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傷人的話很容易地脫口而出。
周子澈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倏然低下頭移開了視線,感覺到江故的目光有一瞬冷得像冰棱,将他整個刺穿。
但是那道目光很快柔和下來,似乎是縱容寵溺一個胡鬧的小孩子,江故磁性的嗓音很緩。
“阿澈,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不要說氣話,坐過來,我看看傷,如果傷口不上藥會發炎的。”
“你覺得我說的是氣話?”
江故緩緩站起身,他只穿了居家的衣服,衣領有些亂,露出大片蜜色的肌肉。
周子澈看着他緩步走出卧室,一路到樓下,蹲下身子從抽屜裏取了碘酒、棉簽、紗布,又很快回到了他身邊。
眸裏的醉意已經消散大半,墨色濃稠,溫柔無聲。
“不管是不是氣話……阿澈,你先讓我幫你處理傷口好不好?”
語氣幾乎有些祈求。
周子澈咬着下唇,蒼白着臉坐到了床沿。
江故半蹲下身,同以前一樣替他挽起褲腿,握着他的腳踝将拖鞋脫下,把他的腳擱在了他的膝蓋上。
一小截腳踝白生生的像是剛出水的藕,只是腳底到側面的傷口因為長時間沒有處理,早就已經發炎流膿。
深褐色的血痂到處都是,沾了一點兒灰塵,傷口處還有新溢出的血,紅腫一片,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對不起,阿澈……這是玻璃碎片割破的吧?我昨夜不該喝酒的,害你傷成這樣。”
江故溫熱幹燥的掌心輕柔地握着他的腳踝,将他冰冷得麻木的皮膚帶去了絲縷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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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澈放在床上的手死死攥着床單,垂着眼望着蹲在他身前的男人。
這些日子江故瘦了許多,額前碎發遮掩下的眉骨很深,鼻梁高挺,下颌線愈加凜冽,甚至有點尖削。
一兩日沒有打理,青色的胡渣冒了出來,看起來說不出得疲倦。
是該疲倦的。
比起他,江故所承受的壓力更大,要處理的事務也更多,他可以明着表達自己的喜怒,可是江故除了醉酒失控,卻從不曾在他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江故待他太好了,好到挑不出一點錯處。
他有時候忽地回想起來,都會覺得這三年好像是一場美夢。
從商業聯姻到兩情相悅,多少人豔羨不來的感情都讓他遇上了,那麽如今他要付出一點報酬,也是應當的。
沾了碘酒的棉簽輕輕擦過了傷口,他微微躲了一下,回過神。
看着一根根沾上髒污的棉簽被人丢到一旁,自己腳上的傷口一點點潔淨。
“疼嗎?疼的話跟我說,我再輕一些。”
周子澈沒有作答。
然而繃帶纏上時不小心壓到了傷處,他還是忍不住低低倒吸了一口冷氣。
金尊玉貴的小少爺自小是怕疼的,有時候在劇組拍打戲吊威亞磨破了皮,他面上不說,只是這麽多年受的教育教給他的涵養,叫他不會輕易麻煩身邊的人。
但是回到家,他會刻意叫江故看見,他享受江故心疼他,哄他,逗他開心。
那些小事像一顆顆蜜糖堆砌,現如今卻都變成了毒藥。
江故要是對他壞一點就好了。
要是像那些在外面花天酒地,肆意濫情的人一樣就好了。
要是拿他當個花瓶,當個物件,而不是真心喜歡他,那樣就好了。
或許此刻他會舍得大難臨頭各自飛,而不是當一個傻子。
腳上纏着的繃帶松了一些,江故仰起臉沖他笑了一下,削薄的唇唇角揚起,眼尾都是勾着溫暖的。
“還是疼了吧?不是跟你說了,疼的話告訴我。傷口有點深,晚一些我帶你區醫院看一下,多配點消炎的藥……”
繃帶紮完了。
江故要幫他穿鞋,被他攔了下來。
“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你……現在公司那麽缺錢,別管我了。把離婚手續辦了吧,我說過了,該分的錢、房産、地産,我一分不要――”
“你早上去見林世偉了,對不對?”
話語驟然被打斷,周子澈愣了一下,看見江故骨節泛白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江故那麽敏銳的人,是該猜到的。
“是,我去見了林世偉。”
“他威脅你了對不對?他讓你離開我,去跟他在一起對不對?”
“離婚不是你自己想的,你只是受人脅迫,不得已這麽說的,是不是?”
“你之前答應過我的,你說不管我怎麽樣,你都會陪在我身邊,不會離開我的,你親口答應的,阿澈。”
周子澈從來沒有聽見江故說過這樣的軟話。
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紮。
“……不是的。”
周子澈扯了扯唇角,眉目一彎。
嗓音顫抖地逐漸平靜下來。
“他沒有威脅我,是我自己想要離婚的。我們兩個一開始在一起就是商業聯姻,既然現在集團快要倒了,我何必再跟着你。”
“林世偉他在娛樂圈有不少人脈,如果我和他在一起,資源會上升一個檔次。”
“至于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江故,這麽多年商場上爾虞我詐,你還信一個口頭承諾,是不是有點傻了?”
“阿澈……”
“離婚手續,你辦不辦?如果不辦,我們可以法庭上見。”
江故伸手想要拉他,被周子澈側過身避開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沒必要再回頭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蔓延了開來。
“我去收拾衣服,拿結婚證和身份證。我只帶走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值錢的都會留下。”
周子澈站起身,剛處理過傷口的腳底踩在地面上,一股遲來的疼痛讓眼淚順理成章地溢滿了眼眶,很快如珠掉落。
江故還是擡手扶了他,力道很大,又很快溫柔下來。
“以後,你我如果還有機會碰見,就當作陌路人吧。除了少數幾個人,沒人知道我們結過婚,他們也不會說出去的。”
“你想要一個能不離不棄的人,我不是,但以後希望你能夠遇到。”
他掙開了江故的手,朝着門外走去。
天色漸亮,是個陰雨天,剛露出的一絲晨曦還沒綻開光芒就被翻湧的烏雲吞沒在了遠方的高樓大廈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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