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當天夜裏,穆紹勳做得有點過。
但是歐陽晗沒有求饒。
兩個人就好像在江洋翻覆中莫名巧合挂在同一張網上的兩條魚,掙紮中纏繞得越來越緊。
而事後,穆紹勳心疼了。
他覺得自己很少很少體會到心疼的感覺。
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匪首,自己手下傷了病了,他會讓人小心照顧,但談不上心疼;大哥和三弟他時時挂念,然而畢竟這二人一個被別人照顧得很好,一個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都不用他操心。于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心疼的滋味,真的不那麽好受。
于是,他抱着軟綿綿的歐陽晗,給他解開手腕的束縛,有點手足無措,有點笨拙的,輕輕親吻對方的耳根。
“穆紹勳,算你狠……”歐陽晗欲哭無淚團在床上,伸手摸到兩腿之間的粘膩,報複一樣将之抹在穆紹勳身上。
“躺着別動。”感覺好像有只被教訓了的野貓還想伸爪子撓人,穆紹勳幾乎快要笑出來。他小心安置好那家夥,給他裹上被子,而後離開房間,去開着門的後廚提了一壺熱水回來。就像前兩次那樣,幫歐陽晗擦掉身上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殘留,然後自己也翻身上床,再度把對方牢牢抱住。
“睡吧。”他說。
歐陽晗還算聽話配合,當然也是因為累到了一定程度,很快就睡了個不省人事。他這一覺睡得相當久,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好像會根據被“虐”程度自動調整睡眠時長,他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轉醒過來。
迷迷瞪瞪睜開眼,摸了摸在咕嚕咕嚕叫的肚子,他懶洋洋坐起身。
那男人不在身邊,不在身後,但是在房間裏。
穆紹勳坐在另一張床上,衣服披在肩頭,正透過窗縫看着斜對面總督府的動靜。發現他醒來,馬上站起身。
“怎樣。”
“不怎樣。”賭氣說着,歐陽晗打了個哈欠,慢吞吞開始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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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紹勳直覺認為,如果他去幫忙,那只貓一定會惱羞成怒開口咬他吧。
被這種想法弄得有點想笑,他沒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兩床之間的小桌上剛剛叫小夥計送來的午飯。
“餓了就吃。”
“喔……”邊答應邊又打了個哈欠,歐陽晗穿好褲子之後,趿拉着鞋往外走。
“去哪兒?”
“出恭,幹啥,你要參觀吶。”頂着鳥窩頭的家夥沒好氣兒的丢下一句話,就邊系褲帶邊出去了。
穆紹勳無奈搖了搖頭,把飯菜上扣着的紗罩打開,給彼此都擺好筷子,等對方回來。
歐陽晗沒去太久,等到回來時,已經精神了不少,臉明顯是洗過了,下巴上微微冒出來的胡渣還挂着水珠。晃進屋,坐下,他抄起筷子,夾了一塊蒸山藥送進嘴裏。
“總督府有動靜麽?”他問。
“還沒有,只看見有兵進出換崗而已。”穆紹勳聽着那嘴裏塞着東西有點好笑的聲音,把另一盤小炒肉也往對面推了一下。
“你吃了麽?”
“早飯吃的晚,還不餓。”
“那這麽說你早起來了?”
“也沒早多少。”
“喔。”心裏暗想着你丫也會累哈~歐陽晗這頓飯吃得歡快起來。
兩人間簡單平靜的對話時不時進行着,還算規矩的把菜吃了一半留了一半,歐陽晗抹抹嘴,伸了個懶腰。
“哎。”
“嗯?”發現沒了“當家的”做開頭,穆紹勳感覺有點複雜,但還不算壞。
“我剛才想,進了總督府該怎麽說,多少也理出點頭緒來了。”邀功似的說着,歐陽晗等着對方豎起耳朵,但他等來的,只是一個拒絕。
“總督府你別去了。”
“啥?!”
“你別去了,風險太大。”
“不是,你等會兒……”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歐陽晗滿臉難以置信,“我要是沒記錯,最開始可是你非讓我一塊兒來的吧?!”
“是沒錯。”
“那怎麽現如今……”
“現如今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啊。”
“沒怎麽。”皺起眉來,穆紹勳攏了一把頭發,“讓你別去你就別去。”
屋裏的氣氛僵住了好一會兒。
兩個人都在沉默,一個沉默得冷靜,一個沉默得抓耳撓腮,最終,抓耳撓腮的那一方毫不令人意外的先開了口。
站起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歐陽晗繞過桌子站在穆紹勳面前。
“不成,你休想讓老子耍了單兒。”
“什麽?”
