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令萍窩在宿舍百無聊賴的曬着太陽，韓嘉毓和何不為回家去了，宿舍也沒什麽人，郁悶之下，起身跑去秦遠的宿舍，只見那小夥兒，正埋頭苦讀，嘴裏似乎還念念有詞。

“篤篤”聽到有人敲窗戶，秦遠扶了扶眼鏡，一看是令萍，不好意思的咧開有些厚的雙唇，露出幾顆整齊的牙齒，放下書，跑了出去

“你怎麽來了？”

“嗯……嘉毓和不為都不在，無聊呗，來看看你在幹嘛”令萍兩手背在身後，微微揚起下巴說道

“嗯……我，我在溫習功課，明年，我還要考大學”

“哦？考那所大學？”

“南開”

“嗯！有志向”到這兒，兩人一陣沉默無語，半晌，令萍開口道

“陪我出去走走吧”

不大的小院裏，何不為正跟幾個小朋友跑跑鬧鬧，逗得幾個小孩兒咯咯直笑，韓母坐在堂屋門口縫着衣服，韓嘉毓在一旁幫她扯着棉線，畢竟還是夏天，看何不為襯衣都汗濕了，韓嘉毓想了想道

“你們幾個進屋來吧，外面熱”這樣說比較委婉

“不要，不要！捉迷藏，捉迷藏”弟弟妹妹們似乎很不樂意姐姐的提議

“好了，好了，一會兒再玩？”明白韓嘉毓的用心，何不為說着牽起幾個小孩兒的手，進了屋裏

韓父在裏屋看書，看了看幾個孩子，微微笑了笑，再看看韓嘉毓跟何不為，這兩個孩子，平時除了在學校，好像也就是家裏了，都不怎麽出門的

“嘉毓，沒什麽事兒，天也不是很熱，跟不為出去走走”說罷，繼續翻着書

韓嘉毓很早以前，就想跟何不為去街上轉轉，可是，又沒什麽要買的，再者，怎麽開這口？現在好了，父親幫她把這口開了，她自然是要應下來

“嗯……也好”說完看着何不為，似乎并沒有反對的意思，起來整了整有些起褶的直筒旗袍，弟弟妹妹卻嚷嚷着要一起，這……，韓嘉毓犯了難，得趕緊開口說點什麽才行，不然何不為肯定就答應了，…………還沒想到怎麽開口，韓母道

“你們老老實實在家呆着，跟兩個姐姐出去，街上人又多，跑丢了怎麽辦，不行！”看母親有些嚴厲的樣子，小家夥都不吱聲了，兩人順利出了門

似乎許久不來鬧市了，現在的街上又熱鬧起來，賣小吃的，賣首飾的，還有街頭賣藝的，韓嘉毓看着何不為東張西望，很是新奇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這樣，何不為看着街上的熱鬧，韓嘉毓看着何不為，兩人一路悠閑惬意的閑逛着。何不為習慣的牽了牽韓嘉毓的手，但想到了什麽，又馬上松開，韓嘉毓不大明白，忍不住問道

“你，你，怎麽了？”說完，臉色微紅，目光馬上看向別處，這怎麽問呢？問怎麽不牽我的手？但沒關系，怎麽問，何不為都懂的

“咳咳，那個，我這身打扮，不好牽你的”是啊，穿着一身小中山裝，像個帥氣小夥兒，在學校沒關系，大家都知道的，可在街上，兩小年輕，一副學生打扮，男生女生手拉着手，會被人說三道四

韓嘉毓聽到這番解釋，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兒，有些失望？是的，是有些失望，還是跟何不為講，以後換上旗袍？沒有用的，她如果願意那麽做，還要自己說麽？再說，她不要何不為不自在，不管不顧，暗自咬了咬牙，心一橫，牽牽手怎麽了？放下了心裏負擔，主動牽起何不為，只是……自從牽上人家的手，再沒正眼看過何不為，為什麽？害羞了！

令萍站在糖炒栗子的攤兒前，有些走不動了，秦遠見狀，知她想吃，摸摸口袋，很是大方的問老板

“我要五分錢的，可以麽？”說這話時有些窘迫

“行，我給你約五分的”老板拿出個小稱盤，抓了一把熱乎乎的糖炒栗子

“你喜歡吃栗子啊？”令萍看看秦遠，秦遠并未接話，從口袋掏出揉的皺皺巴巴的一張印着孫先生頭像的綠色一角錢，付了錢，接過熱乎乎紙袋，給了令萍，令萍迫不及待的咬開一個，香甜軟糯的口感，讓令萍止不住的吃了一個又一個，最後掰開一個栗子，遞給秦遠嘴邊，這是要喂自己麽？秦遠有些受寵若驚，但也只是看看，卻沒有張口

