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又下雨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點擾亂了正繡着鴛鴦的可人兒。她微微蹙眉似是有道不盡的煩擾于心。放下針線拖着飄逸的裙擺緩緩向窗邊靠近,聽着這雨聲似是哭泣似是吵鬧似是不甘似是她心裏所有的掙紮。

“蘭兒,快進內屋,你傷寒未愈怎能受這秋雨的涼氣。”正經過此地的陸夫人見狀急切地勸道并且大步向女兒的方向走去。

“不礙的娘親。咳咳。。。”緊随而來的咳嗽聲讓她有些尴尬,知道母親又要叨念了,她先伸手拉着母親進屋。

“你這孩子,這又是何苦呢?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為娘的知道女兒心裏的苦,那戲水的鴛鴦就算全部繡好了,它還能成雙飛了不成?

“幽蘭明白,只是心裏酸楚難耐亂繡的。”她起身立即收拾散落一桌的刺繡,卻不小心被針眼紮到,她沒有喊疼卻把一旁的陸夫人心疼得淚流滿面。

“蘭兒,聽娘的話放下他吧,還有十天就要選妃了,以你的才華以及老爺在朝中的地位,你必定是坐穩妃位了。你這樣心存不舍苦了你自己也害了他。”她拉着幽蘭的手感嘆道,“這就是你的命,已注定的命。”

陸幽蘭這個空靈的女子此刻正木然地靠在床頭回味着娘親臨走時的話,“蘭兒,該剪斷時就要毫不猶豫地剪斷了。”白尚,這一生注定無緣了,若有來世願幻化成你盆栽裏的幽蘭草。她默然淚流直至天明。

“小哥,幫個忙。”一聲溫柔又帶些急切的呼喚擾醒了正躲在假山後偷懶的我。

“丫頭可是喚我?”揉着惺忪的雙眼我細細瞅着眼前的這位小丫鬟,面生,新來的?

“是啊,小哥可是白少爺的貼身書童小璐子?”見我詫異地點頭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我家小姐轉交給白少爺的,還請小哥幫個忙。”說完,我手裏又多了幾許碎銀。

“你家小姐?”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體再看看這個陌生的丫頭,答案只有一個——陸幽蘭。梅家的丫頭有統一的工作服,右肩上繡着梅花。況且和白尚有關聯的女人舍了梅雨燕就只剩陸幽蘭了。

“小哥麻煩你了。”說完丫頭匆匆離去。

情書?我什麽時候大方到為情敵送情書了?看着那些娟秀的字體,再配以情深似海的話語,那還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肚裏的怒火瞬間膨脹,讓我給你當紅娘,想得美!瞬間信封化為碎片。

“我說怎麽看不見勤勞的小璐子,感情是在假山後認真幹活。怎麽?看見這裏的雜草不舒服想拔幹淨了再吃飯?真是認真啊,要是府裏的下人有你一半勤勞我也就省心了。”能說出這麽高檔次的挖苦,除了胖管家還能是誰。這死胖子就是見不得我閑着,這麽隐蔽的地方他都會挖空心思地找來,我真想頒個敬業獎給他,獎品是“糖炒栗子”。

“顏管家,天氣漸涼得添置點冬衣了。”說着便讨好似的往他掌心貼上了兩枚冰冷卻溫熱人心的金葉子。

“我就說嘛這麽好的小夥子哪裏找。好了別認真了,再晚點連飯也沒了。”說着這胖手還不忘搭在我肩上若有所思地念叨,“你也算是書童,這等級自然是比那些粗傭高些,那以後這些粗重活你就不要幹了,負責好雪狼和伺候少爺就行了。”

“得令。顏管家英明能幹,白府有這麽好的管家真是白府的榮幸。我這就去吃晚飯了。”拍拍屁股我一溜煙地蹿了,不知為何跟這老油條多處會人就渾身不自在。

“信送到了?”女子觸碰着那繡着鴛鴦的絹帕,很小心地問道。

“是,交給白公子的貼身書童了。”丫鬟很小心地答複着,小姐的心情很糟很亂,還是小心為妙。

“退下吧。”吩咐了一聲,屋子裏便只剩她一人,安靜得聽得見自己的嘆息聲。她拿起一旁的剪子一下一下将刺繡剪了粉碎,似是剪斷她對他所有的依戀。他和她終究還是随着一封斷情信散了,那一字一句像是一個個尖針紮得人生疼,他看了也會疼嗎?

