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兩人溜達的這一大圈,回去都已經快十點半了,但是遠遠地望了眼自己所在的樓棟,還是一片漆黑。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爬二十樓回家,還是在外面繼續等待兩個小時。

“我不爬樓梯,”季雲青當機立斷,“膝蓋會很疼。”

其實更重要的一點是,他這會腸胃有點不太舒服。

季雲青雖然看起來身嬌肉貴的,但身體底子挺粗糙,晚上啃個蘋果喝冷水都沒什麽,可能是這兩天搬家有點累着,剛剛又吃得偏多,胃就難以消化,隐隐地痛起來。

要去買點藥嗎?他猶豫了下,自己已經很久沒犯過胃病,應該忍忍就過去了,最重要的是,人家周銘興致勃勃地帶着自己去吃了美味的夜宵,這會兒說身體不舒服,怕對方心裏過意不去。

小區樓下的花園裏涼風陣陣,都這個點了,也沒幾個人在外面溜達,只有幾個小孩還充滿精力地打鬧,周銘和季雲青幹脆坐在秋千架上晃悠,借此消磨時間。

對面的桃樹開花了,淺色的花瓣在地上落了一層,興許是周圍太安靜,兩人都沒怎麽說話,就靜靜地晃着秋千,這種懶散的日子對周銘來說是日常,而季雲青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就這種什麽也不做,安穩地看時間随便流逝的惬意。

就這種,好像時間慵懶而漫長,像奶油一般可以慢慢打發,而不在乎自己所作所為的意義,不追求那永遠完不成的目标。

他很久沒這樣放松,說起來這次換地方,也算是給自己小小地放一個長假。

季雲青眯着眼睛發呆,聽見怯怯的童音時,才發覺前面站着個小男孩,正盯着自己手腕綁着的氣球看。

“叔叔......不,哥哥,”小男孩很不好意思似的,“我能用這個跟你換氣球嗎?”

他有些僵硬地從背後把胳膊伸出來,直直地舉到季雲青面前,攤開小小的掌心,是兩顆水果硬糖。

還沒等季雲青答話,男孩就紅着耳朵小聲說:“不換的話也沒關系哦。”

季雲青按下胃部的不适感,輕巧地把線解開遞給對方,順手把兩顆糖抓在手裏:“好呀,來換換吧。”

小男孩眼睛一亮,看看那飄在空中的綠色小恐龍,又看看季雲青微笑的臉,響亮地說了聲謝謝就扭頭跑開,一鼓作氣跑到對面的滑滑梯下,這會兒周銘才發現,那裏站着個稍矮的女孩,好像正在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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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把氣球往女孩手裏一塞,對方破涕為笑,還不忘對着季雲青害羞地點了點頭。

“我妹妹說謝謝你,”男孩沖季雲青揮手,“再見啦大哥哥!”

“......還是叫叔叔吧,”季雲青扶額,目送兩個孩子拉着手回到樓棟,才把一顆糖遞給周銘,“我也是借花獻佛。”

周銘伸出手接,對方修長的指尖觸到自己的掌心,帶了微微的涼意,又轉瞬即逝,只剩下那淺粉色包裝的桃子味糖果。

他不太喜歡吃甜的,但猶豫了下,還是撕開包裝紙,把糖果放在嘴裏。

大爺的......真的好甜。

季雲青一邊臉頰鼓鼓的,扭頭看他:“哎呀,我這個是葡萄味的,蠻酸。”

“這個太甜了,”周銘咬着糖吃,“真的好久沒吃過了。”

“我倒是還好,”胃部又開始疼痛,季雲青笑得有些吃力,“家裏就我一個孩子,小的時候管得嚴不讓吃零食,後來也就習慣了,對零食什麽也沒多大興趣。”

“我也沒弟弟妹妹,”周銘已經囫囵地把咬碎的糖吞掉了,感覺牙龈都泛着桃子味,“但我家管得不嚴,就自力更生地長大......”

他突然猶豫了下,不知自己和季雲青的交情,是否已經熟到可以講述這麽私人的事情。

空氣安靜了片刻,季雲青的聲音輕輕傳來。

“哎呀,你現在不就有花花這個妹妹了嗎?”

