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珠算
◎相信愛能戰勝規則。◎
徐雲然準備的年夜飯很豐盛, 一張桌子都快擺不下了,四個人圍坐在圓桌前,各自面前擺放着一副碗筷。
徐雲然給她倒上飲料,透明的玻璃杯裏滿溢着咕嚕嚕的氣泡, 在冷冽的空氣中炸開。
電視機裏還鑼鼓喧天的, 不斷地從揚聲器裏傳出歡笑聲。
飯吃到中途, 林羨清碗裏都是爸媽給她夾的菜, 她低頭看着滿滿當當的碗,突然失了下神。
這是第一個與家人一起過的好年。
她咽下一杯飲料, 喉嚨裏都是炸開的碳酸氣泡,舌根都開始發麻。
徐雲然突然問她:“你新家還住得慣嗎?要我說, 一個人住在那兒還是孤單了些, 哪有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待在一起好。”
林羨清喉嚨裏哽住,她驚慌垂眼, 兩只手捧住玻璃杯子, 在手裏轉了幾下。
“其實……不是我一個人。”她嗫嚅着。
圓桌上的氣氛沉寂下來, 三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來,徐雲然愣了一下, 打着哈哈說:“我就說你怎麽突然換了個那麽貴的房子,原來是跟別的女孩合租的啊,沒事兒, 只要兩個姑娘家合得來就行, 做個伴也——”
林羨清皺了皺眉, 有點糾結地打斷:“不是合租, 也不是跟女孩住一起。”
她緊緊抓住杯子, 坦白說:“我談戀愛了, 房子是他出的錢。”
徐雲然手裏的筷子一下子掉在桌子上, 她緩了好久沒說話,林志斌也放下筷子認真問她:“現在就開始同居了?你們談了多久啊就這樣?從來沒聽你說過。”
林羨清也覺得這事兒攤到哪對父母頭上都挺令人頭疼的,她斟酌了一下措辭。
“你們都認識他啊,溫郁家裏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他爸抓他抓那麽嚴,他根本就不能自己租房……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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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誰?”徐雲然嘴唇顫抖了幾下,“你在跟溫郁談戀愛?溫執的兒子?”
電視機裏還交雜着各種熱鬧的聲音,房子裏只有電視機在發出響動,一桌人的氣氛都開始變得劍拔弩張。
林柏樹撐住額角,他聲音很疲憊:“你還是跟他談了,明明之前跟你說過不要跟他靠得太近。”
林羨清執拗問:“為什麽不可以?我知道他家裏——”
“你不知道。”徐雲然突然特別生氣。
她第一次見徐雲然那個表情,如此悲哀,如此害怕。
徐雲然看着僵着身子的林羨清,就像看着另一個人。
“你不能去他們家,溫家的邊你都挨不得。”
圓桌上的菜還冒着熱氣,熱鍋裏煮着的湯洶湧地冒泡,霧氣氤氲在眼前,模糊母女倆的視線。
林羨清直直看着她,問着:“為什麽?他家的水深我知道啊,溫執可能不是個好人,但你不能說溫郁也一定像他爸一樣不是好人。”
林志斌沉默地別開頭,徐雲然兩手撐住太陽穴,垂着頭低嘆:“媽媽不是說溫郁會跟溫執一樣,只不過我……不想你變成下一個劉婧婧。”
『劉婧婧』。
這個名字她曾多次聽到,溫執的妻子,溫郁的母親,結婚後就無人見過她。
“她死了嗎?”林羨清問。
徐雲然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被溫執關在家裏,十多年了,從來沒放她出來過,不知道她是否還活着。”
林羨清啞然幾秒,但是她始終覺得溫郁不是溫執,她不會落得跟劉婧婧一樣的命運。
她媽媽兩手捂住眼睛,嗓音澀然:“你說你都了解,那麽你應該知道,如果你們在一起,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運,但是下一代呢?你是在延續下一代的悲劇。”
徐雲然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劉婧婧最後一次來找她。
她淡笑着,坐在她對面,本來是個活得潦草的藝術家,卻開始穿漂亮的裙子,绾好看的頭發,在她面前說溫執的事。
“你們的孩子也得是溫家人,他得遵守溫家傳承了幾代人的規矩,他要被監視,要被壓迫着成為人上人,成年前要被杜絕一切的社交。”
“清清,你告訴我,你希望這樣嗎?”
屋外的風好吵,風雪交加,林羨清的嗓子像被冬風吹得幹裂,碎成一塊又一塊,發不出聲音。
半晌她才艱難開口:“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我們都在努力改變這個規則,規則未必是不可打破的。”
徐雲然看着她,“溫家并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就算溫郁取代了溫執,他還得受家族的牽制,那群老古董骨子裏都是腐朽封建,就算你們慢慢磨,把溫家有話語權的人都給磨下去了,那你呢?你已經熬了大半輩子,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她站起來牽住林羨清的手,眼睛紅了,像要落淚,“可是媽媽不希望你不幸福,你選擇別的人,安安穩穩的,一定會比跟溫郁在一起要過的舒坦不少。”
三個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林羨清感受到媽媽的手在很細微地顫抖,他們都不希望她一腳踏入泥沼。
林柏樹淡漠地看着她,也開了口:“不管你答不答應,我不喜歡他,就算你執意要跟他在一起,我也不會想見到他。”
他踢開椅子走上樓,背對着她冷淡道:“我不跟小偷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
林柏樹像是脾氣不好的樣子,連關門的聲音都很大。
林志斌坐在凳子上嘆氣,默默呢喃:“怎麽偏偏是溫家……”
徐雲然把她的手握到發痛,期待着她能點頭,期待她能放棄他。
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歡他。
大家都近乎祈禱着,祈禱她放棄溫郁。
林羨清張了張口,“媽媽,你能不能,信我們一次。”
她把手從徐雲然手裏抽出來,然後覆在她手背上反握住,“溫郁可以改變溫家的,我相信他,也求求你,相信我。”
“相信規則割不斷愛意,相信堅持會有結果,腐朽會敗,我們會贏。”
她低下頭,頭發垂落在徐雲然手心。
徐雲然看着垂着頭的女兒,仿佛看見了多年前,劉婧婧坐在她對面,單手撩了撩黑直的頭發,如黛的眉眼淺淺彎着,告訴她:
“相信我們吧,溫執太孤獨了,我要救救他,他會為我打破規則的,我信他。”
徐雲然突然很想哭。
溫家到底有什麽魔力,她最親近的兩個女人都要往裏跳。
明明如墜地獄。
“媽媽,我不可以放棄他,至少讓我們試試,好嗎?”
