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并肩而站

其實對簡白而言在哪裏吃都一樣,以前他喜歡陪着陳昔大街小巷地找好吃的,後來跟景初在一塊兒亦經常陪景初在路邊的小飯館裏吃,這麽多年下來,他在路邊小飯館裏吃的東西的次數甚至比在高級餐廳裏吃東西的次數都要多。

但被眼前這個名叫許川的人一鬧,簡白明白自己沒法繼續若無其事地在一樓餐廳吃了。

他本不是喜歡高調的人,若依照他的真實性子,對方如此沒眼色他必定二話不說拉着景初就走。但他是簡家的大少,雖然如今已經完全退了下來,但簡家不倒,想來攀附他們家的人永遠不會停止。

有時候溜須拍馬的人未必沒有可用之處。

于是簡白笑了笑,對景初招招手,然後摟着景初的肩膀,對許川說:“那恭敬不如從命。”

簡白是故意在人前跟你景初做親密狀的,這既是跟人宣告主權,又是給底下的人暗示——瞧,你讨好不了我,讨好我身邊的人也是一樣。

這兩個人得到簡白這一句話就好像得到什麽大恩賜一樣,歡天喜地地邀請簡白往樓上走了。而許川因為還有商務在身,只把簡白送到電梯口,便說自己還有事情要忙,折身回那群人中。

景初見這時候終于沒有外人,才不動聲色地掙脫出簡白的懷抱,垂下眼眸默不作聲地站在簡白身邊。

他一點兒都不喜歡剛剛簡白的姿态,更不喜歡自己被一個男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摟進懷裏。這并不是說他排斥和簡白的親密行為,而是剛剛那種場合簡白把他招進懷裏,有種微妙的,他處于弱勢的,被簡白豢養的感覺。這樣的認知總讓景初克制不住地想起前陣子在酒會上,徐國強把他當做以色伺人的男寵。

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被外人當做以色伺人的男寵,這樣的身份使人萬分羞恥。當然,那些貨真價實被金主包養的MB除外。

景初一早就知道自己跟簡白是有差距的,但他以前只以為那是一個老師和學生的差距,等他出社會找到工作真正經濟獨立自主後,這樣的差距就會逐漸縮小。他是正兒八經地想要跟簡白談一場俗世安穩的戀愛,只是因為那個人是簡白,而不是因為簡白所代表的財富和社會地位。

但現實的殘酷并不是這樣,景初每一次跟簡白出去,只要稍微接觸對方圈子的人,他就會覺得自己跟簡白是不對等的,甚至有時候還會感覺到莫名地恥辱。

然而簡白沒有看出景初不快的真正原因,他只以為對方莫名其妙掙脫出他的懷抱,大概又是在耍什麽小性子。但又因為有外人在場,簡白不好發作,只得繼續保持得體微笑地站在景初身邊,轉而聽店長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地讨好。

江以誠站在他們身後,剛剛許川和店長都拼命地讨好簡白,簡白成了衆人中心,自然沒有人注意到他落下他們一步。也正是因為這個落後的一步,江以誠注意到景初和簡白的這個小細節。

江以誠在心底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們三人一起在包房裏落座,不多時店長就親自上菜。為了讨好簡白店長把店裏鎮店的菜肴全都上桌了,總共加起來有二十幾道菜,任這三個男人飯量再大也吃不完。何況簡白正在喝中藥,二十幾道菜他能吃的也就這麽幾道。景初和簡白生活好歹一個多月了,他知道簡白這麽一情形,于是總是有意無意地把簡白能吃的那幾道菜轉到簡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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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下來平淡無奇,他們三人關系因為太奇怪,甚至連話都不多講。

飯快吃完的時候,許川拉着一大票人過來敬酒。

這個名叫許川的人絕對的沒眼色,而且溜須拍馬的功夫也不到火候——瞧他竟然敢在簡白面前熱情地拉景初就知道了。簡白對他本就不太滿意,不過不想給外人說簡家眼高于頂連底下人想要孝敬奉承都不屑領受,才勉強自己忍受着。

于是當他們敬酒的時候,簡白只是溫淡地笑笑,推說自己最近正在喝中藥不能飲酒。簡白都說到這份上了,但凡有點眼色的人也該知道說點場面話就趕緊退下。

然而這群人中總有那麽幾個喝高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

其中一個人喝得脖子都紅了,大概平時被人捧慣了覺得自己真的那麽回事兒。一見簡白竟然敬酒不成,蹬時萬分不滿,抱着一瓶茅臺跌跌撞撞地沖到人前,咬着大舌頭說:“大少您這就不對了,我們敬重您,把您當我們這個圈子的領袖……我們就是想趁這個機會敬您酒表達敬意,您怎麽就……怎麽就不肯給兄弟們面子?這未免讓人寒心吧?”

