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珠算
◎你低血糖?◎
南街這邊是繁華地帶,三個人到地方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人行道兩邊人流不絕,林羨清怕熱,就躲在綠化帶的樹蔭下乘涼,卻被蚊子叮了一腿的紅疙瘩,她一邊撓着一邊轉換陣地。
招生的小桌子那邊讓溫郁守着,時不時有幾個家長拉着小孩來要幾張宣傳單看看,林羨清實在熱得不行,就進了一家小賣部買瓶冰鎮的水喝。
結賬時排在她前面的是個個子矮矮,胖乎乎挺可愛的小姑娘,腦袋上還紮了個巨大的蝴蝶結,她身高不夠,踮着腳把簍子裏的零食往收銀臺上放。
掃描儀每掃一次條形碼,顯示屏上會有累計的價格,林羨清一只胳膊撐在收銀臺上,視線恰好落在吐出來的小票上。
收銀員的動作很快,掃完碼就把小票扯了,小姑娘也不太在意,拎着袋子把小票一塞就準備走。
林羨清結完帳後皺着眉追了幾步,她蹲下身子問:“能把你的小票給我看看嗎?就是剛剛收銀阿姨給你的那張小紙片。”
可能也是覺得這張紙不太重要,小姑娘沒什麽防備地把小票給了她。
林羨清拿過小票掃了幾眼,但是因為手頭沒有算盤,她計算速度還是慢了些。
“你等我一下可以嗎?剛剛那個阿姨算錯賬了。”她哄着說,然後拿着小票又進了小賣部。
小孩子一共買了八樣東西,林羨清算了三遍,總價應該是59.6元,可小票的合計總價卻是72.7元,差價13.1元。
她起初跟收銀員陳述這個事實的時候,那人很不服氣,認為她是故意來找茬,撇着嘴叨叨着:“收銀系統算的,計算機怎麽會出錯?”
一邊埋怨着,她又拿手機計算器摁了一遍,答案卻是59.6。
收銀員不信,又摁了一遍,最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聲叫店長:“老板,這機子壞了。”
老板從後屋裏匆匆趕來,拿着小票對了下金額,确實合計錯誤。
他跟林羨清賠禮道了歉,把差價補給她,林羨清拿了錢準備還給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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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走出去,火辣辣的日光像是要把人烤化,林羨清手裏拎着的冰可樂瓶身立馬凝了水珠,她微眯着眼,在小賣部門口看見了溫郁。
他正靠着牆站着,房子屋檐恰好投下一小片陰涼,溫郁半張臉在陰影下,另一半暴露在金黃色陽光下。
他額頭沁了些汗,臉頰也有些緋色,但溫郁好像不太在意的樣子,撩起眼皮盯了她幾秒,然後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汗。
是的,這麽熱的天他還是穿着長袖衛衣,袖子遮過手腕,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袖口探出來,像一塊雕刻完美的暖玉。
林羨清有點看不過去,畢竟剛剛自己在樹蔭下乘了半小時的涼,溫郁卻沒休息過。
“祝元宵在那兒守着嗎?”她問,邊問邊擰開瓶蓋。
溫郁點了幾下頭,林羨清又問:“你在這兒幹嘛?買東西?”
又是幾次點頭。
林羨清感覺他狀态很差,眼神有點失焦一樣,她把可樂塞進溫郁手機,眉頭擰成一團,把人扶進小賣部裏坐一會兒。
小賣部裏開了冷氣,比外面溫度低一些,而且因為剛剛的烏龍事件,老板看見她還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就允許他們在這兒歇一會兒。
“你低血糖?”她問。
溫郁灌了幾口可樂,耷拉着眼睫很悶地發了個鼻音:“嗯。”
林羨清又給他買了糖,各種口味的都有,她随手挑的,溫郁也沒怎麽注意,拆了一顆塞進嘴裏,然後眉頭皺了一下,表情很凝滞。
他直接把糖吐在衛生紙上,表情難看得有點生動。
林羨清不解問:“怎麽吃糖還挑呢?”
“沒挑。”他順口回了一句,然後把包裝袋拎起來一看:哈利波特怪味豆。
林羨清也拿了一袋低頭看着介紹,各種亂七八糟的味兒都有,大多不是什麽好味道。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溫郁剛剛吃進嘴裏的那個,應該是……
嘔吐物味。
她沒忍住,很大聲地笑出來,邊笑還邊說:“你也有今天。”
溫郁沒好氣地側眸看了她一眼,林羨清正笑得蹲在地上,絲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賣部的空調有些舊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噴着冷氣,一陣陣打在溫郁後脖頸上,他又喝了幾口可樂,感覺狀态好一點後就提了個醒:“你再去買幾瓶水吧,給外邊那個捎一瓶。”
“外邊那個”這個描述雖然模糊,但好歹林羨清聽懂了,她臉上還帶着笑,指責道:“人家叫祝元宵,這名字挺好記的啊。”
“記不住。”他直截了當道。
林羨清心想你當初叫我名字,說要不要送我回家的時候怎麽喊得挺順溜呢。
最後在她轉身準備去拿冰水的時候,身後少年突然出了個聲:“看着點兒,別又讓別人算錯賬。”
她腳步頓了下,看來當時他在門外都聽見了,剛覺得自己有了點兒面子,溫郁卻又補了一刀:
“畢竟你好像只有算錢的時候又快又準。”
這算誇獎嗎?
