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珠算

◎他曾經偷親過她。◎

室內通風良好, 采光也不錯,醫生的辦公桌背對着窗戶,擡眼還能看見屋外的老樹。

他略一掩眸,規整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一板一眼地回答着醫生的問題, 他有問有答, 沒什麽欺瞞。

實際上之前他也看過不少醫生, 只不過臆想症還是越來越嚴重,最後還是得靠藥物治療, 但可能是因為近些天事情多了起來,他時常兩頭奔波, 導致這段時間已經很少看見小霹靂了。

陳述完所有事情以後, 溫郁淡然坐直身子,氣質矜貴的男人神态從容, 不像別的病人一樣急急忙忙地擔心自己是不是神經病。

他不太在乎自己是不是神經病, 就算真的治不好, 裝成正常人也沒什麽,只要林羨清不因此離開他, 他怎麽樣都好。

這種淡然的态度讓醫生微微訝異,他笑了下:“您之前也看過挺多心理醫生,我就不搬門弄斧了。”

“我這裏呢, 不會給您開藥, 因為聽您的敘述, 您最近的情況有好轉, 那麽往這條路上繼續走就行了。”

醫生順手撕了個笑臉貼紙貼在他的手套上, 溫郁低眸看着黑色手套上的滑稽笑臉。

“很抱歉沒能給您提供什麽幫助, 但是我覺得能帶你走出困境的人不是我, 是您自己和您的愛人。”

“祝您開心。”他說。

溫郁走出屋子的時候,林羨清正坐在外面冷得直跺腳,她把圍巾系緊,兩只手捅進袖子裏揣着,聽見開門聲就擡眼靠過來,眼裏帶了光。

“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溫郁沉默着摸了摸手套上的貼紙,略一思襯,從腕骨處把手套卷起來,挨個扯出自己的手指,猙獰的傷口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偌大一個疤痕,在精致漂亮的皮膚上有種破碎的美感。

林羨清微微睜大眼看着他,遲疑問:“你幹嘛?”

溫郁擡起漆黑的睫,視線毫不避諱地對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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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輕微彎起眸子,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涓涓的細流:“沒什麽好藏的了。”

越藏就越壓抑,以至于每次想起來的時候,都像是心上碎了一塊。

倒不如大大方方把傷口露給世界看,看看他的傷,能有多驚心動魄。

他低睫,如玉般漂亮盈透的皮膚終于染上點人的活氣:“我把所有的自己都給你看,醫生說,你可以救我。”

所有的他,美麗的,醜陋的。他把全部的善都給了林羨清,惡都自己埋藏起來。

他的睫抖動幾下,牙齒抵住下唇,随即想起什麽又松開。

林羨清輕撫過他腕骨上的傷,輕嘆着氣道:“早就約好了,我做你的鑰匙,不用怕我不接受這些。”

“沒人會讨厭你的傷,我愛你,我只會心疼你。”

她拉着他的手下樓,邊走邊問:“醫生有說我該為你做些什麽嗎?”

溫郁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指,神緒緩緩收攏,輕聲應着:“你就待在我身邊就行。”

只要看見她,他就心情大好,別的什麽都看不見了。

兩人下樓坐進車裏,溫郁得回家換件衣服,林羨清就待在車裏等他。

她待得無聊,只能刷刷手機,卻發現猝不及防彈進來一條消息,是不常聯系的祝元宵。

自從她走了以後,兩人有事沒事能聊上兩嘴,但是因為生活差距漸漸變大,待的圈子也不太一樣了,漸漸就只剩下節日祝福。

這次倒是稀奇,祝元宵沒有給她發表情包,而是發了文字:〈你回來了??〉

林羨清愣了下。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在你車屁股後面。〉

她拉開車窗探頭出去,果真在車尾看見了提着大塑料袋的祝元宵,徐寒健還跟他一起。

好久沒見了,算着日子他也該高中畢業了,身子拔高了不少,穿着肥嘟嘟的蓬松棉襖,下巴上還留着小胡子。

就是因為那簇小胡子,她差點沒把人認出來。

相比之下,徐寒健就端正多了,笑吟吟地跟她擺手。

因為離得近,林羨清很清楚地聽見他一面笑着一面問祝元宵:“她誰?你們認識?”

林羨清:“……”

還是熟悉的味道,笑面虎一個。

祝元宵看見她也瞪大了眼睛,他是出來買東西的,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回鄉的林羨清。

他一個箭步沖過來,圍住車窗,沖着她左瞧右瞧,狐疑問:“你怎麽變了這麽多,以前傻大缺一個,現在看着……怪溫柔的,讓人好不适應啊。”

林羨清頗為嫌棄地看着他下巴上的小胡子,心想她也挺不适應的。

“你怕不是去日本留學了?怎麽搞得跟個大佐似的。”

祝元宵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咕哝着:“行了,相信你是林羨清了,還是熟悉的味道。”

徐寒健這才跟過來,卻站得離祝元宵三步遠,他淡然道:“哦,林羨清啊。剛剛看見溫郁從車上下來了,你倆一起過來的?”

林羨清沖他點了幾下頭,這時候溫郁恰好換好衣服從屋裏出來,就看見兩個人圍着車。

他瞥了眼祝元宵,蹙眉問林羨清:“哪裏來的日本人,你朋友?”

