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拟态
就當孫法醫哆哆嗦嗦地按下撥號鍵的時候,解剖室的門被人敲響,随即被推開。
孫法醫擡起頭,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方……方警官?!”
出現在解剖室門口的偉岸男子,不是方警官是誰?!
孫法醫愣住,下一秒,就慌慌張張地沖上去求救:“方警官!你來了!快救救我!我跟我徒弟都……”
鼻腔裏的怪異毛發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着,孫法醫感覺自己已經喘不上氣。更恐怖的是,他清晰地感到毛囊發脹。
——那些毛發在反方向往他皮膚裏鑽!
“?”方警官對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顯然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孫法醫差點仰起頭請他看看自己的鼻孔,但對方可是刑警一隊的隊長,孫法醫忍了忍,好歹是沒對自己的救星提出這種詭異要求。
他轉身把小徒弟拉過來,拽過小徒弟的手。
“您看!就是這個網狀物!和遺體一樣的!”
方警官的視線一轉,落到小徒弟身上。
他低下頭,端着小徒弟的手,仔細端詳。
片刻後。
“哪裏?”方警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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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法醫:“?”
他發現今天的方警官格外言簡意赅,有種讓人不太好接近的疏離感。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東西怎麽真的沒了?!
孫法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而他的小徒弟,在受驚過度之後整個人早就傻了。此時被告知手背上的奇怪傳染病不見了,他竟然也沒反應過來,仍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沒了?怎麽可能……我親眼看見的啊!”
孫法醫不敢置信地抓着小徒弟的手,反複端詳。
方警官:“你看錯了。”
語氣十分平靜。是陳述句。
孫法醫瞬間陷入巨大茫然。
啊?看錯???
怎麽可能!
孫法醫第一反應是否認。開玩笑,這是在質疑他多年法醫的專業素質嗎?
他怎麽可能看錯!而且這種東西怎麽可能……
可是,确實沒有了。
孫法醫把小徒弟的手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甚至還撕開兩層手套,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怼到他手上去。
然而真的沒有了。
剛剛把他們吓得半死的黑紅網狀物,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等等,不會是擴散了吧?
孫法醫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道也變得通暢不少。
方警官默默地從他背後縮回手,臉上沒什麽表情。
當孫法醫不得不承認小徒弟的手确實沒什麽異常以後,他又轉過身來,急切道:“好吧就算是我看錯了……但那具屍體真的有問題!方警官,您看……”
孫法醫急匆匆地走向解剖臺,走到方警官身邊——趁着他剛才研究小徒弟手背的工夫,方警官早已徑直來到解剖臺,開始端詳臺上那具屍體。
我們身上的奇怪東西沒了,屍體上的網狀物肯定還有!
而且那麽大面積的不明物質,這下肯定不會看錯了!
孫法醫是這麽想的。
然而當他試圖把那個奇怪網狀物指給方警官看時,手指伸出來,卻不知該指向哪裏了。
“……呃?”
孫法醫徹底呆了。
只見解剖臺上,死者的屍體仍然靜靜敞開着。
胸口的皮膚被掀至兩旁,固定,切口漂亮而幹淨。
皮膚之下,仍是一層暗紅發黑的東西。
但,已經和之前不一樣了。
“這是,血?”方警官問。
孫法醫:“……”
是血。
是人體死亡後,凝固又重新流動的血。
半凝固的血,稀稀拉拉地黏附在屍體內髒上。雪白的肋骨上也沾着些許。
這是孫法醫解剖多年,親眼看見過無數次的畫面。
……但是那個奇怪的網狀物呢?
那一大堆倒長的毛發……
孫法醫瞪大眼睛,仔細審視。
然後震驚地發現——什麽毛發倒長,根本沒有。
這具屍體,只是毛孔過分粗大而已!
“怎麽回事……?”
孫法醫已經無法解釋了。
他茫然地拉過小徒弟,指着臺上的屍體:“你剛才也看到了吧?你也看到了對吧!”
小徒弟呆呆地回過神:“……啊?”