林羨清緩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跟病秧子計較,哼了一聲就跑去冰櫃那邊了。
因為溫郁狀态不太好,林羨清沒讓他拎水,自己一個人哼哧哼哧地把一袋子水拎回去,還很嚴肅地要求溫郁必須坐在樹蔭下休息,等培訓班派大巴來接。
兩人回到小攤的時候,林羨清又看見了那個胖胖的小姑娘,她左手牽着自己的媽媽,很興奮地跟她招手。
林羨清走到桌子旁邊,聽見小姑娘指着她說:“就是這個姐姐,她算數好快好快的!”
她這人不經誇,一誇就會害羞,耳朵都紅起來,客氣說:“一般一般吧。”
可能林羨清也沒想到,自己無意之舉,招攬來今天第一個客戶,小姑娘歪歪扭扭地在報名表上填下名字。
在南街這裏駐守大半天,終于填完第一張表,林羨清很珍視地把表格收進文件夾裏,連個角都不舍得弄折。
溫郁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樹蔭下移步過來了,看着她做賊似的裝報名表,略有些無語:“……你在幹嘛?”
林羨清手上動作沒停,老神在在地說:“這都是人家的夢想,很珍貴的。”
她揚了眼打量一下溫郁,又嘆口氣:“現在學珠算的本來就少,能找着一個已經很珍貴了。”
溫郁垂眼看着她,沒搭腔,唇色紅了些,沒有恰才那樣蒼白。
但林羨清還是不放心,催着他去陰涼地坐着:“你別管了,去休息,沒事兒就多吃幾顆糖。”
祝元宵也在這兒扛了挺久的太陽了,他去休息的時候林羨清就得頂上,整個人暴露在太陽底下,連桌上擱着的小風扇吹出來的風都是滾燙的,空氣裏哪哪兒都像剛煮沸的開水一樣,疊着一百攝氏度的蒸汽,悶得人要窒息。
林羨清熱得快受不了了,大喘了幾口氣,她給劉老師撥了個電話過去,嗓子有點啞澀:“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啊,太熱了。”
劉老師回複說大巴馬上就到,林羨清實在頂不住了,就撐着桌子站起來想要去陰涼點兒的地方坐着,結果一站起來眼前就發綠,她身子晃了幾下,撞倒了桌子上堆着的礦泉水瓶子。
那一刻,林羨清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在她最後模糊的視線裏,有個穿長袖衛衣的人從樹蔭底下跑向她。
在她尚有意識的最後一刻,林羨清想的是:
溫郁自己還沒休息好呢,最後不會兩個人都被擡進醫院吧?
很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羨清在醫院的小板床上醒過來,眨了好幾下眼睛才使視線變清晰。
剛看清頭頂破了一塊兒的天花板,一張嚴肅的老頭臉又戳進她眼睛裏。
她無言,林老爺就很粗魯地把一塊浸了涼水的毛巾蓋在她臉上。
林羨清被悶了一陣兒,突然聽見林老爺大着嗓門打電話:“現在就來裝一下空調呀,這個天兒,不裝是要把人熱死啦!”
林老爺夏天再熱也是搖扇子,他才不怕熱。
怕熱的是林羨清。
嘴硬心軟這個詞算是被林老爺踐行到了極致,林羨清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用沒紮針的手扯下臉上的毛巾。
她只是有點輕微中暑,但還是要在醫院裏躺一會兒把幾瓶葡萄糖給打完,而林老爺要去處理空調的事,來換崗的是林柏樹。
但是林柏樹來的時機有點不巧,溫郁剛給她捎了些吃的過來,兩只腳踏進門檻還不到兩分鐘,他哥就緊接着來了。
奇怪的是,當林柏樹看見溫郁的時候,表情突然變得很冷漠。
雖說他哥一貫沒什麽表情,但還算是平和的,而現在這種冷漠的神色更尖銳一點,有很明顯的敵意。
林柏樹走過來時,溫郁也會自動往邊上退一段距離,禮貌地垂眸避開他。
“你倆認識?”她問。
溫郁沒說話,林柏樹倒是很快回答:“不認識。”
他應該是不可能認識溫郁的,畢竟溫郁才搬到這裏沒多久,而且年齡上也存在一定差距,兩人不在同一個圈子裏,幾乎是沒有認識的可能性的。
那麽,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是什麽情況?
溫郁剛把飯盒放下,林柏樹看都沒看他,背着身子跟林羨清說:“他是你的同學嗎?送完東西該走了。”
林羨清不能理解,好歹是溫郁把她送來醫院的,還給她買了飯吃,怎麽用完就扔呢?
她偏要跟林柏樹唱反調:“為什麽要趕他走?”
林柏樹蹙着眉,看了她好久,好像想說些什麽,最後又沒能說出口,半晌只憋出一句:“男女有別。”
林羨清被他這四個字給噎住了,“那你也是男的,你怎麽不走?”
林柏樹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幾乎是下命令一樣:“我是你哥,你聽我的就行了。”
看吧,這套說辭又拿出來了。
好像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想起來,他還有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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