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暧昧

聲音是從頭頂傳來的, 反應過來那人說了什麽話之後,祝童的臉噌的一下就燒起來了。

睡哪兒?睡這兒?

如果在以前有人跟他說要和他睡一張床,那他一定拼了命也要把人掀下去。

可是現在說這話的是邵銘, 他以前固守的那些原則, 在邵銘面前都不知道破例多少次了。

他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 不喜歡和人建立肢體接觸的關系。

有時候祝童會覺得, 他其實和某些小動物一樣,是有領地意識的。

他的房間是他的領地,他的床也是。

以前在家,傭人不經允許不能進他房間, 就算進去了,也不能動他的床, 他連別人的觸碰都那麽介意,可現在邵銘坐在他的床邊,靠在他的床頭, 枕着他的枕頭,還把他按在懷裏,他都沒有任何排斥。

他愣愣地看着躺在他“身下”的人。

邵銘又重複道:“我能睡這裏嗎?”

祝童呼吸微滞,眨眨眼道:“你……”

這果然還是個不靠譜的辦法!

床上突然多了一個人,這能好好睡?

而且這個“人形抱枕”凹凸不平的,還硬邦邦的,還沒有他自己的枕頭軟和呢!

他應該果斷地拒絕。

然而開口卻是:“我的床沒你那邊的寬敞,你睡這裏會擠……”

“那你睡我房間也可以。”

祝童:“……”

他不是這個意思。

“我睡相不好, 會打擾你休息的。”

邵銘道:“我睡眠好, 地震我都不會醒的。”

祝童:“……”

這麽誇張?

“可是……”

他還是很猶豫。

明明很簡單的話, 說他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邵銘會理解的, 可是為什麽說不出口呢?

他不喜歡和邵銘一起睡?好像也沒有。

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想想就緊張。

尤其是現在趴在邵銘的身上,他兩只手都無處安放。

邵銘怎麽會看不出他的緊張?

他又不是沒在祝童睡前睡後的時間來看過,他前後睡姿變化不大,完全沒有睡相不好。

所以……是不願意嗎?

可這小少爺現在的反應,怎麽看也不像是排斥或厭惡,他眼神閃躲,帶着幾分無措,堅決不起來的抗拒,讓人忍不住想得寸進尺。

邵銘啞聲道:“真的不行嗎?”

這怎麽還祈求起來了呢?

祝童心頭直跳,說:“不是不行,是不用,我之前睡不好肯定是姿勢沒調整好,不是枕頭的問題,你不用……”

“我只是想照顧你。”

“……”

啊?

祝童驚訝地擡眼。

沒記錯的話,從他住進民宿起,邵銘好像一直在照顧他吧?

邵銘笑道:“你不是說我內疚自責,心裏有負擔嗎?你不得給我個補償的機會?”

祝童微愕。

補償的話……需要睡在一起嗎?

沒等他想明白這其中的聯系,他塞到枕頭底下的手機突然響了。

祝童一怔,下意識想撐着身體坐起來。

邵銘按住他的腰道:“就這麽接吧。”

“……”

這樣他要怎麽接?

邵銘看着他道:“我不會偷聽的。”

祝童忍不住笑了:“你的耳朵還有自動開關的功能?”

這麽近的距離,用得着偷聽嗎?

邵銘思索了一下,“我不能聽的話你可以把我的耳朵捂起來。”

最好是用雙手堵住耳朵,趴在他身上接聽電話的那種。

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把人放跑。

而祝童也只是單純的想快點接電話,沒在意現在兩個人是什麽狀态,他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直接偏頭按了接聽:“喂,外公。”

邵銘:“……”

輕松出口的稱呼讓他的身體微僵。

千算萬算沒算到是長輩的電話。

他現在把人松開還來得及嗎?

電話裏已經響起了一個人沉穩肅重的聲音:“你受傷了?”

這話一出,床上的兩個人都徹底僵住了。

祝童想:外公知道了?外公什麽時候知道的?劉叔那個大嘴巴!邵銘沒事吧?

他一擡頭,就看到了臉上僵硬的笑。

人本來就挺自責,現在聽到長輩的“質問”,他得內疚成什麽樣子?

他果然不該當着邵銘的面接電話!

