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顧牧塵黑着張臉站在院子裏,目光陰冷。

“助理給我打了四個電話,下午兩家公司的代表等我開會,”他緩緩地張口,舉起一把大紅色的農用剪刀,“你們就讓我摘桑葚和打棗?”

“愛摘不摘,”季雲青胳膊上挎着個竹篾小籃子,“你自個兒選。”

顧牧塵面無表情:“我要去公司。”

在菜地裏給小番茄澆水的顧紅娟頭也不回:“那你晚上回來沒飯吃。”

顧牧塵:“呵。”

司機就在門外等着,他轉身就走的瞬間,顧紅娟的話從背後幽幽傳來。

“我還會把你為什麽打架的事告訴給小雲哦。”

顧牧塵:“……”

片刻後,他咬牙切齒地轉過身,一把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扔給王媽,沖司機吼道:“跟辦公室交代,我下午再回公司!”

季雲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到底為什麽跟人動手啊?”

他了解自己的表弟,雖然行事粗暴口無遮攔,其實也是個很溫和寬容的人,沒怎麽聽說過跟人鬧成這樣,還在頭上挂了彩。

這種事,明明是自己才會幹的。

“沒事,”顧紅娟笑眯眯的,“小塵害羞呢。”

顧牧塵粗暴地把襯衫扣子解開兩個,又向上捋起袖口:“我幹就是了……話說憑什麽他是天上的雲,我就要叫塵土啊!”

“我長得好看。”季雲青大言不慚地給他也遞了個籃子,“不像你,只會跟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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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臉說我?”顧牧塵不可置信地看着對方,“你從小打到大好麽!”

季雲青接得很快:“可我沒輸過啊,也不會跟小孩打架還挂彩。”

顧牧塵氣呼呼地走了,沖着結滿青棗的樹發脾氣,拿起剪刀就準備順着梯子上去采摘。

這兩棟聯排別墅被顧紅娟打理得井井有條,也有專人按時上門幫忙看護這些花草果樹,前院種滿了綠油油的蔬菜,按季節生長着黃瓜和小番茄,再有一個月南瓜就會開出黃絨絨的小花,嫩色的絲瓜藤已經爬上了架。

而後院則栽滿果樹,最多的就是石榴和柿子樹,今年桑葚成熟早,四月的風把果實吹得紫紅,桃樹已經開始挂果,梨花也開得差不多了,小巧潔白的花瓣随風飄下,映在季雲青琥珀色的眸子裏。

“走的時候多打包點,你那舞蹈室的員工肯定愛吃。”

季雲青笑笑,沒有告訴姨媽自己給員工放了長假,他向來不會把這種生活上的瑣事告訴家人,于是輕輕點點頭。

顧紅娟拿了顆洗幹淨的草莓遞給他:“上次你帶的草莓不多,今天多拿點,吃不完也能做果醬。”

季雲青咬着嘴裏的香甜,努力思考了一會,才開口道:“我不會做這個……”

“你不是請的有阿姨嗎?”顧紅娟問道。

“就請了鐘點工,每周來打掃兩次。”

“還是早點找個伴吧,”顧紅娟心疼地看着他,“你也不願意在家住,那麽大的房子就留給我種菜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她繼續道:“不管你喜歡男孩女孩,起碼有個伴,才有個家的樣子啊。”

季雲青無奈地笑了笑,他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性向,家裏人震驚後也很快接受了,當時顧紅娟都快哭了,表示只要他開心,什麽都好。

“我現在就很開心啊,”季雲青把一根離地面近的桑樹枝拽下,另一只手輕巧地剪紫紅的桑葚,“想在哪裏住就在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說不定哪天一時興起,跑出國再讀書也是有可能的。”

顧紅娟立馬瞪眼:“不許去國外,我不放心。”

“給你找個洋男人回來,”季雲青逗她,“藍眼睛黃頭發,一身腱子肉——”

“不行不行,”顧紅娟頭搖如撥浪鼓,“你得找個會做飯的,能照顧你的……”