祝元宵:“……”

徐寒健仍舊一副笑臉,默默又往旁邊挪了幾步。

祝元宵揪住他,怒問:“你幹嘛?”

徐寒健笑得沒了眼睛:“我不跟大佐一起玩兒。”

“早就說讓你把胡子剃了,跟你一起出街怪丢人的。”

祝元宵瞪他,徐寒健不為所動,沖溫郁招了招手,叫他:“呦,師兄。”

這個稱呼真是好久沒聽過了。

溫郁愣神幾秒,才略一颔首,輕聲答了個“嗯”。

祝元宵先是笑嘻嘻地叫他“溫大神”,然後立馬扒着車窗小聲跟林羨清告狀:

“我跟你說哦,你走的前一天晚上,大神他偷偷親你,我都看見了。”

說完他就咂舌:“啧啧啧,現在你倆這樣……是成了?”

林羨清哭笑不得,“是成了。”

這話應得祝元宵又開始變得苦大仇深,“沒想到我的兩個朋友都湊一起過日子了,我怎麽還沒找到女朋友?”

徐寒健扯着他的領子把人扯離窗口,“剛成年呢你,發什麽春?”

“先把你的胡子剃了再想這事兒吧,就你這胡子,得勸退一大堆姑娘。”

祝元宵皺眉摸着自己心愛的小胡須,真誠發問:“看上去沒有男人味兒嗎?”

徐寒健懶得搭理他,“有大佐味兒。”

他兩手揣進棉襖兜裏,輕擡下巴,“行了,你們有事兒就去吧,敘舊也敘得差不多了,有時間再約。”

祝元宵這才回過神來,大聲嚷嚷着:“有空找我啊,我請你倆吃飯!”

溫郁拉開車門進去,徐寒健眼尖地看見他手上未加遮掩的疤痕,還怔了幾秒。

以前他總是喜歡穿袖子又大又長的衛衣,即使在熱得冒汗的夏季也沒換過,就是為了遮住傷口。

現在是大雪紛飛的冷冬,他反而不顧忌了。

徐寒健盯着那輛噴着尾氣駛離的車,低低感嘆着:“走出來了啊……”

他是眼睜睜看見過的,在那個寂靜無人的午後,空蕩昏黃的教室裏,他低睫毫無情緒地拿起刀片,破口時眼底灰暗漆黑。

現在終于見證溫郁開始面對自己了,徐寒健居然會覺得有一絲痛快。

他曾經,是真的把他當做指明燈,事事都追随着溫郁的腳步,想着自己終有一天要贏過他。

那天,溫郁來找他,因為他跟林羨清洩露了信息,兩人互毆。

徐寒健沒想到少年一身單薄骨頭,出手卻那麽狠,他疼得靠在牆邊不敢動。

完事兒後,溫郁斂着冷眸舔了舔唇角的傷,從販賣機裏買了兩瓶冰可樂,扔給他一瓶。

徐寒健疼得直抽氣,“至于這麽生氣嗎?怕她知道?”

那時溫郁只是沒什麽情緒地睨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該說的別說,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對她沒什麽好處。”

“那對你呢?讓她心疼你,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少年扯着唇角冷笑,嗓音低下來:“她好過一點兒就行了,我不需要什麽好處。”

“而且,至少現在,我跟她沒可能。”

曾經說着“沒可能”的人,現在最終也得償所願了。

徐寒健這個人很敏感,他倒是很欣賞溫郁,想和他做朋友來着,但是他也察覺出來了,直到現在溫郁都不把他們當朋友,就好像在他的世界裏沒有“朋友”的概念。

目前為止,只有林羨清走進了他的世界,灰暗的大門只對她一個人敞開。

祝元宵看不見徐寒健一通亂七八糟的心理活動,他只看見徐寒健一個人待在雪地裏出了好久的神。

他問着:“什麽走出來了?你神神叨叨的,凍傻了吧。”

徐寒健無語地凝視他幾秒,轉身就走,“東西也陪你買完了,各回各家吧。大佐你別跟着我,別人會以為我不愛國。”

祝元宵:“?”

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連串腳印,混雜着車輪印子,林羨清窩在副駕駛,車裏的暖氣對着她脖子吹,暖乎乎的。

她想起來祝元宵的告狀,眼角微微彎起,象征性咳嗽幾聲。

車恰好停在她家門口,溫郁把車歇火,歪頭看過來,“感冒了?”

林羨清發覺這人很不解風情。

“剛剛祝元宵說,我走的前一天晚上,你偷親我。”

青年毫不掩飾:“啊,是啊。”

林羨清正襟危坐,側過身子認真盯住他漂亮的眉眼。

她笑得有些得意,“不用偷親,我現在允許你光明正大地親我,我們現在是正規的男女朋友。”

溫郁好笑地睨着他,他唇角微彎,語調拐着彎地勾人:“這樣啊。”

青年傾身過來,鼻尖離她一個呼吸的距離,睫毛在閃動的時候會掃在她皮膚上,癢癢的。

溫郁很惡劣地停住,眼睛彎着,很蠱人。

“那吃過今晚這頓飯,我是不是能有個更正規的身份了?”

作者有話說:

估計80章正文完結,還有個小高潮沒寫,溫執還要搞事,搞完事就下場了。

預警一下,溫執和劉婧婧最後雙死,下輩子他當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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