很顯然,小徒弟是已經被吓傻了,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
孫法醫突然有種自己是狼來了故事主角的心慌感。
“我真的看到了……真的……但是……”
孫法醫撓着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事實擺在面前。他們法醫最講究的就是客觀證據。
可現在客觀證據就是——什麽都沒有,屍體的表現完全正常。
經驗老道的孫法醫甚至一眼就看到了屍體髒器上大量散在的出血點。
這種出血程度,大概是死者生前凝血功能出了什麽問題。
一切忽然又都變得合理,解釋得通了。
孫法醫陷入呆滞,不知該怎麽向方警官解釋。
“你們,太累了。”方警官說。
孫法醫:“啊?”
方警官擡起頭,望向牆上的挂鐘:“四點鐘了。你們熬夜,太累了。”
孫法醫:“……”
好家夥,這算是在給他臺階下嗎?
說他是熬夜加班太辛苦所以出現了幻覺?
要是放在平常,孫法醫肯定會氣得跳起來,指責對方質疑他的專業素養。
可是現在……
孫法醫人忍着恐懼,又看了解剖臺那具屍體一眼。
真的沒有了。
那種會動的、爬滿了屍體全身的黑紅色網狀物,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真的只是幻覺?他跟徒弟都太累了?
孫法醫還是半信半疑。
沒有給他更多思考時間,方警官忽然開口:“除了你說的那個,屍體還有什麽異常嗎?”
孫法醫冷靜了一下。多年法醫的職業本能,令他快速在腦中回想起剛才的解剖過程。
他把解剖所見,都如實告訴了這位方警官。
“針孔?”方警官露出疑惑的神情。
孫法醫用鑷子指了指屍體的右上臂:“在這裏。這個位置。死者生前被注射過藥物,具體結果還要等毒理……”
“毒?”方警官又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孫法醫:“?”
怎麽感覺今天的方警官有點呆萌。
像個聽不懂人話只會傻傻重複上一句的複讀機。
孫法醫咳了一聲,努力把“呆萌”印象從方警官這位英偉魁梧的可靠刑警身上抹去。
不管怎麽說,那個怪異的黑紅網狀物不見了。他和小徒弟的身上也并沒有真的出現奇怪感染物。
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
方警官一來,他們的噩夢就醒了。
……難道真的是太累了?
孫法醫掐指一算。确實,最近宜江市不太平,各種奇奇怪怪的屍體,一車接一車的送過來。
他确實太累了。
好,明天就跟領導請假,回家釣魚!
孫法醫漸漸恢複了平靜。
彙報完初步屍檢印象,他送方警官走出解剖室。
心情一放松,就忍不住随口閑聊。
“對了方隊,你不是說今天兒子生日,晚上不加班了麽?怎麽這個點……”
“?”方警官再次露出疑惑神情,“我沒有兒子。”
孫法醫:“???”
方警官的表情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改口道:“哦,有的。”
孫法醫:“……”
好家夥,這是……吵架了?
孫法醫忽然想起警隊裏關于方警官忙于工作而和兒子關系不和的傳聞。
話說回來,今天方警官兒子過生日,本該在家中享受天倫之樂的方警官卻又在深夜返回了警局……
恐怕是和兒子吵架之後,心煩意亂得睡不着吧!
可憐。家庭關系不和,只能投身于工作!
孫法醫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方警官的肩膀:“想開點。兒子到叛逆期了,難免跟老爹吵架。”
方警官:“?”
原本滄桑而睿智的雙眸裏,此刻寫滿了茫然。
孫法醫:“……”
可悲!可嘆!
堂堂刑警大隊長,在面對叛逆期兒子的時候,竟然也會如此抓瞎!
