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珠算

◎林羨清,我也不是天才。◎

林羨清低了頭,喉嚨裏不清不楚地低聲說:“以前不見你把我當妹妹,管我的時候倒是想起來了。”

林柏樹有些怔,他調子很緩:“你是在怪我?”

林羨清別過頭去,執拗地肯定了,“對。”

“你沒進入過我的生活,對于我來說,他比你更值得信任,你憑什麽趕走我的朋友?”

林柏樹眸色沉沉地看了她好久,林羨清跟他賭氣,梗着脖子不看他,溫郁安靜地站在牆邊,指尖蜷了一下,來的時候沒出聲,走的時候也安靜。

林羨清注意到他都要踏出門檻了,急急喊住他:“溫郁,你別聽他的,他在抽風。”

林柏樹聽到這個名字太陽穴就抽着疼。

溫郁回了頭,對上林柏樹的視線又移開,輕垂了眸,“跟他沒關系,我有點事先走。”

看見那樣一副表情,無論事實如何,在林羨清心裏,現在就是他哥惡意趕走了溫郁。

她手上還紮着針,動不了,只能惡狠狠地瞪着林柏樹,報複性說:

“你等着吧,今天我就讓爺爺把你趕走!”

林柏樹的眉頭從始至終沒松過,他很煩悶地說了幾個字:“你不懂,他——”

林羨清比他更煩悶,一手掀起被子蓋在腦袋上,聲音悶在被子後面:“你厲害你懂,你什麽都懂。”

打完葡萄糖後,林羨清也沒給林柏樹一個好臉色。

林老爺開小三輪帶他回家,林柏樹就自行解決交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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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門口,她就看見幾個工人進進出出,這塊地曾經要拆遷但最後又放棄了沒拆,比較破敗偏僻,路面也多年沒派人來修一下,坑坑巴巴的,幾個工人一邊往裏擡空調,一邊小心翼翼地盯着路面。

後來當林羨清怼在空調面前,劉海被涼風吹得亂飛時,她就想着:這還是頭一回,在豔陽天、在自己家,吹到了冷氣。

那天下午林柏樹自己收拾東西說要走,一老一小看着他的背影 ,林老爺最先冷哼一聲,林羨清學他鞭着手,也冷哼一聲。

林老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上次不是還幫了你哥?”

林羨清:“我幫他是為了錢,沒有利益關系的牽扯,我就跟他勢不兩立。”

--

正是暑假招生的熱潮,珠算班裏也有很多新來的學生,原來就那麽幾十來個人,林羨清閉着眼睛都能認出來,現在多了不少新面孔。

自從溫郁來了以後,他就成了培訓班的活招牌,樓底下貼着的宣傳海報上就是他之前比賽視頻的一幀截圖,兩個眼睛糊成一條閃電。

上面還用毫無排版效果的大字印在溫郁頭頂:【珠算天才等你來!!】

這張海報被林羨清笑了好幾天,本尊就在旁邊她也沒收斂一點兒,每到這時候溫郁就會很奇怪地看着她,然後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反問:“有那麽好笑嗎?”

她一邊憋笑一邊說:“十分、非常、極其!”

林羨清指着海報上他糊成一團的臉說:“看你這眼睛,跟放電一樣,你外號叫閃電俠吧。”

她清了幾下嗓子,略略低着頭,用指頭很輕但很頻繁地戳着溫郁的小臂。

林羨清刻意逗人:“诶這位珠算天才,你有什麽秘訣可以傳授給我嗎?”

溫郁低頭睨她,長睫阖動幾下,直接說:“你已經在珠算班裏了,劉老師會教你的。”

聽到這話,林羨清又嘆了口氣,下巴磕在桌面上,“說實話,劉老師為了照顧大部分學生,很少講技巧性的東西,最常說的就是多練。”

她歪了頭,半張臉貼在桌面上,癟着嘴哀嘆:“我也沒少練啊,可是還是卡級了,到現在這個階段後是不是只能靠天賦了?”

“不。”溫郁低頭,指尖摸上算盤上的梁。

他又突然問:“你覺得我算是有天賦嗎?”

