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百無一用是情深

“我想你就算把我的事都挖出來了，也應該是街頭巷尾的傳言而已，當不得真。”墨染霜端起茶碗，喝口茶潤了潤嗓子，對李語嫣說道。

“是這樣沒錯，”李語嫣也一副準備安心聽戲的樣子，安之若素，不緊不慢的回答道。她知道，既然墨染霜準備說了，那就不會有什麽保留。

只不過現在墨染霜好像也很想聽傳聞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李語嫣笑了一下，說道：“傳說中的千傾城乃是風流倜傥，風華絕代的傾世佳人，雖然身為男人戲子，但是才情不輸狀元，風情不輸女子，風趣幽默，活潑動人，時常能惹得人捧腹大笑，說起悲傷的故事也能引人入勝，演技絕佳。至于你，就是個不修醫德的二世祖，雖然有一身過人醫術，但是一直纏着千傾城，世人不容龍陽之癖，千傾城不堪受辱，沉湖自盡而亡，只留下千古絕唱。”

墨染霜的眼睛中慢慢的暈起了層層水霧，滿臉懷戀的笑意，看着窗外的秋竹，好像看到了千傾城的臉，輕笑着說道：“你們原來是這樣說我的故事。如此也好，至少這樣小千就是真正的，鐵骨铮铮，德藝雙馨的名伶絕唱了。”

“其實他家本不姓千，只是他父親的藝名為千落月，他素來孝順，連藝名都随父姓。小千在舞臺上的确是風趣好玩，喜歡惹人發笑，演技絕佳，其實那個孩子，也只是個木讷的笨蛋罷了，遲鈍的要死，也大膽的要死。”

墨染霜笑意殷殷的看向李語嫣，用一副無比開心的模樣說道：“你知道嗎？他曾經問我，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了，會做什麽。我說：那我要帶着千傾城遠走高飛。他又問我，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了，會做什麽。我說：那我要帶着千傾城遠走高飛。他說，只剩下一天了還怎麽遠走高飛？我說，一天可以走很遠，以我的腳程，足夠帶他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桃花。他說，那我比你走的更遠，我可以跟着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今世相思來世見。”

上窮碧落下黃泉，今世相思來世見。

李語嫣突然覺得無比的震撼。

這樣生死相随的悲壯，也許才是真正的癡情不悔，情深不壽。

難怪墨染霜會說，祁浩辰沒有見過真正的深情，所以才會被李語嫣騙過了。

那樣真正的深情，又有幾個人真的見到過呢？

就算李語嫣的演技再高超，對于見過真正的刻骨銘心的癡情的墨染霜來說，都是虛假且流于表面。

那或許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相思半緣君。

墨染霜閉上了眼睛，嘆息一樣的說道：“可是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的時候，我沒有帶他遠走高飛，也沒有帶着他去看世界上最美的桃花，更沒有追着他，上窮碧落下黃泉，今世相思來世見。”

“他不會怪你的。”李語嫣忍不住說道。

“是呀，小千不會怪我的。”墨染霜說，“誰讓我就是殺了他的罪魁禍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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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語嫣一驚，還沒說話，墨染霜已經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鳳栖宮，只留下一聲消失在風中的嘆息，和滿室清冷的夕陽。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世間安得兩全法，世間安得兩全法……”李語嫣低聲重複着這兩句，她早就已經很熟悉的詩，突然覺得自己品出了其他意味。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邊李語嫣還在為墨染霜的故事失神的時候，那邊祁浩辰也在為了李語嫣的幾句話失神。

他坐在天外樓的大堂中，許久不敢走進後面的寝殿，也許久不敢去面對那個沉睡的女子。

祁浩辰從未想過，世界上竟然會真的有人擁有那樣令人自慚形穢的癡情不悔，就算當年墨染霜，千傾城的故事就在他身邊發生，那也是別人的事情，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故事裏的主人公是別人，與他沒有關系。

祁浩辰甚至還為了這兩人的事情，鄙夷過墨染霜，是他對墨染霜說，“千傾城究竟是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人心隔肚皮，就算他嘴上說着愛你，你覺得他真的能頂得住這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嗎？”

然而最後的結局卻是，千傾城用自己的死，告訴祁浩辰，流言蜚語再怎麽熱鬧，再怎麽折騰，也不及墨染霜在他面前展顏微笑。

祁浩辰覺得很不可思議，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母妃就告訴過他，別相信什麽深情，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人會對着帝王動真情，她們的所求就是榮華富貴和帝王的寵愛，再要的多了，她們承受不起，祁浩辰也給不起。

百無一用是情深。

可是偏偏有人，就是動了那百無一用的深情。

那人是他的結發元妻，是他最應該疼惜寵愛的人。

可是祁浩辰發現自己，真的給不起。

他坐擁天下，至尊無雙，可是一顆無悔的真心的所求，他知道那是什麽，但是他拿不出來。

祁浩辰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擁有過這樣的東西。

“皇上，其實您是個可憐人。”那個風姿傾世，眉目清隽的少年，曾經感慨一樣的說道。

就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張臉蒼白到醜陋，眼睛卻黑白分明，清澈見底，明明白白的看着祁浩辰。

然後那少年就倒進了墨染霜的懷裏，露出那個清隽中帶着嬌憨情态的笑容，眼眉間的笑意像是鄰家出來賞景的少年，不谙世事，又像是每個人年輕時候都有過的天真模樣。

“懷瑾，你可別跟着我走哦！你說過的，你要帶我遠走高飛，去看最美的桃花。你不要學我，我們說書的，沒一句真話，都是騙子，你聽懂了嗎？”

“嗯，我明白。”墨染霜也笑了出來，柔情似水一般輕輕淌過，“千傾城，你這個騙子。”

柔和的晨風吹進了深深的庭院，昨夜的驟雨打的綠肥紅瘦，泥土的芬芳和殘花的清香，一起溜進了繡樓的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