沒人?那家夥不是說好每隔兩天來替我守着的嗎?不守信用的家夥!我嘟着嘴坐在石塊上生悶氣,渾然不知身後已站立了一個不速之客。所以待我轉身欲脫衣之時化為一聲尖叫。

“你是什麽人?”稍恢複鎮靜我立刻脫口而問。微卷的發梢藍藍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膚以及那健拔的身軀,活脫脫一個老外,暈乎的我差點蹦出一句,“Howareyou。”

“我和我的部下走散了,而我現在在這樹林裏迷路了,你帶我出去,這些金子便都是你的了。”他向我揚了揚手裏沉甸甸的錢袋。

“那就跟着。”到并不是因為錢的誘惑,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作祟,這個人似乎在哪裏見過,但怎麽也想不起。

熊翊之!腦海裏突地閃現這個名字,藍幺國三大貴族之一熊族少主,和其他兩位貴族少主虎健、雀之月不同的是,熊翊之的生母是雪域國公主,所以有些混血性質的長相。聽阿紫說過他本性孤僻很少與外人接觸,據說是雪域國王一手帶大的,習性都與中原地區不同。想到這我突地回頭想搭讪幾句卻不想與他撞個滿懷。這家夥的胸膛好壯實啊!我可憐的鼻子!我揉着鼻子不滿地瞪他,他卻冷漠地別過臉。

“噓!”他突地制止了正欲開口的我,神情異常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視線慢慢地定格在了不遠處的一角,随着他深邃的目光望去,只見一群黑衣人正大步向我們逼近。頃刻間安靜的小樹林透着沉重的殺氣,月光忽隐忽現,時不時還有幾只受了驚的鳥兒飛蹿。

“都沖你來的?”這家夥還不算認識就跟我拜個生死摯交真的是太想扁他了。看着把我們團團圍住的這群人,身手敏捷貌似很不好對付。天吶!我難道真要遺沒在這荒山野嶺了?

“重了這麽深的毒居然還能跑這麽遠,不愧是熊振的兒子。”為首的人噙着冷笑斜眼看向我們,“我這就送你去和熊振團聚。”說着這話,他将手輕輕一揚,只見這群人持劍向我們襲來,而我身邊的他此刻卻動彈不得,額頭上滲着豆大的汗珠臉色慘白一片,想必是毒性發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他并未重視過我的性命,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滅亡。我緊緊地環住他的腰,手心一射,在一片驚呼聲中向遠處蹦去。一蹦兩蹦三蹦直至消失。

呼!我大口喘着氣,這家夥實在太沉了,半空中我有種想扔下他的沖動,特別是現在安全了,他居然連一句謝謝也沒有。

“剛才拖着我們的銀線是怎麽回事?”許久他壓制毒氣之後稍稍恢複體力便詢問起來。

“我的法寶不便向外人透露。還有他們為什麽要追殺你?”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也就是說這個危險份子會帶來未知的不安。好在現在已經安全了,我還不信那夥人敢直闖蒙府。

“我的私事也不便向外人透露。”他冷着臉不願回答。

“你這人。。。”我氣結地掄起拳想給他一記。

“吃的來了。”悅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然後只見一位衣着華麗扮相得體的少婦端着幾碟小菜笑着向這邊走來。

“阿紫這般善解人意定是讨得公婆歡心了。”我接過飯碗大口咀嚼起來,“這菜做得太好吃了。”

“你就會拿我開心。”她笑着替我盛着湯,“這人參雞湯我炖了好久,趁熱喝,熊少主你也來吃點吧。”

“多謝少夫人的好意。”他冷冷地回絕了,半躺在床上沉重地喘着氣。

“你是要我喂你呢還是自己喝?”避過他冷漠的神情,我端着雞湯坐在了他身旁,“體力得跟上,不然怎麽報仇呢?”說着這話,我勺了一小勺輕輕吹着再遞至他的唇邊,就像哄小孩般先展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他頓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我,繼而張開了嘴。。。

“他睡着了,我們出去吧!”我挽着阿紫輕聲離開了房間,“甜瓜呢?”

