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劍仙是我的狗”
鄒翎順着狼牙和靈寵契的感應, 驅策着白羽一路飛到小寶的所在。
灰狼小寶在兩族的結界上,卡得剛剛好,結界後的人族領地裏是沈淨, 結界前的魔族領地裏則是笑千秋, 這兩位一前一後地用靈力拉扯着灰狼,無聲地較量着。
此刻灰狼身軀足有數人之巨,頭銜尾地蜷成一大坨, 大尾巴将懷裏之人掩得嚴實, 一根毛都沒露出來。
“兩個智障。”鄒翎遠遠地便嗤罵,環着白羽的脖頸努嘴, “歸許, 削他們。”
白羽背好他, 二話不說, 深吸一口氣就放大招,召喚出六把早歸劍掄了過去。
拉鋸當中的一人一魔各被三把早歸劍打斷施法,平地三聲雷一炸, 天邊人影不到人聲先來:“我說兩位,想拔河就摘下自己的腦袋當賭注, 別拿我的靈寵當籌碼。”
沈淨眼皮一跳,猛然擡頭看去, 只見一身肅殺白衣、頂着冰塊臉的白羽背着紅衣潋滟、笑意盈盈的鄒翎踏空而來, 他盯着鄒翎環在白羽脖子上的胳膊、搭在白羽手中的膝彎。
結界內的笑千秋卻是一眼看到鄒翎的眼睛, 眉眼彎彎地揚唇:“初次見面, 小六鄒不離, 幸會幸會。你的眼睛看起來不是很妙, 現在是半魔吧?”
白羽一看到他, 眉間戾氣頓生, 一言不發地再召一柄早歸飛去,笑千秋猝不及防被四柄仙劍圍攻,手裏一把刀擋不住,左臉很快被劍氣劃破三道。
他舔過淌到唇角的血珠,擡頭仍在笑:“白大劍仙,小六就快要堕成全魔了,就這麽殺了我真的好嗎?”
早歸劍的攻勢一頓,鄒翎眉尾一挑,眼睛眯了眯,大概能猜到笑千秋對白羽說過有勞什子法子能救他,才惹得白羽收斂殺意。
那邊的沈淨終于發現了不對,劍指來,難抑驚:“鄒翎,難道你生了心魔?”
鄒翎也不解釋,笑眯眯地戳在白羽肩窩裏滿嘴胡話:“是啊,有什麽奇怪嗎?換做是別人處在我這兒,早就入八百次魔了,你說是不是啊沈默師兄?”
沈淨神色劇變:“我不是——”
鄒翎打斷他,聲情并茂地亂說:“沈默師兄,我仰慕你已久,為你入魔又何妨啊。你是我第一個咬的倒黴蛋,是我第一個訂婚契的初戀,我思念你三百年了,你為我舍命,我為你償命都不為過,可我貪生怕死,也就只能為你入個魔意思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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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你的是我,婚契是他,我們不是同一個人!”
“計較這麽真幹什麽?同一張臉,同一姓氏,擔同一條命,你不是想和我地下戀嗎?只要是和我一起,被稱為沈默也好,沈淨也好,沒什麽區別;只要是和我一起,我是人族也好,魔族也罷,有什麽區別呢?”
沈淨錯愕得劍都拿不穩了。
白羽聽不得,忍不住把他颠了下。鄒翎便不搭理陷入惶惑的沈淨,扭頭對準一臉看戲的笑千秋:“魔王陛下,聽你剛才的話,莫不是有什麽辦法能拉我停止堕魔?”
笑千秋收刀,指向卡在結界裏的灰狼:“你把它交給我,我便告訴你。”
鄒翎露出一個小虎牙:“你要一匹狼幹什麽啊?你看仔細了,他可不是你最喜歡的狗,戴個項圈,騎上數百年,也馴不來的。”
笑千秋笑意消失:“你知道它不是狼,它是——”
“它是我的靈寵小寶。”鄒翎笑盈盈地露出白皙的左手腕,展示刻在上面的靈寵契,“它一出生我就把它帶在身邊,給它找最合适的飼養員,把它養在逍遙宗一百年,養成灰灰胖胖好吃懶做的一大坨。你要抓它幹什麽呢?沈掌門抓它來和我玩情緣,你抓它到魔族去扒皮烤了吃嗎?嗯?”
