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珠算
◎“別抓着我。”◎
大巴在培訓班門口停住,此時正值暑假,珠算班裏小孩子很多,個個抻長了脖子從窗戶裏看她。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林羨清雖然也不算什麽天花板級的人物,但在這麽個小培訓班裏也能稱得上是個小霸王了,時常會受到小孩子們的觀摩。
她剛拎着背包推門而入,從樓上忽地跑下來個小女孩抱住她的腿追問:“姐姐你這次成功了嗎?”
她有些羞愧地搖搖頭,還不知怎麽跟小孩子解釋,就見小女孩突然撒開她的腿,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着溫郁,兩個豆豆眼睜得大大的,驚呼着:“我認識你!”
溫郁半挑着眉低頭瞄了一眼,沒搭腔。
小女孩一副迷妹樣:“你是上上個月在電視上跟計算機pk的那個哥哥!”
她這樣一提醒,林羨清才想起來自己前一陣子陪爺爺看電視時确實有見過他。
那是一場挑戰賽,珠心算一級的少年對陣計算機,六位一百筆,極限心算,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但是她記得那場比賽的結果是……
“我是,但我輸了。”溫郁斂下長睫回答那個小女孩。
是的,那場挑戰以計算機的勝利而告終,溫郁的最終結果是正确的,但比計算機慢了一拍。
“沒關系啊,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
實際上只有大人會把輸贏看得特別重要,在不谙世事的孩童心裏,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快樂,如果這一次我失敗了,那麽我下次再努力就行了,下次如果成功了我還是會很自豪。
橘貓舔舔爪子逃離了溫郁的桎梏,像個巡城的皇帝一樣慢悠悠地四下閑逛,小孩子們的注意力頃刻間都被轉移了過去,一個個小豆丁排着隊蹲在橘貓屁股後面亦步亦趨,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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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唯心珠算班”已經開了快十五年了,林羨清來這裏還是因為她爺爺跟這裏的老板有點情分,可以減學費。
這兒地方小,生源也不多,大都是街坊鄰居嘴傳嘴介紹來的,尤以剛上小學的新生代小學雞為主,跟林羨清差不多大的學生寥寥無幾,溫郁也算一朵奇葩了,既然都到珠心算一級了還來這個破地方重新撿起算盤學珠算幹嘛?
她倆都在劉老師帶的進階珠算班裏,這個班在筒子樓最頂層,樓裏也沒安電梯,得生生爬樓梯上去。
樓梯間的過道也窄,兩人并肩走不成,肩膀蹭肩膀,溫郁便主動給她退了位,讓林羨清走前面。
唯心珠算班的教室都不大,幾乎是桌子邊挨着桌子邊,教室裏的人本來都低着頭撥算盤,沒人注意到又進來了兩個人。
林羨清今天沒有課程,回教室匆匆收了東西就拎着包準備回家,而溫郁是第一次來這裏,一上樓就被劉老師給拉到辦公室裏了。
臨走前他倆對視一眼,少年眸色漆黑,眼簾低垂着沒什麽情緒,僅僅一秒,眼神剛打了個照面就掠過去了。
走到樓下時,那群小豆丁還圍着溫郁的貓叽叽喳喳地吵個不停,他們極為大方地獻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小零食,橘貓心安理得地張了嘴準備叼過來,林羨清跑過去貓口奪食,順帶着拍了下貓腦袋。
“不可以一直喂它零食吃,會把貓養嬌的。”她把玉米棒咬在嘴裏,理直氣壯地說。
橘貓惱了,喵喵叫着,用爪子扒她的腿,林羨清便低頭沖它做了個鬼臉。
下一秒。
她的腿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林羨清驚得忘記了呼痛,臉上的鬼臉表情凝滞了幾秒,然後皺成一團。
她彈簧般往後跳了幾步,皺着眉說:“你這貓怎麽這樣啊。”
因為天氣熱,林羨清穿的短褲,小腿全露在外面,被撓了個正着。
小豆丁都往外退了幾步,圍成個半圓,個個瞪着眼睛用小手捂着嘴,有幾個反應快的啪嗒啪嗒跑上樓去叫人。
林羨清拖着腿移到一旁的小沙發上坐下,低頭查看傷口。
大概五分鐘以後,從樓上下來兩個人——溫郁跟在劉老師身後一起下來了,兩個人一起蹲在她跟前看了眼那幾道抓痕。
溫郁眉頭微皺,從劉老師手裏接過碘酒和紗布,略低了頭湊近,垂眸為她處理傷口。
樓裏吵吵嚷嚷的,小孩子們圍坐一片,還有幾個忿忿不平地把所有的玉米棒都往她懷裏塞,用稚嫩的聲音抱怨:“那貓好壞!玉米棒都給你不給它了!”
林羨清摟着一堆玉米棒哭笑不得,失笑着把零食退了回去。
蘸了碘酒的棉簽蹭上她的小腿,帶來冰涼又酥麻的戰栗感,林羨清倒吸一口冷氣,腿抖了一下。
溫郁捏着棉簽的手頓了一下,少年擡睫看着她,聲調輕緩:“疼?”
