗的灑掃弟子不經意擡頭看見了他,趕緊先是行禮,再是急忙從外門通傳到內門,不過一時半會,宗主沈淨禦劍出來了。
“白大劍仙大駕光臨啊。”沈淨飛到他身前,含笑抱拳,“一月不見,來喝酒還是來賜教呢?”
白羽審視他,沈淨相貌周正,氣質溫雅,又極有領袖之風,在修真界中的風評一直甚好,若不是話本這事,他也許還會一直和他交好。
他也抱拳還禮,正色道:“我此番前來,想問沈宗主一事,下界流傳甚多歪曲我和鄒翎的話本,此事可是沈宗主的手筆?”
沈淨面不改色,彬彬有禮地做了個邀請手勢:“原來是為了這事,白賢弟不如先移步丹羿宗內,再溫酒閑話。”
白羽踩在樹枝上,腳下千丈高空:“是,或不是?”
沈淨見他神色堅決冰冷,嘆了嘆氣,溫和地笑道:“好吧,是我差人安排的。”
白羽眼中浮現怒氣,脫口而出:“你有病?”
沈淨面露苦澀,溫聲解釋道:“唉……賢弟,你聽我解釋,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難。當年我臨危受命接任掌門印,便發現宗門一白二窮,丹羿宗弟子最多,靈植靈珠不可賣,宗門當真是窮的揭不開鍋了,我只好到處想辦法賺取幾個阿堵物,折騰了一圈,發現話本這個銷路甚好,而其中尤其以你二人的事跡最令普羅大衆好奇,是以……對不住,真對不住。”
白羽的怒氣跑偏了,他想到鄒翎當初也擔着逍遙宗掌門一職,何況當年風口浪尖,他又怎麽權衡,怎麽扛過來的?
自己那時在做什麽呢?在壓他,在修煉,在做微不足道的逍遙宗守門人。
兩百年裏,他除了問鄒翎幾時可以再雙修,沒問過其餘瑣事。
“白羽,到我宗門坐坐吧,之前一直厚着臉皮,現在可否讓我好好向你謝罪?”
白羽不由自主地到丹羿宗去了,沈淨态度誠懇地道歉,溫酒款待他,知他向來話少,便一直滔滔不絕地解釋話本的發展。白羽沉郁地聽着什麽“你們二人在故事裏的人設是市場選擇和時代偏好口味”之類的屁話,越聽越郁卒。
話本裏的他是個……忍辱負重的倒血黴可憐蛋,鄒翎才是那個劫色劫人的病态惡霸,什麽囚身囚心求而不得偏執發瘋呱啦吧唧的,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現在他只有一個願望,就是這麽多年裏,鄒翎沒看過這種亂七八糟的話本。
“一直提心吊膽地賺着這錢,唉!今日終于被你發現了,我心裏的大石終于落下了。”沈淨唏噓不已,說完聲調又低沉了些,“于公如此,至于于私,我今日也一并坦誠相告,我從魔族之禍前,就十分不喜鄒翎此人。當初雇傭的筆者大約察覺到我的厭惡,便在那些話本裏将鄒翎歪曲得醜陋些。”
白羽眼眸一沉:“你厭惡他什麽?”
“這要從我初次見到他時說起了。”沈淨慢條斯理地卷起袖子,“那時随同家師拜訪逍遙宗,我以弟子身份參觀逍遙宗盛景,忽然在一片百花中嗅到妖氣,還未做足準備,一只紅狐從濃郁花中跳出,發狂地咬在我手臂上。”
随着講述,沈淨袖口捋起,白羽看到他露出的小臂上赫然有一塊大傷疤,似有齒痕,亦有撕咬。
沈淨眯着眼盯着傷痕,陷入了什麽回憶裏:“那紅狐咬得入骨,我當即要自保,出劍斬殺這妖物,鄒翎就在那時跳出來制止我,聲稱狐妖是他養的靈寵,遲疑之下,狐妖幾乎撕下我一塊血肉。至于鄒翎麽,他抱着飲血的紅狐倨傲離去,不曾說一字。”
他将袖口重新蓋好,溫和笑道:“那時我就知道,鄒翎此人,與妖混跡,終如妖冷血無情。”
千山暮雪桃花源,大鵬鳥滿闕再次邀請:“如何?到時來我這裏吧。”
鄒翎從容地剩下的粥全部喝完,輕笑道:“滿闕兄,你是世外自在人,妖王肆虐數百年,你也沒有入世之心,今時此刻為什麽改變主意了?”
滿闕扣了扣桌面:“這倒也是。不過自我見你,就覺得你不像世中人,和你在一起不算入紅塵,便不算破我誓約。”
鄒翎聽罷笑着回絕:“多謝好意,不了。滿闕兄不殺生,傲岸高潔,但也有些無趣,我挺喜歡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
滿闕面露失望,但還是給他續了一碗香噴噴的粥:“好吧,不要就不要,但你要是反悔,随時聯系我,我來接盤你哦。”
一旁霍嚯滿頭驚嘆號。
待敘舊結束,滿闕送他們出了暮雪山,霍嚯憋不住一肚子話:“那大鳥妖說你會喪失人性只剩魔性?鄒翎,你受的傷這麽嚴重嗎?那到那個程度的時候,你要怎麽辦?”