對方這話剛落,原本被一群人擠進來熱熱鬧鬧的包房鴉雀無聲,連幾個喝得暈乎乎的在剎那間也清醒過來。所有人冷汗涔涔,包房裏的氣溫驟然下降了好幾度。

這年頭,那些上位者就算真的不想喝你敬的酒又怎樣?有些脾氣不好的,直接甩臉色根本不用說一句話,那些敬酒不成的也只能乖乖退下。而簡白已經算是領導者中脾氣最好的了,且不管簡白那句話是不是真的,至少人家不想喝酒好歹也随便找了個借口糊弄你不是?

許川見狀吓得臉都白了,連忙招呼人把剛剛那個不知死活硬要簡白喝酒的人拉出去,然後哈腰賠笑:“大、大少!他也是喝高了,腦子抽風,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這人一般見識啊!我回頭一定狠狠教訓他,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亂說話!”

簡白依舊保持淡淡地微笑,不說話,只是這麽靜靜地盯着許川,臉上完全看不出半點火氣。

然而許川一顆心如墜冰窖一樣,惴惴不安地往下一直掉。明明是八月盛夏最燥熱的季節,照理說包房裏空調溫度也不會開得太低。這一刻,他卻感覺一股寒氣由腳底往身體裏上蹿,如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舌一般直直沖到他背脊的骨髓裏。

就在這時候,景初猛地站起來一把撈過許川手裏的那杯酒——那杯酒本是用來敬簡白的。

“那個,許總,簡少最近喝中藥,真的不能沾一滴酒。”景初友善地朝對方微笑,這一笑也就緩和了包房裏緊張的氣氛,他說,“要不這杯酒我代簡白喝,我想這杯酒簡白喝還是我喝都一樣,你看成不?”

說完景初不容對方反對,仰頭一口喝光那一小杯茅臺。

那,是景初第一次喝白酒。沒想到就這麽冰冰涼涼的一小杯,喝下去喉嚨裏就像燃燒了一樣火辣辣的,連胃也覺得不舒服。而且白酒的味道也自己沒想象中的那樣好,就如同景初第一次喝啤酒一樣,味道明明很難喝,但所有人都在喝,他也只能随波逐流。

景初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站出來給這個名叫許川的人解圍,他和許川明明只是一面之緣。他只是在心裏隐約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該是這樣的,當然,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都告訴他,人生而平等。然而這個社會的殘忍就在于,它會告訴你你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錯了。

這個社會,有人生來高高在上予取予求,有人為了生存不得不仰人鼻息,有人或許奮鬥了一輩子都不如別人有個好爹,有人甚至不知道這樣的社會現實只是營蠅蒼狗……天朝幾千年來的等級制度從未改變,它只不過換了種形式存在而已。

景初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在簡白面前跟這個許川其實沒有什麽不同,他和簡白從來都不在一個位置上的。

許川見景初出來給他搬臺階,他感激涕零得差不多要跪到景初腳下親吻他的腳趾了。他雖然屬于簡白那個派系的,但在圈子裏根本排不上號。今天本想借個機會在簡白面前讨點好,沒想到越做越錯,最後竟然發展到現在這種局面。

景初喝過這杯酒後,許川怕在簡白跟前礙眼,于是慌忙地帶着一群人跑了。

但是有這樣的人攪局,後面他們三更興致寥寥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簡白接到一個電話。是江喬的。不過礙于江以誠在場,怕等下有什麽話不方便說,他對江以誠和景初表達了一下歉意,就站起來到包房外面接電話去了。

簡白走後,包房裏久久都沒有任何聲音。

景初酒量本就不太好,喝了那一杯高度數且百分百茅臺真酒的玩意兒,他便覺得大腦的神經末梢都在酒精的刺激下異常活躍了。在江以誠面前必須保持風度,何況他并不想讓江以誠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

事實上,今天被許川這麽攪和,心情低落的何止景初一個人。

或許換成任何一個有點少女夢幻的無知少女,看到自家老公這樣強大而高高在上,大概都會優越感油然而生。女人天生就是藤蔓,需要攀附男人這棵大樹而活,可景初他是個男人,本質上他也是棵大樹,他覺得他應該跟簡白并肩而站。

沉默了整整三分鐘。

江以誠忽然擡眸安靜地凝視景初,他的眸色深沉讓人完全看不出真正情緒。江以誠嘴角勾起一抹堪稱溫柔的笑意,他的神色柔和,讓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萬分舒服。然而江以誠說:

“阿初,你和簡白,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

MB:MONEYBOY,男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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