第二次對視。
林羨清覺得他瞳色實在是黑,幾乎跟長長的睫毛融為一體了,她猜想這人是不是小時候誤用墨水滴了眼。
她思緒正四處飛着,外面有下午來上課的學生撩開遮陽的簾子進來,一縷縷耍滑頭的陽光見縫插針,擋在二人交織的眼神之間,襯得溫郁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金光,冷白骨感的下颌更為清晰。
林羨清眼睛被日光晃了一下,生理性地閉了眼,再睜開的時候溫郁已經撇開眼睛了。
一旁的劉老師催她道:“人家問你疼不疼,怎麽一直發怔呢?”
林羨清僵着背“啊”了聲,然後生硬地把頭轉過九十度,小聲說:“還好,不太疼。”
碘酒的氣味散在悶熱的空氣裏,林羨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味道實在是難聞。
包好紗布後,溫郁站起身,正經地背上書包,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來。
他說:“去醫院,看要不要打疫苗。”
林羨清聽見“疫苗”兩個字就害怕,她縮了縮肩膀,“沒那麽嚴重吧?”
溫郁撇頭看向她,神情很認真:“有。”
林羨清悶着聲音答了個“哦”。
她不敢太使勁兒,只能小心翼翼地拖着左腿走路,剛走到門口還沒撩開簾子,突然想起什麽就回了頭,溫郁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眼神清冷得跟現在撲在她腳踝的冷氣沒什麽區別。
林羨清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詢問:“貓呢?不帶上嗎?”
溫郁步子沒停,“今天就讓她自己在這兒餓着吧,我不會帶她回家。”
剛說完這句,他回頭叮囑那群小朋友:“都不要喂她吃東西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小心她用爪子撓你們。”
一群小孩子立馬被唬住了,小雞啄米般點頭。
然後溫郁就擡手抓起她一只胳膊,力道不輕不重。
他瞥了她一眼,“我扶着你走。”
疼是有點疼,但林羨清也沒那麽矯情,一點小傷還不至于這樣小題大做,“就破了點兒皮,我又沒瘸,能自己走。”
說着,她擡起胳膊掙開溫郁的手,自個兒往前跳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嘚瑟,挑着眉的表情好像在說:看吧,都說了我可以。
溫郁沒怎麽搭理她,低頭叫了車。
林羨清蹦跶着上了出租車,然後自食其力地進了醫院大門,醫院大門有幾道坎,溫郁本想攙着她,但還是被林羨清拒絕了。
看診的醫生還是建議她打個疫苗,錢是溫郁付的,當時護士舉着針頭靠近的時候,林羨清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緊緊拽着旁邊溫郁的袖子,眼都不敢眨。
溫郁眼睜睜看着自己原本整齊挽上去的袖口頓時變得皺巴巴的,他輕嘆了口氣,擡手拍了下林羨清的後腦勺,叫她:“喂,我說——”
鼻腔裏充斥着消毒水味,林羨清眼睛還瞪得大大的,被溫郁一叫,下意識回頭盯着他,眉頭擰着。
溫郁看着她,半晌沒說話,長睫掩住眼瞳,指尖冰涼的溫度蹭上她手腕——他把她的手給拽開了。
“別抓我。”他面不改色說。
林羨清:“?”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癟了下嘴,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自己膝蓋上,心下有點擔心溫郁是不是生氣了。
給她打針的護士叫了她一聲:“自己摁着棉簽。”
林羨清慌忙騰出一只手摁在手臂上,思緒空了幾秒,溫郁已經背着單肩包站起身來了。
他看都不看她,只是說:“針打完了,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仰頭,客氣了一句:“……不用了。”
少年從善如流:“哦,那再見。”
林羨清:……
你還能再幹脆一點嗎?
溫郁擡着大步走了,頭也不回,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剛打完針的針口突然發疼,林羨清摁着棉簽嘆了口氣,好像也不是突然發疼,從溫郁跟她搭腔的那一瞬間開始,她注意力就全轉移了,完全沒注意到針頭已經紮進了她胳膊。
連疼都忘記感受了。
真是神奇。
下午回到家裏時,爺爺正在院子裏修板凳,鐵錘敲得凳腿吭吭作響,他敲幾下就停下來擡擡老花鏡,所以敲擊聲總是一陣兒一陣兒的。
林羨清從包裏撈出自己已經被砸得稀爛的算盤,小步踱到院子門口,歪頭探出半個腦袋,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爺爺轉。
林老爺拎着鐵錘起身,瞅見她畏畏縮縮的身影,大着嗓子叫她:“你躲那兒幹嘛?考試考了沒啊?”
“……考了。”她也确實沒撒謊,考試是考完了,只是過不了而已。
林羨清鼓起勇氣走進院子裏,眼神躲閃地清了幾下嗓子。
她把算盤背在身後,問道:“我有兩個消息要說。”
“什麽消息?”林老爺擡着老花鏡瞅她。
林羨清繃了繃嘴角,聲音從齒縫裏飄出來:
“一個是壞消息,另一個也是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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