徐雲然遲遲不說話,她眼皮都在顫抖,“我暫且不以溫郁和你哥之間的糾紛來評判他的人品,就憑他姓溫,我就很難說服自己接受他。”
林羨清哽着不說話。
徐雲然看着僵着脖子的女兒,眼神變得無奈,她做了個深呼吸。
曾經她相信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盼望着她能有個好結局,可是最終沒有。
現在她的女兒也讓她相信她。
媽媽抱住她的頭,聲音近乎嘆息:“除非他能證明他有多好,他有這個能力為你推翻溫家的桎梏。”
她只會信最後一次。
劉婧婧,你沒能沖破的束縛,現在輪到你兒子來嘗試了。
因為他是最好的朋友的兒子,是最愛的女兒的戀人,所以徐雲然想着,給他一次機會吧。
她從不會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林羨清聞言微微睜大眼睛,眼睫輕顫幾下,還有點難以置信。
林志斌看了她們一眼,別扭着調子說:“如果你們最後還是釀成苦果,你像劉婧婧一樣被困住,我們舉着刀也會沖進去把你拉出來的。”
徐雲然拍拍她腦袋,讓她繼續吃飯,但是三個人坐在桌子旁邊都沒動筷子,看着飯菜一點點冷掉,蒸騰的熱氣消彌。
“我雖然沒強硬要求你們分手,但是也沒允許你們同居,清清,等會兒你把那邊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和你爸在樓下接你回家。”徐雲然态度很強硬。
“我不限制你們見面,也不做棒打鴛鴦的壞人,只是我需要時間完全接受他。”
“嗯。”她輕聲應了,沒辦法拒絕。
以為是一頓團圓飯,可又因為她的事不歡而散。
林志斌開着車到了公寓樓下,此時家家戶戶都在吃年飯,遠處的炮竹聲從未停息,噼裏啪啦地炸了一半天。
她推開門的時候,家裏是暗的,窗簾到處都拉着,黑漆漆的,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林羨清以為溫郁還在睡覺,輕手輕腳地進去,一只腳剛踩進客廳,大廳的燈就被摁亮了。
溫郁從廚房裏出來,看見她的時候眼睛會亮一點,沒那樣灰撲撲的。
青年掀開桌子上的菜,他說:“我努力做了幾個,還好沒糊,怕你不吃,就又點了幾家外賣,不過現在還開店的人太少了,可能味道沒那麽好。”
溫郁伸了幾根手指去探溫,盤子已經變得冰涼,他蹙起漂亮的眉,“有點涼了,再熱一下吧。”
林羨清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先沒提要搬走的事,而是擡眼看了看被拉上的窗簾,輕聲問:“好黑啊,為什麽關着窗簾?”
聽到這話,溫郁抿住唇角,他眼尾耷拉着,擡手拉開窗簾,透明的玻璃窗上歪歪扭扭地貼了幾個“福”字。
“本來是想布置一下,讓家裏有點過年的味道,但是有點沒貼好。”他說着,把盤子往廚房裏端,“你先坐會兒吧。”
林羨清站在門口沒有動,她雙手緊緊攥着,用力呼吸了半天,終于憋出幾個幹澀的字眼:“不了,我不吃了。”
“溫郁,我得先回家一陣。”
她偏過頭,不敢看溫郁。
剛轉過身的青年背影定格住,單薄的肩胛骨把衣服頂出好看的弧度,黑發溫順地垂落,卻莫名讓人覺得孤寂。
溫郁輕落下眼簾,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晃動幾下,他淡淡出聲:“你要走了嗎?”
林羨清閉眼嘆息,“暫時的,我跟家裏說了我們的事,他們——”
“他們不接受我,對嗎?”溫郁又問。
明明是個疑問句,被他說出口卻像個肯定句一樣。
她往側邊走了幾步,牽住他的衣角,低聲說:“不是,他們想着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再談我們的事,沒讓我們分手。”
“我們還在一起,可以見面,想念了可以給對方打電話。”
“我媽只是不讓我們住在一起,這也可以理解。”
溫郁沉默着沒說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鐘表的秒針一下又一下地顫動,劃過了幾大格。
青年安靜地說:“只要我把我家那邊的事解決了就可以嗎?”
窗外還響着煙花爆竹炸開的聲音,不絕于耳,室內卻靜悄悄的。
林羨清接過他手裏端着的盤子,放在桌子上,然後正面抱住他僵了好久的身體。
“我們一起解決,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要面對。”
溫郁回抱住她,用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念着她的名字:“林羨清。”
“我在,我是真的林羨清。”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被鎖了,暫時看不了,我還在奮鬥怎麽能解鎖(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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