“他和老爺一起進宮了,聽說是與熊振遇刺的事有關。昨晚熊族部落的熊振遇刺身亡,今天熊少主也險些喪命,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這不從早上議事到現在還沒回來。”阿紫邊說着邊往浴桶裏撒着花瓣,“小姐可以沐浴了。”

浸泡着花瓣浴剛才的酸痛一掃而光,我舒服地呼着氣,“阿紫,他中的毒可有解藥?”剛才聽大夫哼通了許久,似乎是極罕見的毒。再怎麽罕見那也得救啊!

“聽說宮裏曾有位高人為先皇煉制了三顆能解百毒的丹藥,一顆已被先皇服用,一顆保存在宮中,一顆作為夫人的陪嫁珍藏在梅府。但那是極其珍貴的東西,我也不知老爺藏在哪裏。”阿紫替我整理着衣服不禁說道,“依老爺的性子是斷不會給你的,而我又很明白你肯定會救他。”

“知我心者阿紫也。凡事總要試過才知道。”我披上整理好的衣服,緩緩地挽了個家丁發髻,“我想救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會救的。我先走了,勞煩你們好好照顧他。”

“小姐。”阿紫拉住了急欲離開的我,“還有五天就要選殿妃了,你若再不回府,梅家會亂套的。若因你一人使整個梅府遭殃,小姐你于心何忍。”

聽着這話,心裏不免沉了幾分。是啊,現在的我已不再是那個可以随心所欲的梅璐了。我牽起她的手帶些苦澀地應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你放心吧。”說着逃似的離開了蒙府。

還有五天了嗎?靠着床頭,我心情很是複雜,跟白尚處了一段時日,別說喜歡了,就像現在這樣同處一屋而寝,近在身邊卻猶如遠在天邊。我該怎麽辦呢,若是不能讓他喜歡上我,那怎麽完成任務?

這一夜這一屋豈止我輾轉反側,還有一人陷入的不是困境而是絕境。他平躺在大床上,雙眼空洞地望着床頂,心裏面似是有萬千細針不停紮着他,而腦海裏卻在不停放映着她的一颦一笑,他們泛舟湖上,吟詩作對,賞燈望月,彈琴起舞,這一切的濃情蜜意都被剛才的一席話擊落得支離破碎。是自己過于執着嗎,為何竟是這般放不開。

“為何還要見面,我以為信裏面都說得很清楚了。”倚靠着欄杆,女子臉上的愁意未曾減少半分,即使這亭子外面小溪流動花兒盛開,她也無暇顧及,抑或是不再有欣賞的心情。

“信?”男子很是不解,他壓抑不住對她的思念,鼓起勇氣邀約,只是等到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薄情,想必她口中的信應是絕情信了。兜兜轉轉,她終究舍棄了自己。

“我們不會有結果的。”許久,她掙紮着開口,明知道見了面心會更疼可還是如約而至,只是想再近距離地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

“我知道了。”他突地放聲大笑,笑得很勉強,很無奈,很心酸。。。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格外悲涼,格外難以入睡。。。

“少爺,該起床了。”我拿着剛香熏好的衣服側立床邊,“少爺。”見躺着的人沒有動靜,我提高了些許分貝。以往他都比我早醒,今兒個是怎麽了。“少爺,你再不起來,我可不伺候你更衣了。”怪哉,他就是不吱聲,手揚了揚示意我出去。

“這家夥。”我嘀咕了一聲,扔下他的衣服不悅地離開。

“聽說了嗎?今天好多小姐都進宮了,那架勢跟成親隊伍差不多,豪華的轎子載着,身後又是一箱箱绫羅綢緞奇珍異寶,想想就羨慕。我們怎麽就沒那麽好的命,還得在這掃地。”院子裏一對丫鬟正在邊掃地邊聊起了八卦,正好講到了有關的話題。我豎起了耳朵聆聽着。

“聽說這次選妃彙集了衆多美女,表小姐和陸小姐這對皇城雙絕都參加了。”另一個立馬補充道,“這殿下可真有福,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盡收。”

“噓!小點聲,可別讓少爺聽到了。陸小姐今天進宮,少爺這心情肯定不好。咱把這幾盆蘭花搬走省的少爺看到觸景傷情。”兩人商量着便搬起院裏的蘭花向後院走去。

原來是因為她擾亂了心情這才不願清醒。我知道答案後,心裏一陣落寞。我凄然地搖着頭,後有雨燕前有幽蘭,難道他心裏注定無我?今天她們都進宮了,我自然也躲不了。也罷,先換個環境再做打算。想到這,我苦澀地笑了。這笑聲渲染了雪狼,它安慰似的在我身邊蹭了幾下,我撫摸着它的頭低聲囑咐道,“雪狼,我要離開這裏了,你千萬不要再傷害他人了,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汪。。。”它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叫了幾聲便趴在我身邊。