“伴侶之間不是為了互相照顧的,感覺到了的話,一切都好說,不然我還不如跟智能家電在一起呢。”

季雲青笑着松開了手,那根樹枝立馬向天空回彈,簌簌地搖晃着葉子。

“我現在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了,”他輕聲道,“你放心。”

周銘在廚房煮草莓醬。

前幾天季雲青給他送了一大兜草莓,自己吃不完,于是就打算趁今天沒事,熬點果醬儲存起來。

健身房和畫室都和風平浪靜,和無數個已經過去的日子般祥和。

他決定這幾天哪兒也不去了,就安心在家呆着。

漫長又惬意的午後,熬煮一罐草莓醬再好不過。

周銘雖然不愛吃甜,但金小山家的閨女愛吃,他也就會做些這種小點心送去,畢竟自家做的,糖分什麽都能控制住,讓小孩在享受美味的同時吃得輕松愉快。

蛋糕卷,慕斯,還有曲奇餅幹都能用到這個,周銘已經開始琢磨是做哪種比較好。

不粘鍋內咕嘟嘟地冒着泡,鮮紅色的草莓顏色逐漸變深,他已經提前加好了白糖和檸檬汁,這會用漏網把浮沫撈出,靜靜地等果醬變得愈加濃稠。

工作日的下午,空氣中滿是香甜的味道。

林萌萌的電話打來了,哀嚎爹媽催婚嚴重到把自己趕出家門流落街頭可憐兮兮……

“少來,”周銘靠在碗櫥上,“你是不想約我去打游戲?”

“嘿嘿,”林萌萌幹笑兩聲,“我不是下午沒事嗎?你幹嘛呢。”

他酷愛游戲,也知道周銘厲害,奈何這小子很少和自己一起縱橫峽谷馳騁沙場,不僅不讓自己進家門,連電競酒店都很少願意過去,聯機打一點也不過瘾,林萌萌這會滿心想把周銘忽悠出來,戰個痛快。

“我在煮草莓醬,”周銘老實回答,“并且這兩天也不想出門。”

林萌萌委屈:“我也想吃草莓。”

“你晚上過來,我下樓送你一罐。”

林萌萌繼續委屈:“你買這麽多草莓,我不說你都不提這茬。”

周銘想也沒想:“不是我買的,季雲青送的。”

話音剛落,就傳來了門鈴悠揚的響聲。

“你稍等下,”周銘只當是樓棟管家過來送什麽東西,快步向外走去,“估計是物業……”

林萌萌還在那邊冷嘲熱諷:“是呀,你那寶貝屋子,除了物業和保潔誰敢敲門啊,我都只能在樓下等你,寶寶心裏苦啊。”

周銘沒理他,信手打開了門。

然後,就對上了一雙玻璃珠似的眼眸。

季雲青的長相和氣質,總給人一種清冽的冷感,就和他那顏色略淡的眼睛一樣,看起來有些空靈的距離。

哪怕他這會兒穿着個柔軟的米色針織衫,嘴角上翹,也仿佛是陣松林間拂過的風。

讓人無法捕捉。

周銘眨眨眼,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機。

“沒事,”季雲青笑笑,“我從姨媽那帶了點青棗和桑葚,都是自家種的,給你嘗嘗。”

說着,他就把手上的袋子遞過去,揮揮手道:“我走了,拜拜。”

周銘接過,沉甸甸的一大兜。

一直到季雲青進屋,他才反應過來似的關上門,清清嗓子拿起手機。

“周銘,”林萌萌的聲音有點古怪,“剛剛誰給你送東西?”

周銘把東西放回廚房,莫名有些心虛:“季雲青……”

“他為什麽給你送,我都聽見了,青棗還有桑葚!”

