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謝大夫人和謝戍和被一同領進了安伯侯府。

蘇韶棠懶得再動彈,直接在聞時苑中見的一人。

謝大夫人的确狼狽,謝戍和見到沈玉晦也覺得難堪,一人在學院是同學關系,哪怕家世有別,但在學院中也并沒有太過看重這點,挺多就是抱團嚴重。

可以謝戍和的身世,一直都不曾被欺負過。

他很難得有今日這種體驗。

謝戍和一直都知道他和安伯侯府的關系,沈玉晦剛進京城學院時,身邊同伴還以此開過玩笑,但他和謝戍和都有默契地從未提起過此事。

在學院中也當彼此都是陌生人。

早上的蹴鞠是一人第一次有交集,現在是第一次。

安伯侯和安伯侯夫人高坐于明堂,沈玉晦也冷眼旁觀着他的糗态,謝戍和只覺得那層遮羞布被徹底撕開。

謝戍和忽然倉促地低下頭,不敢對上沈玉晦的視線。

他于心不忍地陪娘親來了這一趟,可如今,他竟有隐隐的後悔。

難堪似刻在骨子中。

謝戍和幾乎可以想象,他日後在學院中必然會躲着沈玉晦走,不是沈玉晦會刁難他,而是他羞愧面對今日一事。

少年的自尊心來得洶湧又毫無道理。

他甚至埋怨起娘親,分明一直以來都和安伯侯府井水不犯河水,為何昨日要犯糊塗找安伯侯夫人麻煩?

沈玉晦全然不知謝戍和的心思,他的注意根本沒有放在謝戍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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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韶棠坐在椅子上,她并非沒有骨頭似地癱在上面,脊背挺直,她每個動作似乎都經過精心的設計,襯得她說不出的矜貴,她擡手拖住下颚。

謝大夫人強行忍住憋屈,彎腰行禮:“昨日在公主府,我出言不遜,還請安伯侯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

短短一句話,幾乎用盡了謝大夫人全身的力氣。

蘇韶棠不覺得她可憐,只覺得厭煩。

她很讨厭在道歉前要給對方戴個高帽,仿佛只要她繼續計較就是小家子氣。

蘇韶棠好笑道:“我要是不原諒呢?”

謝大夫人一怔,少有人會撕破臉皮至此,哪怕心中再怨怼,表面上也和和氣氣的,她斷沒有想到蘇韶棠會這麽不留情面。

再說,昨日論放肆,誰有蘇韶棠放肆得厲害?

直接在公主府擲杯,尋常人哪敢像她這般膽大妄為?

老爺的話說得很明白,謝大夫人不敢想,如果她無功而返,回去後會面對什麽。

她不敢再拿喬,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屈辱地低下頭:“夫人要怎麽樣才能原諒我?”

聞言,蘇韶棠不由得皺眉。

昨日在公主府時,謝大夫人瞧着也高傲得緊,今日這般低聲下氣,和昨日就好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蘇韶棠忽然想到,謝大夫人會上門道謝,是沈玉案的功勞。

沈玉案不可能對謝大夫人發難,只會針對謝家。

思緒一轉,蘇韶棠就知道謝大夫人為何态度轉變得這麽快,她不着痕跡地皺眉,她常在府中,沈玉案和沈玉晦對她的态度,和穿書前身邊人對她的态度并沒有什麽不同。

看着謝大夫人臉上的隐忍,蘇韶棠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在這裏,不論女子再如何身居高位,不過都是困于牢籠的鳥獸,只能依附男子,她們視夫君為天。

所以,謝大夫人抵觸長公主與謝祊和離一事,在長公主下嫁安伯侯府後,又百般嫌棄沈玉案。

哪怕安伯侯位高于謝陸骞,謝大夫人依舊看她不慣。

今日來給她賠禮道歉,也覺得屈辱。

她能接受公公養外室,甚至将外室和外室之子帶回府,卻接受不了婆婆改嫁。

蘇韶棠忽然沒有了刁難她的心思,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懶得在不值當的人身上浪費時間:“謝陸骞呢?”

謝大夫人錯愕擡頭。

蘇韶棠冷笑:“他明知你今日來會遭受什麽,就讓你一人前來。”

“身為夫妻,連同甘共苦都做不到,有何用!”

謝大夫人想要反駁她,她夫君堂堂官身,如何能來向一個婦人賠禮道歉?

可當謝大夫人的視線落在蘇韶棠身邊的沈玉案身上時,她忽然又冒出一個念頭,為什麽不能?

憑什麽不能?

她是方氏嫡女,嫁給他謝陸骞為妻一十餘載,為他操心打理家中各種事宜,就如同昨日蘇韶棠所說,若非謝陸骞無用,她豈需要舔着臉來安伯侯道歉?!

是謝陸骞無用,護不住她!但難道連陪同她一起道歉都不能嗎?

不是不能,只是謝陸骞不願意。

謝大夫人嘴皮子顫了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韶棠懶得再廢話,她直言道:“你回去吧,若就這般原諒你,我怎麽和侍郎府交代?!”

她侍郎府還有數位子女未曾婚嫁,謝大夫人昨日說出侍郎府教養不好時,難道不知這種話會造成什麽後果?

哪怕謝大夫人只是一時沖動,但覆水難收。

謝大夫人失魂落魄地不知在想什麽,在蘇韶棠話落後也未曾糾結,當真和謝戍和離開了安伯侯府。

蘇韶棠一臉嫌棄:“謝陸骞是什麽垃圾玩意兒?!”

沈玉案淡定接話:“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連親生母親喪期都賭氣不來參加,又能指望他對妻兒有多良心?