林羨清聞言一下子坐起身來,很正經地說:“當然,你才十八歲。”

“可是也有不少人七八歲就拿到珠心算大賽一等獎了,他們才是有天賦。”溫郁的聲音低下來,眼睫垂着,遮住小半片瞳孔。

“最開始學珠算的時候我也是從早到晚撥珠子算數,後來接觸珠心算後,只要一聽到一串數字,我就自動開始心算。”

他第一次說這麽多話,捏着算盤的指尖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林羨清聽得咽了下口水,她不懂為什麽誇他他還不高興。

空氣靜止十幾秒後,溫郁依舊沒擡頭看看她,一直維持着原來的動作,眼神很平靜,他說:

“林羨清,我是練出來的。”

——我也不是天才。

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情緒過于低靡了,溫郁很久後才輕輕顫了下睫毛,眸光閃動幾下,松了勁兒。

他抿了唇,最後緩着聲音很輕地說:“所以劉老師說的是對的,要多練。”

教室裏打珠子的聲音此起彼伏,熱氣滾燙,有種讓人窒息的悶熱與壓抑。

仲夏,綠葉,蟬,假期,青春,少年。

這應該是一段快樂而又熱烈的假日,可是溫郁卻輕扯着嘴角說:“多練,然後像我一樣去參加人機比賽。”

然後像他一樣,被打敗,又認不清現實似的灰溜溜地回來。

林羨清安靜地聽他說完,時間空白了半分鐘,她才很小心地開口:“所以,你願意教我練嗎?”

她反射弧長,一下子沒能聽懂溫郁話裏的東西,只是下意識地用指尖搭上他小臂,這是她習慣性的小動作,說話喜歡拉一下別人。

溫郁輕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僵硬地偏過頭來,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就好像有窗外的陽光跳在他小臂上。

見他怔着,林羨清又想起之前溫郁好多次把她的手拿開的事情,察覺到溫郁不太喜歡這種身體接觸,所以她反彈似的把手懸在空中,小聲說了“對不起”。

“我以後不碰你了。”她忏悔。

教室本來占地就小,還擺了足足三十二張桌凳,坐下的時候前胸幾乎貼着桌沿,所以溫郁很慢地轉過身子,面朝她,漂亮的眉微微蹙了起來:“你好像沒理解我的意思,我并沒有你想的那麽聰明,也不是天賦人員,讓我教你什麽呢?”

“這下更好啊。”她兩手一拍,“如果你太聰明可能還教不會我,因為天賦是教不給我的,但是技術可以。”

林羨清思索了一會兒,下了結論:“又不是只有腦子好的才能叫天才。”

溫郁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後回過頭去,說話語速很快,又帶了點兒刻意的懶腔:“随便你。”

教學計劃自此敲定,但是什麽時候教、在哪兒教,溫郁通通只回兩個字:“随便”。

東區橋頭新建了一條商業街,前幾天剪彩的時候還上過地方臺的電視。

那塊兒原來是珠算協會,附近還開了一連串的珠算班,後來珠算協會遷址了,本來還留下不少珠算班,這一下子全被收購後拆了。

林羨清很少出門,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要去好玩一點的地方,于是就跟溫郁約了在商業街見面。

現在她的算盤簡直堪比她的命,林羨清裏三層外三層地把算盤給包住,小心翼翼地裝進書包裏。

溫郁是個很準時的人,但林羨清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果然遲到了,她到的時候看見溫郁蹙着眉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本來以為要被教訓了,結果溫郁開口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我們不是來學習的嗎?”

街上正有人在敲鑼打鼓地游行,一個鑼敲下去,響得林羨清沒聽清溫郁的話,她大喊了一句:“你說什麽?”

溫郁嘆了氣,略略低頭,嘴唇靠近她耳廓,“我說,這麽吵的地方,怎麽學?”

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有人湊在你耳邊說話,每一次呼吸都清楚可聞,熱氣撲在耳畔,饒是林羨清活了十八年,也覺得新奇。

一語完畢,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停了幾秒才回:“我打聽過了,拐進去有一家新開的咖啡店,那裏很安靜。”

她笑嘻嘻的,“而且學完了一出來就是小吃街和電玩城,還能放松一下。”

溫郁側眸看着她,直接戳穿:“所以你的重點是後面那句吧。”

林羨清心虛了一下,然後嘴硬道:“才不是,我真的想來學習的。”

咖啡店開在比較偏的角落,來這裏的人都是為了熱鬧,所以很少會有人在這裏駐足,店裏很空,只有兩個人招呼生意。

點單時,溫郁很松散地靠在小沙發上,指尖一點點掠過餐單上的字,漫不經心地垂着眸子,看起來就像家世顯赫的富家小少爺,舉手投足都很矜貴。

這讓林羨清更好奇了,一點完單她就湊上去小聲問:“你不會是什麽落魄少爺之類的吧,會不會馬上就沖出來幾個黑衣保镖說:‘少爺,老爺讓我們接你回家。’”

她還刻意模仿了保镖的語氣語調,聽起來很滑稽。

溫郁被她逗樂了,“你無不無聊?”

林羨清聳聳肩,嘟囔着:“确實有點。”

溫郁:“那就練題。”

林羨清:“......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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