“上了東山,你是大當家的,可在這兒,你得多多少少聽我的。”歐陽晗邊說,邊指了指自己,“好歹我在警察廳裏混,官面兒上的人一個眼神兒一個動作一句話,我差不多就知道是什麽意思。知道意思,就好随機應變,你呢?你倒是肯定殺過有權有勢又有錢的,可打交道什麽的,你不如我。哎,說真格的呢,你別瞪眼。反正這回你必須帶我去,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一席話,說得穆紹勳一時間竟沒了回應的言辭,他心裏上下翻騰了好一陣,而後終于在歐陽晗的再三催促之下點了頭。
“好,我知道了。”他說。
“這就對了~”心滿意足坐回去,歐陽晗哼着又不知是哪兒來的小調,開始一起往窗外看。
且不說他們兩個心裏是否都藏着某種鐵定已經生長出來的感覺,單說那神不知鬼不覺的監視,終于在天又黑下來之前,總督府門前有了異樣。
燈火通明,一輛漆黑的汽車停到了寬敞的大門口,司機下車來,拉開車門,一個士紳模樣的人邁步下車,整了整衣襟,看了看懷表。而後緊跟着,大門敞開,一個高大魁梧一身軍裝的中年男人就走了出來。
大胡子,馬靴,腰間的槍,通身的尚武精神。
“就他了!”歐陽晗亢奮起來。
“總督?”
“是。”
“你确定?”
“哥哥,我天天都看報紙。照片兒都跟上頭呢。”
怒目而視了一眼那家夥,穆紹勳決定再被這麽稱呼就揍他。
“看來這是要去應酬了……”仔細盯着門前幾個人的一舉一動,眼看着那士紳低三下四給拉開車門,眼看着總督和千嬌百媚也就十八九的年輕夫人上了車,又眼看着門前的衛兵敬着禮目送車子開走,歐陽晗點了點頭,“得了!就趁現在,趕緊!”
氣氛瞬間緊張起來,穆紹勳本想多問一句“你真的要去?”,又感覺不會得到否定的答案問了也是白問,嘆了口氣,幹脆開始做準備。
兩個人先把箱子底層的書信挪到最上方,而後穿戴整齊,再叫夥計把兩個箱子擡上騾子車,便結了房錢,離開了客站。
距離再近沒有了,出了胡同口,又一拐彎,汽車離去的薄塵還沒散盡,騾子車就帶着新的薄塵停在了那相當闊氣的大門前。
先下車的,是穆紹勳,他伸手扶了一把歐陽晗,然後在門前兩個士兵靠近時,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腰間的槍。
歐陽晗則自然而然向前一步,擋住了對方的手,繼而客客氣氣躬身施禮,作了個揖。
“幹什麽的?!”士兵粗聲大氣問道。
“兩位官爺。”多年在市井間和警察廳裏混出來的江湖氣立馬湧現,歐陽晗臉上挂着虛僞的笑,指了指身後車上的箱子,“我們是來盡忠的。聽說總督大人要剿匪,我們作為常年往口外跑的客商,自然想為之出一把力,我們手上沒兵沒槍的,也就只能是出點兒錢了。您瞅,這兒貼着呢,‘支援剿匪’,我們從北邊兒一路趕過來,就是想見着總督大人,把這份兒心意親自送到他手上。”
“喔……支援剿匪啊……”一個衛兵仔細看了看箱子,覺得倒也沒什麽異樣,重新走到歐陽晗面前,他開口,“你們來晚了,總督大人剛剛跟天保報館的胡主編上同升樓吃飯去了。”
歐陽晗裝出來一臉的驚訝和惋惜,兩手握在一起搓來搓去。
“那……這可怎麽辦?”
“你們就先找個店住下呗,這周圍旅店有的是。那條胡同裏就有一個。”衛兵邊說,邊指了指斜對面的街口。
廢話,老子剛剛就是從那兒出來的你瞎了!
心裏罵了一句,臉上卻還是恭謙的讪笑,歐陽晗提議。
“您看,要是方便的話,我們能不能先把東西留在府上?實不相瞞,這一路上沒讓匪徒劫走就算我祖上有陰功了,實在不敢再帶着滿世界跑了。這既然已經到了地兒,這府上看有沒有能幫着給收一下的人?”
兩個衛兵面面相觑。
“哎,兄弟,要不,讓許先生……”
“我看成。”
“那,這麽着,我去給你們叫一下兒許先生,他應該能接收。哎,要是不行,可別怪我不讓你們進啊!”故意拿着個架子的衛兵甲,在歐陽晗點頭哈腰連連道謝中轉身進了宅院。等了不多時,腳步聲再次傳來,門裏走出來一個一身西裝,戴着眼鏡,留着小胡子的微胖男人。
典型的幕僚!!!
歐陽晗在心裏嚷嚷了一嗓子。
太好了……
要提起和幕僚接觸,他可不能說不輕車熟路,天天面對江一凡,幕僚的行動做派他早就了如指掌了。就算江一凡是個匪出身,可畢竟表面上裝出來的,全是人模狗樣老奸巨猾的士紳氣息。
不露痕跡偷偷拽了一下穆紹勳的衣袖,他上前一步,帶着那畢恭畢敬的笑臉,畢恭畢敬的一躬到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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