祝童心裏一緊,情急之下丢了手機,雙手擡起伸出食指,一邊一只塞住了邵銘的耳朵,然後低頭對着手機道:“沒事,小傷,外公你不用擔心,都已經快好了,您也知道我從小就容易受傷,沒多大事,真的。”

那雙手碰到自己耳朵的瞬間,邵銘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他瞪大雙眼,然後就看到身前的人盯着手機,不停啓動的唇。

略顯急切的神情,微微急促的氣息,因為聽覺的封閉,其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明顯,尤其是耳蝸裏溫熱的觸感。

指尖是軟的,指甲修剪地很圓潤,指腹完美的和他的外耳道貼合,他清晰的聽見了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心跳。

他垂眸看着少年的唇,喉嚨陣陣發緊。

祝童只顧着應付外公,感覺到按在他腰上的手在“不安”地收緊,只是偏頭看了眼。

電話那邊又開口了:“被人拿刀劃了,是小傷?”

“……”

祝童:藥丸。

劉叔已經全盤托出了。

而且外公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啊!

他不會怪邵銘吧?

祝童慌道:“真的是小傷,我現在不是沒事嗎?傷口很快就好了。”

程青松道:“三天後,跟劉叔回A城。”

三天後?

祝童想都沒想,脫口道:“不行!”

電話那邊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是無形的風暴,是世界大戰的前兆。

祝童頓了片刻,又緩了語氣道:“外公,我……我在這邊還有事要做,我們學校辦了一場紅.歌合唱比賽,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我能參加完比賽再回來檢查嗎?”

“……”

柔軟的語氣,帶着懇求。

程青松又靜了半晌,

無奈嘆了口氣,老人的聲音有些滄桑,“比賽結束之後,我讓人去接你。”

祝童:“……”

這就是不容商量的語氣了。

祝童說不清心裏有什麽情緒,回A城檢查是他騎馬受傷那天答應了劉叔的,外公擔心他讓他回去,為了不讓外公擔心,外公提出來三天後回去,他應該立刻答應的。

而且還有秦俊宏那茬,現在好感度已經過半了,回去也不會有風險了。

可他為什麽拒絕了?

好像有點舍不得。

舍不得合唱比賽嗎?才不是。

祝童不自覺想收緊雙手,忽覺觸感不對,一擡頭,才發現兩個人現在的距離有多暧昧。

他迅速想把手縮回來,手腕卻被握住了。

他就維持着雙手舉在邵銘耳邊的姿勢,被迫和他對視。

與此同時,房門被人敲響:“少爺我進來……”

話音未落,劉叔僵在了門口。

A城某處高檔公寓裏,程青松挂斷了打給祝童的電話,沉重的臉色不見改善,在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是劉叔發給他的照片……兩張背上帶着傷口的照片的對比圖。

一張是醫生處理傷口時拍的,一張是傷口處理後拍的,前後時間差不到半小時。

“我記得你說過,童童凝血功能較差,一旦受傷,很難止血。”

負責給祝童調理身體的家庭醫生操着一口蹩腳的中文道:“是的,程老,童少爺先天凝血功能差,按劉先生描述的症狀來看,這條傷口雖然不深,但是要想凝血應該沒有這麽容易。”

然而現實卻是,縣城裏的醫生用最簡單的止血辦法成功給他止血了,而且止血很快。

程青松本來以為,童童去那座小縣城裏上學,身體變好的原因是愉悅的心情改善了他心髒上的問題,可他沒聽說過人心情好,還能改變體質的。

他曾經為了改善童童的體質,讓醫生想了很多的辦法,但是幾乎所有的辦法都效果甚微。

單是心情變好,能讓人有這麽大的變化嗎?

程青松不由得心生疑慮。

家庭醫生在他旁邊道:“童少爺現在的情況,醫學上很難給出确切的解釋,我建議讓童少爺盡快回來做一次檢查。”

“……”

剛被外孫拒絕的程老爺子沒有立刻回答。

聽電話裏的聲音精神氣十足,拒絕他回A城那叫一個快速,對着他軟聲懇求那叫一個熟練又有理有據。

程老爺子什麽時候見過……不,聽過外孫這麽鮮活的樣子?

以往每一次打電話,童童總是又乖巧又穩重,輕聲細語地在他們祖孫之間豎起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讓人心疼又無法接近。

可現在童童竟然還會跟他讨價還價了?

什麽紅.歌合唱比賽?他還不知道他那個外孫最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場合?不肯回來A城,八成是為了他救的那個毛小子!