孫法醫沉浸在“當父親真是不容易”的感慨和自我腦補中,把方警官送出了解剖大樓。
絲毫沒有注意到,盡管他早就撥通了方警官的電話,可是眼前這位“方警官”身上,卻自始至終沒有響起手機來電聲。
……
江耀一走到沒人的地方,立刻就解除了拟态。
原本高大健壯的體型,漸漸像縮水一樣,恢複了江耀平常的體格。堅毅滄桑的棱角逐漸淡去,面部線條變得柔和,整個人的氣質也随之改變。
由成熟可靠的刑警隊長,變成了安靜無害的少年。
【差點就露餡了。】
心裏響起低低的笑聲。
江耀:“……”
【不怪你。突然讓你扮演其他人,是太為難你了。】
心裏的人停頓一下,語氣柔和。
【下次,我來吧。】
“嗯。”江耀點點頭。
江耀避開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刑警大隊。
淩晨時分,露水很重。
江耀緩慢地眨着眼,感覺睫毛發沉,濕漉漉的。
他忍不住摸摸肚子。
他剛剛吃了一些,現在感覺肚子裏發癢。
像貓咪吃了一團頭發。
【果然和變異種有關。幸好沒帶終端出來。】
解除移動終端——這是出門之前那個人的建議。
移動終端能夠識別周圍的污染物和變異種,但也會同步将數據上傳給管理局。
江耀夜探刑警大隊,本來就是為了尋找父母雙親以及溫嶺西死亡的真相。
那種異常的死亡方式,絕對和變異種有關。保險起見,心裏的人建議他解除移動終端,以免引起管理局懷疑。
通過方警官的電腦檔案得知,樓下正在進行張不凡的屍體解剖。
張不凡,就是之前在超市裏,幫江耀殺魚的那個小哥。
因此江耀利用【拟态】,變成了方警官的模樣。
本來只想去看看解剖結果,沒想到卻正撞上污染物傳播。
那種黑紅色的網狀物……是受到污染變異的某種人體組織。
似乎是毛發。
在江耀吞噬污染物之後,毛發就迅速崩解不見了。
屍體上只留下零散血塊,令孫法醫疑惑不解。
“不好吃。”
江耀皺着眉頭,又摸了摸肚子。
他吞噬的是污染物,不是變異的毛發本身。
污染物對他來說,是一種【可食用】而且【有營養】的東西。吃了會緩解饑餓感。
只是“能吃”而已,他通常不會對味道有什麽評價。
但這一次,他卻感覺肚子裏不太舒服。
毛毛躁躁的。讓他忍不住想揉。
手掌的力道稍微加大了些。
掌心微微發熱,隔着襯衣,摩挲肚皮。很快就産生熱度。
江耀緩緩地眨了眨眼。
放心地任由那個人使用他的身體。
馬路上,行人很少。
路燈還亮着,淺淡的燈光照在江耀身上。氣溫有些冷。
江耀一個人坐在馬路邊,揉着自己的肚子。惹得路人不禁側目,好奇這個孤零零的少年是否需要幫助。
然而江耀始終不曾擡頭,始終不曾向任何一個路人開口。
他只是低着頭,神情專注,鴉羽似的睫毛輕輕眨動。
看着那緩緩摩挲他肚皮的,他自己的手。
【好一點嗎?】
那個人問。
“嗯。”江耀點點頭。
江耀坐在路邊休息了一會兒,感覺肚子裏的不舒服已經好多了。
【是[再生]類的天賦。】
心裏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又不完全是。要找到源頭才能确認。】
張不凡遺體上的黑紅毛發,是污染變異的産物。
瘋長的毛發擠破毛囊,反向戳刺進身體。造成大量內髒出血,這是張不凡的根本死因。
但,污染來源呢?
是他手臂上那兩個針孔嗎?
天已經亮了。
江耀仰起頭,看着緩緩升起于天邊的太陽。
【困嗎?】
畢竟一夜沒睡。
江耀搖頭。
剛剛吃過東西,他現在精神很好。
【那,去張不凡家裏看看?】
詢問的語氣。
【管理局那邊,可以跟江沉月請假。說你要準備明天的F級考核。】
江耀點點頭。
按照心裏那人教他的,打電話給江沉月。
江沉月當然麻利地答應了。
江耀得到了一天假期。挂了電話,卻仍站在路口,東張西望。
【找什麽?】
心裏的人問。
江耀的目光巡視片刻,最終停留在馬路道板那一排排綠色的共享單車上。
【……】
這是天天被江沉月薅着拉練,騎自行車騎習慣了。
在江耀熟練地掃碼、解鎖、把自行車推上馬路的時候,心裏那個人,低低地笑出了聲。
【明明我就在你心裏,卻還是猜不到你在想什麽。】
【你怎麽總能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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