“你要辭工?”胖管家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可要想清楚了,這麽好的差事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是,我想清楚了。而且工錢我一文不要全孝敬你。現在跟你吱會一聲,以免少爺和丞相問起你不好交待。”要離開了,心裏終是有些不舍,所以沒有一走了之。

“跟少爺說過了嗎?”看我堅定的樣子,胖管家也不再強求。

“說不說有什麽區別嗎?反正少爺也不需要我。”最後一句似是說給自己聽的,眼裏的黯淡不免深了幾分。

踏出後院的那刻,我深呼吸了幾下,心裏不斷安慰自己,終于不用卑躬屈膝了,不用幹粗活了。。。

怎麽走到這了?一擡頭便是那溫潤的泉水,正好心裏煩亂泡個澡也好。正欲解衣。,不想背後伸出手搭在我肩上,着實吓了我一跳。待我回頭見到他調笑的神情後,毫不客氣地回踩了他一腳。

“你敢對本宮動手?”他生氣地斥道。

“我只有動腳哪有動手啊?”我聳聳肩以示無辜。

“你這性子若再不改必會惹禍,宮裏不比外面由不得你使性子。”他徑自坐到了一旁的石塊上,溫柔地提醒着有些木讷的我,“你先泡澡,我給你守着。”

“藍殇,我可以不進宮嗎?”我輕輕走至他跟前俯下身,帶着些許懇切和期盼,輕聲問道。

“你不想進宮,還是有其他什麽原因?”他的臉上浮現了幾許不悅,很快又撤了下去,快得似是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我想要的婚姻是兩個人相愛相知相伴,簡單而溫馨,可是在宮裏我得和那些才貌雙全的女人分享你。宮廷生活枯燥乏味中又布滿了爾虞我詐鈎心鬥角。我真的不想淌這渾水。”我拉起他的手與之十指相扣,然後笑着問道,“你感覺如何?可別告訴我你有種心動的感覺。”演示完畢欲收回手,不想他卻越夾越緊,疼得我漲紅了臉。

“你是國師欽點的,藍幺國的百姓都認定了你是我的殿妃,你現在悔婚的話,讓本宮顏面何存,藍幺國國威何在?”他突地推開了我,因為氣極他一使力我便往後一仰落入池中。

“你。。。”沒有料到他會如此生氣,我憋着一肚子委屈沒法宣洩,就開始放聲大哭。白尚不喜歡我,我回不了自己的世界。留在這裏還要處處受管制,自己的人生為何會這麽亂套這麽灰寂啊!越想越壓抑,越哭越大聲。

他坐在石塊上看着我哭,沒有半句安慰的話語,只是這麽靜靜地看着我。他的臉上雖沒有浮現任何表情心裏卻無味翻騰。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兒時唯一的夥伴會如此排斥皇宮排斥自己。他原以為命中注定的她會陪自己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會相伴到老。她的眼淚嘲諷似的告誡自己那只是一廂情願。他收起了溫柔和疼惜,難過地嘆着氣。

“各大家族的秀女基本上都已入宮準備,梅大小姐不會是想搞特權吧?雖然你是國師欽點的正妃,但你別忘了本宮才是最後的決定者。”他冷冷的語調從上方傳來,我擡頭對上了他冷漠的眸子,似曾相識的隔離感在我和他之間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籠罩了之前的所有情分。

“藍殇。”我叫住了正欲離開的他,“一定要這麽做嗎?即使你知道這樣會使我們彼此糾結。”

“本宮提醒過你了,你跟其他秀女一樣沒有任何特權。別再讓我聽見你放肆地直呼本宮名諱。明天夕陽西下的時候,本宮想你應該會在太後那裏請安吧。”他背對着我直直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不摻雜任何情感,似乎我們之間無需情感傳遞。

“藍殇,我恨你!”對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奮力高呼。

恨也好愛也罷,對于他而言已經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不管結局如何,他都會把她綁在身邊,因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誰也躲不了。念及此,他對着月夜凄然大笑,驚亂了樹林裏本已栖息的鳥兒。秋風襲來,樹葉嘩嘩亂舞,似是襯托了這凄涼的月夜和他此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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