他倒不是對邵銘有什麽意見,可他把外孫送去貢水縣,可不是讓他給別人擋刀子的。

想着程青松眉頭微蹙。

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小子,怎麽會被人拿刀偷襲?

據他所知,童童趕過去救人的時候,那小子身邊還有一個人。

他沉吟片刻,給劉叔發了一條消息。

——查一下在咖啡館外和那小子見面的人。

消息成功發送,但是劉叔的手機設了靜音,現在也沒有閑暇去看手機。

他目睹了十分令人震撼的一幕。

大概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祝童被邵銘摟來摟去抱來抱去已經習慣了了肢體接觸,被邵銘按倒在懷裏時,他并沒有意識到他趴在別人懷裏有什麽不對。

可這場面在劉叔看來就不一樣了。

因為體位的關系,因為姿勢的關系,從門口劉叔看到的視角是……他家小少爺把人撲倒在了床上。

不僅把人撲倒了,還雙手捧住了那人的臉。

邵銘雙手抓着祝童的手腕,看不出是想握住還是拉開。

這場面看起來,像極了他家少爺在向人……索吻。

索!吻?!

少爺還記得他自己是個傷患嗎?

知道他背上還有傷不能亂動嗎?

那個翹課溜回來的小子,竟然也陪着少爺胡鬧!傷口裂開了怎麽辦?

簡直是活脫脫的紅顏……不,藍顏禍水!

可他現在應該怎麽辦?把人拖出去打死嗎?少爺會不會跟着殉情啊?

他要把人拉開嗎?他先拉誰啊?

祝童聽到聲音轉頭,只看到了劉叔像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真摯地發問:“劉叔你怎麽了?”

劉叔:“……”

他眼瞎了。

閃瞎的。

他不敢也不舍得怪祝童,只能把“兇狠”的目光瞪向勾引他們少爺的那個小子。

邵銘的身焦體燥像是被劉叔澆了一盆涼水,理智瞬間回籠,他松開祝童的手,輕咳了一聲,扶住人的肩膀讓人坐起來。

他就這麽不靠雙手借力支撐,在身上還壓着一個人的情況下輕松從床頭坐了起來。

祝童被他扶着坐起來的時候還忍不住感慨……嗯,腰力真好。

然後一轉頭,又看到了劉叔依舊瞪着邵銘的眼睛。

“……”

邵銘把他扶起來坐穩之後就直接起身去拿醫藥箱了,“那我先……”

他想着先把醫藥箱放回客廳,結果剛一站起來,手掌一緊,手已經被人扯住了。

祝童擡頭仰視他,欲言又止。

邵銘笑道:“怎麽了?”

祝童遲疑道:“你今天……睡我這邊吧?”

邵銘:“……”

劉叔:“!!”

小少爺剛才說了什麽?

房間裏的人和房門口的人同時瞪大了眼睛。

劉叔心裏吶喊:少爺你還想幹什麽!!!

邵銘輕輕挑眉。

他以為這事已經沒得聊了。

這算是……意外之喜?

他見好就收,點頭道:“好,我先把醫藥箱放出去。”

祝童又看向床頭櫃上的東西。

原來邵銘站起來是為了去放醫藥箱。

他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麽?

低頭看向自己握住邵銘的手……這是什麽依依不舍欲語還休的尴尬場面。

他耳根微熱,立即松手。

邵銘像是想留住手心的溫度似的,手掌虛握了一下,輕輕抿唇,壓制住上揚的嘴角,在門口對劉叔點了點頭,提着醫藥箱出去了。

劉叔轉身要跟出去,祝童突然叫住了他。

正想問少爺要說什麽,祝童已經開口了:“劉叔,你不要怪他了。”

“……”

劉叔不可置信地瞪眼。

他還沒來得及怪呢!

不對,少爺為什麽讓他不要怪那小子?是在變相承認剛剛是他自己主動的嗎?

祝童又道:“你知道我們這個年紀的男生心思很敏感的,我做什麽是我自己的決定,他事先又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他已經很自責了,你不要總是對他冷着臉。”

外公剛剛還打了電話,雖然沒責怪什麽,但是顯然也是生氣的,不然怎麽那麽急着讓他回A城呢?

也不知道邵銘有沒有多想,會不會心情不好了?

劉叔:“……”

他心情複雜極了。

他們少爺是什麽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單純小可憐?

就他剛剛進來時看到的那小子的眼神,都恨不得把人生吞了。

他要是再不冷着臉,下一秒那小子就要蹬鼻子上臉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他要怎麽委婉地告訴少爺多提防着點兒?