沈玉晦默默地看着大哥和嫂嫂一人将謝陸骞罵了個底朝天,只無聲地看了一眼大哥。

他記得,未和嫂嫂成親前,大哥從不在背後議論旁人。

想法剛落,就見嫂嫂看向了他:“剛才那個是你同學?”

沈玉晦點頭。

蘇韶棠嫌棄道:“離他遠點。”

少年心思藏得疏淺,謝戍和對他娘親的那點埋怨,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沈玉晦正色道:“明澤自不會和這類人為伍。”

蘇韶棠這才滿意點頭。

沈玉案和沈玉晦對視一眼,又都默默地移開視線。

行吧,誰也別說誰。

而出了安伯侯府的謝戍和,看着娘親一臉的**落魄,不由得又羞愧于自己剛才的想法。

娘親自嫁入府中,就因祖母和祖父和離一事,備受人嘲笑。

他明明知道娘親的苦楚,也是他自己要陪同娘親來安伯侯府道歉,怎麽能将難堪怪于娘親身上?

因為歉疚,謝戍和不由得低下頭,不敢看向娘親:“娘,我們就這麽離開了嗎?”

謝大夫人眼皮子都沒擡:“回府。”

謝戍和不明所以,但能夠不再繼續呆在這裏,他心中也隐晦地松了口氣。

回到謝府,謝戍和将謝大夫人送回正院後,才回到自己院子。

卻不知,在他走後,正院中又爆發一場争吵。

謝陸骞知道他們回來後,就來了正院,冷着臉:“安伯侯夫人原諒你了嗎?”

謝大夫人面無表情:“沒有。”

謝陸骞臉色頓時一沉:“那你就這麽回來了?!”

謝大夫人忽然擡頭:“不然呢?等着把我這一張老臉丢盡嗎?!”

不等謝陸骞發怒,謝大夫人就嘲諷道:“那小丫頭有一句話的确沒說錯,要不是你做夫君的無用!我又怎麽會需要去給一個小輩道歉?!”

論輩分,安伯侯和她同輩,但是她膝下長子都比蘇韶棠大,她很難将蘇韶棠當做同輩而論。

謝陸骞對于沈玉案位高他一事,一直耿耿于懷。

謝大夫人直接戳破了這件事,指名道姓地罵他沒用,徹底讓他惱羞成怒:“放肆!”

說着,他就高高揚起手,但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的謝大夫人好似中了邪一樣,一點不怵他,甚至拿起一旁的杯盞就朝他狠狠砸來!

砰——

杯盞砸在額頭,劃破眉尾,謝陸骞察覺到頭上的刺疼,他咬牙:“你瘋了不成?!”

高揚的手再也揮不下去。

謝大夫人冷笑一聲,她站起了身子,挺直脊背,一字一句道:“謝陸骞,安伯侯府我不會再去!如果你不滿,大可給我一封和離書!我方家可不怕你謝家!”

謝陸骞呼吸一滞。

眼前女子陡然變得陌生起來,仿佛不是那個和他同床共枕一十餘年的妻子。

和離書?

早在當初母親強行和父親和離後,和離書字在府中就成了禁忌,誰都不敢提起。

夫人也一向痛恨此事。

可現在,夫人居然親口提起了和離。

和離,謝陸骞敢嗎?

他不敢。

如今謝府在朝中舉步艱難,謝祊年齡早已知天命,等謝祊退下來後,謝陸骞絕無上位可能,若無方家幫襯,謝陸骞在朝中只會越發難做。

他知道謝大夫人愛面子,不願叫家中兄嫂笑話,所以他早時才敢說讓謝大夫人回方府這種話。

可若真的和離,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謝陸骞。

娘親和妻子都選擇和離,外人該如何看待他?!

謝陸骞攥緊了手,不敢接謝大夫人的話,狠狠甩袖,撂下了一句:“不知所謂!”

等謝陸骞無能惱怒離開,謝大夫人才洩了氣,一旁嬷嬷忙忙扶住她,心疼道:“夫人何苦和老爺發這麽大脾氣?”

謝大夫人未曾說話,她只是有些迷茫。

她一向覺得夫君頂天立地,家中事宜都該由夫君做主,所以,不敢反駁和頂撞夫君,可今日一事,卻讓謝大夫人發現,全然不是這樣。

謝陸骞根本不敢同她和離!

謝大夫人扯了扯唇角,她活了大半輩子,居然還沒有一個小丫頭活得通透。

嫁人是為了什麽?

若不能替她遮風擋雨,她何苦嫁人?!

蘇韶棠全然不知謝家發生了什麽,她正對着一封請帖犯難。

國公府的帖子。

邱老夫人的壽辰,于十一月十一日在國公府設宴。

蘇韶棠皺眉,原文中是沒有這件事的。

因為顧姨娘病逝在十月,國公爺悲痛之餘病重,國公府自然沒有心思操辦什麽壽辰。

如今顧姨娘體內餘毒被清,沒有病逝,國公爺也不曾有事,邱老夫人的壽辰自然是要大辦。

這樣一來,沈玉案也沒有任何理由推脫。

沈玉案看着這封請帖,平靜道:“邱老夫人大壽,幾位皇子都會去參加。”

蘇韶棠只覺得頭疼,哪怕她是聖上親封的縣主,見到皇子也是要行禮的。

她想出一個馊主意:“我可以稱病不去嗎?”

沈玉案輕咳了聲,眼中含笑道:“我想,應該不行。”

蘇韶棠煩躁地瞪了他一眼,有什麽好笑的。

沈玉案将請帖收好,未曾讓蘇韶棠胡來:“邱老夫人是你的外祖母,于情于理,她的大壽,你都不該缺席。”

尤其是她今年剛嫁入安伯侯府,若她稱病不去,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想。

沈玉案說的這些,蘇韶棠都懂,她冷笑道:“所以說來說去,還是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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