“……随你怎麽說,我要帶它走。”
“帶它走。”鄒翎笑着點點頭,“那容我八卦一下,萬仙大會時你處心積慮闖進來,是想偷我的靈寵,還是想搶我們白大劍仙的師弟啊?倘若現在讓你二選一帶走一個,你選哪一位?”
笑千秋卡住,鄒翎噗嗤樂了。
夾在結界裏的大灰狼感覺到風平浪靜,顫巍巍擡起頭來,朝鄒翎輕嗷了一聲。
鄒翎不再廢話了,吧唧親一口白羽的臉,親昵道:“大劍仙,幫小的撈一撈那傻靈寵吧,今晚随你怎麽幹。”
白羽臉色青紅交加,反手一把将鄒翎抱到身前單手揣着,随即右手握緊又一把早歸劍,一劃破開結界,用靈力将卡在裏面的大灰狼生生拖出來。
灰狼被迫浮到半空,四爪捂着貼在肚皮上的昏睡的阿六,嗷嗚着猛甩尾巴。
白羽抱着鄒翎,俯瞰着腳下狹窄人世,看着懷瑾蘇絮的轉世、沈默的手足、蘭衡的仇人,一時之間無比迷茫難過,大道無人阻,心路卻無處尋。
他只能低頭沙啞地問鄒翎:“去哪裏?”
鄒翎小孩兒一樣黏黏糊糊抱着他,笑得像年畫上的福娃:“我在人族出生,妖族打滾,還沒進過魔族做客,歸許,抱我進去耍耍吧。”
白羽不多問,抱好他踏破結界,從人族領地邁進了魔族界內。鄒翎輕扣靈寵契,驅使小寶跟上來,他一手抱着白羽脖子,一手得意洋洋地朝笑千秋揮手:“魔王陛下,歡迎不速之客嗎?不歡迎也得喜笑相迎哦。”
笑千秋哈了一聲:“你當魔族是……”
話音未落,兩柄早歸劍神出鬼沒地懸在他眼前,劍尖凝出的冰棱再長半分就能戳瞎他的眼睛了。
鄒翎理直氣壯:“是啊魔族就是白大劍仙的後花園,有意見就拔刀,不必客氣。”
笑千秋無話可說。
沈淨在身後厲聲喊着些模糊的“與魔為伍”、“背道叛徒”字眼,鄒翎轉頭倚在白羽肩頭,也沖他笑:“沈淨,記住你不踏入魔族半步的今天!你是仙門之首,萬道之柱,仙魔不兩立,正邪不兩分,你可要記得牢牢的,記個千秋萬代!”
沈淨聽不出他的話外音,白羽聽明白了。
不要和魔族接近、結盟、為奸。
不要再有人與魔的混血實驗。
不要再造殘缺的至純爐鼎。
鄒翎真情實意地喊完,又向沈淨抱拳:“至于我們之間的債,勞煩沈宗主不要牽連逍遙宗,放心吧,答應過你的事我還記得,此間事了,必再登門謝罪!”
“你當真還要回去找他了斷?”
鄒翎埋進白羽懷抱裏笑着說悄悄話:“唬他的哦,見人說人話,見魔說魔話,省得他忍不住神經起來針對逍遙宗。你不知道,自他當上丹羿宗宗主,這幾百年來沒少刁難逍遙宗,雖說都不是什麽扼殺或圍剿斷絕本門的嚴重大事,但當初整得逍遙宗是苦不堪言。光是卡死物資那一條,當年為了宗門能稍微正常周轉,養活上下老少,我有十年睡不好覺呢。但能咋辦呢,誰叫我們是出了懷瑾的宗門,牙齒斷了也只好嚼吧嚼吧吞進肚子裏去了。”
白羽心口堵得不像樣,淚意洶湧地抱緊他。那時他什麽也不問,或許即便察覺到了,也嗤之以鼻,袖手旁觀。
鄒翎說完一些不甚愉快的艱難往事,窩在白羽身上眺望魔族的景象,随後繼續三言兩語地找笑千秋的晦氣:“你們魔族也太荒涼了,陛下,你為王的百年是不是只顧着兒女情長地訓狗,壓根沒打理魔族本就稀巴爛的基業啊?”