對上祝童微蹙着眉頭的臉,劉叔艱難道:“我知道了,少爺。”

祝童囑咐道:“可以的話,對他态度好點兒。”

劉叔一臉麻木:“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祝童總算松了口氣,仰頭道:“那劉叔……你還有什麽事嗎?”

這就開始下逐客令了?!!

劉叔看了看房門外,又看了看床上衣領不整(倒下去的時候蹭的)的少年,覺得自己很多餘又不敢輕易離開,但他總不能在這裏守一晚上,他要看着這兩個人睡嗎?

不,他不想看。

他來是擔心少爺在睡覺可能會接不到老爺子電話的事情,現在這個擔心沒了,他只能隐晦地叮囑道:“少爺,你要自己注意身體。”

祝童點頭:“知道了。”

邱少平不是都抓起來了嗎?他又不用第二次去給人擋刀子。

劉叔将信将疑,想着這兩個應該不是那麽沒分寸的人,又稍微放心了點兒,轉身準備出去。

祝童低頭拿手機,忽然想到邵銘之前說“想照顧他”,心中一動,提醒道:“對了劉叔,你讓邵銘幫我接杯水帶進來吧?”

剛出房門的劉叔差點一個趔趄。

接水?接水他老劉不能接嗎?非要那小子“帶進來”?

這是暗示吧?暗示讓人快點回房間?

少爺以前是這麽粘人的人嗎?

劉叔無奈了。

他放這兩個人單獨待着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出去房間的時候,邵銘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

他心裏有些燥,劉叔的态度不足以讓他平複剛剛被撩出來的火。

突然被塞住的耳朵,那人主動貼上來的雙手,還有一瞬間擔心着急的神情,都讓他有些難以自控。

當時劉叔如果沒有推門,他會做什麽?

他也不知道。

祝童為什麽突然堵住他的耳朵?為什麽那麽緊張他的情緒?

他那麽潔癖邊界感那麽強的一個人,竟然答應和他睡一張床……邵銘有點控制不住要出口的笑聲。

他克制地用手抵住唇,忽然一杯水遞到了他面前。

“?”

他疑惑地轉頭,劉叔的表情像哽住了一樣,不冷不熱,不上不下的。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麽生硬,“溫度正好。”

邵銘:“……”

溫度正好?

劉叔見他不動,眉峰一蹙:“拿進去。”

“……”

邵銘反應極快,笑着接過來:“好。”

他本就極力克制,這一笑難免就帶了點兒真情實感。

劉叔看他笑得跟一只偷了腥的貓似的,揍人的手蠢蠢欲動。

但是想到還等在房間裏的少爺,他又忍了,沉着臉哼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邵銘端着水杯走進房間,祝童又在翻那本課堂筆記,見到人走進來,下意識朝他身後看了眼,問:“劉叔呢?”

邵銘走過去道:“氣呼呼的出去了。”

祝童:“?”

氣呼呼的?

邵銘把水杯遞給他,祝童無意識地接過來道:“怎麽氣呼呼了?”

不是說好不氣了嗎?劉叔沒說什麽不該不該說的吧?

他正緊張着,就聽邵銘笑道:“不知道。”

可能是看到孩子被拐了之後的老丈人一樣的心情吧?

邵銘微微揚唇。

由于他總是表裏不一,祝童愣是從他臉上看出了幾分強顏歡笑,不由得心裏微緊,“那個……”

邵銘立時擡眼:“嗯?”

祝童磕絆道:“你剛剛,聽到我外公跟我說什麽了嗎?”

邵銘道:“你不是堵着我的耳朵嗎?我怎麽聽得見?”

他當時确實沒聽見,耳朵裏是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眼睛裏是某人一張一合的唇,心裏是潛藏不住的的旖旎心思。

祝童想到自己之前的舉動,不免有些尴尬:“我那是……”

他就是怕外公說出什麽氣話被邵銘聽到會多想,早知道外公那麽“通情達理”,他當時就不用堵人耳朵了。

他咳了一聲道:“我是想說,我外公打電話,不是因為我受傷的事,是我複查的時間到了,他是擔心我,讓我回去做檢查的。”

祝童喝了水之後把水杯捧在手裏,邵銘見他似乎不打算再喝了,正打算幫他把水杯放到書桌上,聞言伸出去的手微頓,擡眼道:“你……要回A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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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慌,小邵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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