“怎麽了？”

“呃……我不吃，我不喜歡吃”秦遠瞥了眼栗子，看樣子好像是真不想吃

“不喜歡吃，你買來做什麽？”

“呃……沒有，沒什麽”怎麽會不喜歡吃呢？是看令萍吃的那麽香，舍不得吃罷了，說罷，大步往前走去，令萍在熱鬧喧嚣的街頭，等着日頭，拿着一個掰開殼的栗子，怔怔看了自顧走遠的秦遠，一會兒，把栗子填進嘴裏，也跟着向前去了

1927年的夏天，天津掀起一陣禁舞風波，不單單是禁舞，人們開始大肆讨論所謂禮教，批評如今的年輕人，太過菲薄輕浮。好比此時，韓嘉毓牽着這個俊俏“小夥兒”，公然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在他人眼裏，這個姑娘絕對是一個缺管少教的“丫頭”，韓嘉毓跟何不為不是沒有看見旁人鄙視嫌棄的目光，何不為幾次想掙開手，可也只是想想，并沒有這麽做，因為，她怕韓嘉毓會傷心。

一首飾攤前，韓嘉毓止住腳步，看着一紅色頭繩，上面帶着一簡單的小結，雖是大紅，卻不顯豔俗，很是喜歡，看了又看，可哪有錢買呢？老板不屑的看着這個跟“男人“拉拉扯扯的姑娘，似乎也不願搭理

“老板，這怎麽賣？”見韓嘉毓喜歡，何不為想問問價錢，學校吃住都是公費，每個月有不定數的幾角零花錢，她就一個人，平時也不花錢，想這頭繩，買下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而韓嘉毓，因為父親是學校老師，她沒有拿過學校的零花錢

“你買的起？”

“多少錢，我買” 不賣就不賣，老板還挑釁的說道，這讓何不為氣不過，語氣硬了些

“兩塊大洋”這是漫天胡要價啊！韓嘉毓一聽懵了，又沒招這老板，就是問問價，這是什麽态度？不想糾纏，帶了帶何不為的手

“不為，走吧”說着就要離開

“什麽人家的姑娘，那麽不要，臉！”見倆人手拉的那麽緊，老板小聲罵道，雖然很小聲，還是被何不為聽到，她猛然轉身，上前抓着老板短褂的領子，何不為雖然個頭不低，比老板高出一截，但是很瘦，而且畢竟是個女孩子，老板急了，狠狠推開何不為，當時倒在地上，摔了個滿懷，下巴蹭破了一塊皮，韓嘉毓忙去扶起他，看着她的臉，這一看不要緊，招來了一群人圍觀，衆人将兩人和老板圍在中間，對着何不為和韓嘉毓指指點點，老板看情形，自己的占了上風了，嘴裏罵罵咧咧，很是不堪入耳

何不為聽了那話是真惱了，韓嘉毓還沒反應過來，她起身撲倒老板，撞翻的首飾攤，灑了一地，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兩人撕扯在一起，韓嘉毓從沒見過這場面，又怕何不為吃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令萍在後面走的慢慢吞吞，因為她要一邊兒吃栗子，一邊兒走，當然走的慢，秦遠一直走在她前面，但聽後面那人的動靜，便知道，吃的開心着呢！沒有再回頭看她，嘴角卻不自覺的揚了起來！

前方一陣陣吵吵嚷嚷，還圍着不少人，秦遠瞟了一眼，從人群外圍經過，到是令萍，抱着栗子，扒拉着人群，想看看什麽事兒，那麽熱鬧？

“秦遠！”

一直沒回頭的秦遠聽見令萍高聲喊他，趕緊回頭，一看，這小妮子，跑去湊熱鬧了，扒拉着人群要擠進去，真應該過去好好教育教育！快步走過去，擠進人群，一看韓嘉毓滿面通紅，眼裏含着淚，一言不發看着地上還在扭打的兩個人，再看看地上那倆人，有一個，不就是何不為麽？令萍拉着韓嘉毓往邊上靠了靠，對秦遠道