笑千秋的情緒波動越劇烈,笑意越可愛,他朝白羽笑:“白大劍仙,你老婆以前當人時也這麽口齒伶俐麽?”
鄒翎依偎着白羽,一拔刀不顧內人外人:“嗳,鄭重聲明哦,白大劍仙不是我道侶,我休棄他了。”
“那兩位現在關系是?”
鄒翎反手不帶侮辱意味地拍白羽的臉:“劍仙是我的狗,我不帶項圈自給騎的愛犬。”
白羽和笑千秋已經分不清被紮了幾刀。
鄒翎說着扭頭去招呼灰狼:“小寶!過來我看看,好多天感應不到你,你馱着阿六跑哪去了?”
灰狼馱着阿六噠噠噠跑來,一陣高低不平的嗷嗷聲。
鄒翎歪頭,看阿六在狼背上昏睡,指着問它:“阿六靜悄悄的,別不是你又弄死他了吧?”
灰狼一陣狂吠,一雙狼眼霎時淚珠滾滾。
“哦,昏迷了。”鄒翎聽懂了它的叫聲,拍拍手繼續抱着白羽笑,“沒事就好,那你可得把他捂好了,不管是丹翌宗的大佬搶他,還是魔族王座的閻魔搶你,你都得捂好他,哪怕到窮途末路,那也得護着他死在他前頭。不問前世事,只評今生緣,他是一個良善可愛的人,你是一頭成熟懂事的狼,人畜有別,你得用野獸的心保護他,不能用野獸的占有欲撕扯他,得用人類的情愛喜歡他,懂的吧?”
灰狼嗚嗚着點頭。
鄒翎睨笑千秋:“魔王陛下,你說對不對?”
“對。”笑千秋微笑着,“不愧是半魔,說起話來與我曾經也是半魔的兄長像得很。”
鄒翎長眉一揚,忽然敏銳地順着邏輯鏈察覺到些許難以消磨的鴻溝。
笑千秋從一開始就是魔,徹頭徹尾、不折不扣的全魔。也許他後來聽從了懷瑾的話,想學着當個人,置身到蘭衡位置思考,最終選擇放蘭衡回仙門。可他終究是全魔,再怎麽明白人的想法,也不能遏制與生俱來的扭曲魔性,不能做成一個人。魔的喜愛血淋淋、熱騰騰,只有同族才能理解與忍受。
與之相似,鄒翎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熱衷讓白羽做自己的座下奴、腳下狗,因為他如今是半魔,喜愛不似為人複雜,無失望,無灰心,有濃欲,有玩弄心,有踐踏意。
“我要是堕為全魔後還和他在一起,我既是魅魔,必饑渴他于床上,而我既是魔,也必摧殘他于人間。”
他在心裏琢磨着。
那因疲憊選擇自我沉睡的主人格忽然在心海中睜開眼,眸光如春水潋滟,人聲如花開溫柔:“你現在才察覺到?”
半魔人格的鄒翎吓了一跳,潛進心海裏搖鈴催眠主人格:“你怎麽提前醒了!快睡快睡,說了要讓我玩三天的,不許耍賴!”
主人格的鄒翎在花冢流螢裏平躺,無奈笑嘆:“你玩得過火,我着實後悔。”
半魔鄒翎戳戳他的臉:“體面人不允許反悔哦。”
人族鄒翎摸摸他的頭,不置可否笑了笑:“安心吧。此外,我不會讓自己變成和笑千秋一樣的魔物。”
“真變就變喽,讓歸許當玉勢和狗狗,他不會拒絕,沒準還樂在其中呢。”
“最是邪惡孩童話。”他阖上眼,繼續沉睡前懊悔不已,“真不該一時犯渾放你出來。”
半魔鄒翎得意洋洋地笑了,把他的長發揉成一團亂麻,看他呼吸均勻入睡,方出心海,睜眼看白羽。
他笑眯眯地想,還有一天,怎麽折磨你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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