周銘嗯了一聲,心想這人真體貼啊,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繼續聊天。

“自力更生長大挺好的,我父母都不在這個城市,所以自己一個人就過得很自在。”

季雲青垂着臉,小區裏的路燈在夜色下很柔,照不到他額上那隐約的汗,他自小就不怕疼,很能忍,這點痛真的不算什麽,就繼續若無其事地和對方聊天。

“我也過得很自在,”季雲青看着秋千上自己的影子,“現在也就我姨媽在管我,可惜她住的遠,有心無力,我還能随便作妖哈哈。”

“姨媽家的弟弟做飯也很好吃,有機會他過來找我玩,請你吃飯呀。”

周銘點點頭,随即發覺了季雲青臉色白得有點不對勁,就側着頭問了一句。

“酸的,”季雲青面無表情,“這個葡萄品種不好。”

周銘“哦”了一聲,就拿起手機看了眼,居然才剛剛過十一點鐘,樓棟仍是漆黑一片。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季雲青仿佛有些冷地微微彎下腰,露出段形狀優美的潔白後頸,像天上的一彎月牙,看起來細膩光滑。

周銘突然打了個寒顫。

打住打住,自己怎麽會盯着季雲青的脖頸出神,還聯想到了手感上面,他不太自在地縮了下手指,含糊道:“沒事,我明天也不用去上班的。”

他講完,看季雲青沒什麽反應,垂着頭蜷縮在秋千架上,就遲疑地問:“你是困了嗎?”

“對啊,”季雲青苦笑道,“我好困啊。”

周銘從秋千上下來,看着旁邊噴泉後面的木質長椅:“要不你先去躺會,等來電了我叫你。”

季雲青內心掙紮了下,還是順從地站了起來,跟着往後面走去,他的手在兜裏緊緊攥成拳頭,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忽略掉胃部的不适感,可真的太疼了,如果在椅子上躺會緩緩,應該會好許多。

花園裏已經沒有人了,只能聽見幾聲短促的雀鳴,就在經過噴泉的那一剎那,仿佛某個靜止的世界突然按下開關,無數水柱伴着燈光倏然而起,在空中甩出晶瑩的曲線,又托不住似的傾頹而下,潑灑出漫天細微的碎光。

啊,周銘訝異,來電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季雲青扭頭笑道,“好像生日宴會上,突然端出來的蛋糕,等着你把蠟燭吹滅掉。”

噴泉并不像燃燒的蠟燭,相似的是突如其來的美好。

是走了老街去吃了一碗陽春面,又順着栽滿迎春花的公園慢慢走回來,晃悠着秋千咽下甜蜜的糖,然後猝不及防的驚喜映入眼簾。

樓棟的燈光也亮了。

“小區的噴泉晚上也不關嗎,”季雲青輕聲自語,“浪費呀。”

“應該是剛來電的原因,”周銘笑道,“一般晚上十點就關了。”

“那趕緊許願吧,”季雲青已經雙手合十,小聲說了句什麽,才轉頭看向周銘,“快點,等會蠟燭就要熄滅了。”

周銘怔住,耳朵裏全是嘩啦啦的水聲,撓着他的心。

水勢果然逐漸減小了。

周銘遲疑地張嘴:“我......”

他到底沒想出來,要說一個什麽樣的願望。

這種無願可許的心态,該說是幸福還是不幸呢,周銘自己也不懂,呆呆地看噴泉停止了水流,周圍重回安靜,水聲悄然消失,只有季雲青的聲音傳來。

他的音色和本人很像,淡淡的,有點低沉,聲調柔和,極适合去主持那種深夜電臺,給失眠的聽衆講溫暖的小故事。

“許過願了嗎?”

周銘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嗯。”

季雲青沒再說什麽,沉默着往前走進樓棟,電梯已經恢複正常,“叮”地一聲打開門,又緩緩合上,數字不停跳動,終于在二十層停下,走廊亮色的燈光照得周圍如同白晝,卻照不清季雲青垂下的眉眼。

互道晚安後,周銘毫無察覺地回到家中,抱起花花。

而随着屋門的關閉,季雲青終于堅持不住,緩緩坐在地上,他把呼吸拉得很長,在心裏默數了好一會,終于從刀絞般的疼痛裏掙紮出來,撐着膝蓋站起,微微蜷着背走進卧室,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舊色的熱水袋。

他很久沒犯胃病,家裏也就備了點感冒藥,還不知在搬家的過程中被塞到哪兒了。

暖氣早就停了,屋子裏冷冰冰的,除了他,再沒活物。

季雲青很想去接點熱水,按照他的習慣,抱着熱水袋暖一會能緩解很多,可是太疼了,他幾乎走不動步,只能倒在床上,努力給自己蓋上被子。

沒關系,季雲青心想,他很能忍的。

他彎着腰,把那個沒有溫度的熱水袋狠狠地摁在自己胃部,在這個黑暗的卧室內,面無表情地等待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

小周啊你簡直像塊木頭(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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