“我有幫手。”鄒翎拍拍灰狼腦袋,笑道:“不用擔心。滿闕只是說話愛捉弄人,不用理會他。”
“這樣。”霍嚯也覺得那大鳥妖不像正經妖,走了一陣又問,“接下來你還要去找哪個故交呢?”
“這回的故交你怕是見不得。”鄒翎從乾坤袋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個食盒遞給他,“趁滿闕不注意時,在他那兒抓的魚,烤了賊好吃。”
霍嚯是個熊吃貨,鼻子嗅到食盒縫裏露出的幾縷香味,下意識便饞得咽口水,但他心裏卻像系上了一斤秤砣:“你說你故交只有妖族,在這世上,我見不得的妖不多。”
鄒翎輕輕揉膝蓋,半晌才像頂起一座泰山般,穩穩開口:“嗯。我接下來要去找的妖,是狐妖,并且,是妖王七尾的胞妹。”
霍嚯手中用力,竟于不覺之間,将食盒捏出了數條縫隙。未婚妻被妖王所殺的極度仇恨在數百年後卷土重來,恨依然刻骨,痛依然凜冽。
他的聲音森然起來:“你既殺妖王,為什麽不殺他胞妹?為什麽不清算餘孽?為什麽放任有罪的妖茍活?為什麽還和妖王沾親帶故的孽畜結交?”
鄒翎安靜看着他,極漂亮的鳳眸驟然流露出極悲怆的神色。
霍嚯正盯着他的眼睛。他在這百年裏造訪逍遙宗多次,在這雙勾人心魄的眼睛裏只見過從容平靜,驟然感受到其中傾瀉而出的悲怆,只覺魂魄都被抽痛了。
他回神來,按下仇恨,咳了幾聲:“抱歉,腦子抽了,我一時說錯了。”
“不用道歉,我明白。”鄒翎低頭緩慢撫摸灰狼,眼中流星般的水光一晃而過,重新歸于平靜,“仇恨比喜愛強烈長久,時隔多年,再聽到妖王的親屬,你也會恨不得親手殺她報所愛之仇。修真界中,那些因我師兄懷瑾而喪失重要之人的修士們,也一樣深刻憎恨我。”
霍嚯怔怔。
“阿嚯,接下來我自己去吧,你先回深山如何?”
霍嚯登時不幹,抓住他的輪椅一陣蠻力搖晃:“說好的朋友呢?我剛才只是一時發瘋,別在意啊喂!妖王是妖王,他妹是他妹,你幹什麽事都有道理,我信我們鄒宗師的眼光。”
窩在鄒翎懷裏的小灰狼被搖晃得不滿嗷嗚,鄒翎也沒有一味拒絕,既然說一起上路,那便繼續結伴。
只是相伴而行時,霍嚯忍不住東問西問:“不離,你怎麽認識雌狐的?”
“淵源自始就存在。”鄒翎慢慢道,“不過我暫時不想解釋,你若一直想知道,我到旅途最後再說給你聽,只是大概希望你替我保密。”
“這也太吊人胃口了。”霍嚯和許多凡夫俗子一樣愛聽八卦,看着送到嘴裏的瓜被八卦本人收回去了,更是像抓心撓肝一樣的難受。他只好掀開裂隙遍布的食盒,從裏取出魚,嗅着想怎麽烹饪好。
“魚給我,我來烤。”鄒翎伸手取過,用靈力将魚懸于指尖上,藍火搖曳如舞,沒一會散出了香噴噴的魚香,“給你,我不怎麽吃魚。”
霍嚯感覺接過大快朵頤,吃得直呼過瘾,吃完咂巴着感慨:“和你認識百年,直到現在才知道你身上秘密有太多太多,這一路大概會不停讓我瞪大眼睛吧。”
鄒翎笑笑,沒有多說什麽。
趕了四天路,他們從千山暮雪走到了春光浪漫的山丘裏,鄒翎撐着用靈力做看不見的拐,臉色蒼白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待撐好,他收輪椅入乾坤袋,而後仰首吹了一聲嘹亮悠長的口哨。
不過片刻,山丘裏傳出噠噠腳步聲和清脆的狐鳴,霍嚯控制着心志,生怕看到與妖王血脈相連的狐妖會忍不住爆發殺意。
很快,他見到了跑過來的狐,殺意蕩然無存。
一個頂着一只狐耳、只有一只完好眼睛的紅衣娟秀女子,懷裏抱着一只懵懂嘬爪子的小狐,身後跟着四只大小不同的小狐貍,興高采烈地嗷嗚嗷嗚跑過來。
“不離!”
鄒翎站在原地笑着張開手臂,那女子眼冒淚光,把懷裏小崽子放到頭頂上讓它抓好自己那只狐耳,而後風一樣撲進他懷裏抱住他:“不離!不離!”
鄒翎抱住女子,又伸手去摸茫然盤在她頭頂上的小崽子,滿眼都是柔和欣喜。
霍嚯不知怎的,熊鼻子竟然有點酸。他轉頭去平複平複,忽然聽到鄒翎輕聲喚了一句奇怪字眼。
“娘親。”
霍嚯覺得自己聽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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