“你愣着幹什麽，幫忙啊”

“哦，哦，我”說着上前，好費勁的分開兩人，看看那老板，嘴角怎麽出血了？再看看何不為，臉上怎麽還破了？！有些驚訝，但現在也不是問話的時候

何不為起身，什麽也沒說，自顧在散落一地的收拾裏，扒拉尋找着什麽，秦遠站在她身後，疑惑的看着蹲在地上的何不為，那老板看有幫腔的來了，在一旁也不敢再嚣張，找了好一會兒，拿起一頭繩，仔細看了看，吹了吹上面的塵土，從口袋掏出兩毛錢塞給老板，牽起韓嘉毓的手，推開人群離開，秦遠跟抱着栗子的令萍跟在身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四人兩前兩後的走着，一直沒有說話，走出好長一段，何不為回頭

“令萍，秦遠，今天謝謝你們，都下午了，你們早點回去吧，別太晚了”說完牽着韓嘉毓繼續往家走着，留下後面兩人，還雲裏霧裏，沒弄清狀況

“不哭了，嗯？”到了僻靜點的巷子口，何不為停了下來，柔聲安慰着韓嘉毓，韓嘉毓一直沒有出聲，但臉上的眼淚始終沒停過，擡手給韓嘉毓擦了擦眼淚，還不如不擦，人家白白淨淨的臉，被她帶着土的手一擦又混着淚水，現在是徹底變成了花貓臉

“哈哈哈哈哈”何不為突然一笑，驚了韓嘉毓一下，睜着還泛着淚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何不為

“沒有了，我手上都是土，把你的臉擦花了，趕緊回去吧，到家，我洗洗手，然後再給你擦臉，好不好？那樣就不怕擦花了”何不為說的一本正經，韓嘉毓知道那人是在給自己寬心，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淺淺笑了笑

到家，韓父韓母都被何不為這張臉吓了一跳，衣服上，頭發上，全都是土，下巴也破了，先打了熱水給她清理了一下，韓母問她，是不是在街上遇到痞子了？因為何不為的性格，不可能去跟人打架，肯定是遇到街痞，被欺負了吧！何不為不置可否，但韓父看得出來，不但臉上破了，左手骨節上也破了，這是跟人打架了吧？！但為什麽打架，既然何不為不說，他就也不問，因為他知道，何不為是個老實厚道的孩子，不會去惹是生非，那肯定被欺負，還手了！想到這，他心裏甚至還表揚着何不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覺得年輕人就該這樣！因為，眼下的中國人，終日任人宰割，缺的就是這樣的血性！

自從回到家後，看着母親給何不為清理着傷口，看着何不為像平時一樣，幫母親忙碌着，韓嘉毓始終沒有跟何不為講過話，包括何不為幫她洗澡時，她也只是一直低頭不語，見她悶不做聲，何不為也沒有找話題。

回學校的路上，令萍也沒了吃栗子的心思，兩人一路默默無語，可心裏都在分析猜測着，那兩個人，發生了什麽？！何不為的脾氣那麽好，怎麽跟人打起來了？！難道是那老板調戲韓嘉毓？

“秦遠，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令萍

“什麽很奇怪？”

“何不為怎麽會跟人打架，還是跟首飾攤上的老板，而且她起身以後，第一時間，就在地上扒拉着找東西，還是一個頭繩，何不為是不會用頭繩的，對吧……”話沒說完，但秦遠聽得明白，這就是說，何不為肯定是為了那頭繩跟人打起來的？就是……為了韓嘉毓了？

“嗯……韓嘉毓有妹妹，那頭繩也有可能是送給她妹妹的嘛，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是為了那個頭繩打起來的”秦遠淡淡說道

“嗯，也有可能，但今天的何不為，太出乎人意料了，她也會打架？！”

“是，能讓何不為這般失态，看來那老板也不是什麽好人”兩人說着話，進了校園，令萍看了看手裏剩的栗子

“呃……你買的栗子，讓我吃的差不多了，這些你拿回去吧”令萍有些不好意思道

“沒事，反正我也不愛吃栗子，你拿去吃吧”說着，向宿舍走去

令萍站在原地看着秦遠頭也不回的進了宿舍，又低頭看了看紙袋裏，已經涼了的栗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