“鄰居嘛,”周銘正色道,“互幫互助不是應該的。”

“哎呦,”林萌萌的聲音拖得很長,“先是給你送草莓,又是送自家種的水果,我怎麽就沒這麽好的鄰居呢,人比人氣死人呀。”

鍋裏的草莓醬已經煮好了,小而密的泡泡不停地咕嘟,周銘打開手機外放,把黏稠膠狀的醬汁倒進玻璃瓶,張口道:“行了別八卦,人家季雲青熱心。”

林萌萌哼了一聲:“可我感覺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勁的?”周銘随手掏出個青棗,用清水把那飽滿的果子洗了,盤算着是不是該給季雲青回贈一瓶果醬。

“他是彎的呀,你忘了嗎?”林萌萌振振有詞,“你請人家喝雞湯,人家給你送水果,住得又是門對門……”

周銘皺起眉毛:“你到底想說什麽?”

林萌萌:“啧。”

青棗放進嘴裏了,清甜中帶着微酸,是春天的氣息。

周銘:“有話快說。”

林萌萌沉吟了一會:“我覺得吧,這個季雲青,估計是看上你了。”

“咳咳……”周銘差點沒把棗核咽到肚子裏,“你胡說些什麽!”

“我沒胡說呀,”林萌萌嚴肅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哪兒有大男人隔三差五給你送東西的?可別說我啊,那是我媽讓我給你送的。”

周銘抓起手機放在耳邊:“所以呢。”

“所以他肯定是喜歡你,想追你!”林萌萌果斷地下了結論,他覺得自己聰明極了,眼裏閃爍着智慧和興奮的光芒。

周銘慌忙地按住手機屏幕,似乎是想去捂住對方的嘴,好制止住那滿口胡話,可他的手微微顫抖,一種古怪的感覺讓指尖都在戰栗。

“那你在家不安全啊,萬一他起什麽心思,我們家的大銘銘不就沒了清白……趕緊出來跟我打游戲呀,我再叫倆人……”

周銘直接挂斷了電話,怔在原地。

難道……難道林萌萌說的是真的,季雲青居然喜歡自己?

不可能吧,周銘本能地反駁,他總感覺季雲青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兒,仿佛跟沒有七情六欲似的。

自己之前也不是沒有被追求過,中學時就有臉蛋紅紅的小女生遞紙條,成年後也會接收到來自異性的好感,但他從沒想過,會和男人産生什麽情感糾葛。

他靜靜地靠在碗櫥上,說不出什麽滋味地想了好一會兒,玻璃罐裏的草莓醬涼下來了,周銘拿起蓋子封好,随手刮了下壁上殘留的一點兒黏稠。

放進嘴裏嘗了嘗,又酸又甜。

他想起那天晚上季雲青給自己的桃子味硬糖,也是這樣的滋味,可能對于別人來說甜度可以接受,但他真的很少吃甜食,所以一點點的甜味兒都能在舌尖無限放大,延伸到他的胸腔,連心髒似乎都被那膠質的果醬沾上了,有一種別別扭扭的難受勁兒。

如果季雲青真的喜歡自己……

周銘大力搖了搖頭,後背挺得筆直筆直的。

“那可不行,”他自言自語,“我又不是彎的。”

于是周銘把裝好的草莓罐放進冰箱,回到客廳給花花添了糧,小貓軟乎乎的毛蹭着他露出來的腳踝,撓得有點癢癢,但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沒來由地有點愉悅。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十點鐘,就結束了。

因為,周銘失眠了。

他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來滾去,每次快要睡着時,林萌萌的聲音就開始在腦海裏反複播放。

季雲青估計是看上你了哦。

他肯定是想追你哦。

“大爺的。”周銘把臉埋在枕頭上,開始回想一些自己做過的糗事,這會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尴尬到腳趾蜷縮,只要能蓋過林萌萌的聲音就好。

小時候去農家樂玩被一只鵝追得滿院子跑啊好丢人……季雲青看上你了哦。

片刻後,周銘在黑暗的卧室裏坐直身子,面無表情地拿起手機準備罵一頓林萌萌那張破嘴。

但他還是猶豫了下,想了一會決定向德藝雙馨小園丁尋求幫助。

不确定對方是否睡了,周銘斟酌着發了條信息。

“小山老師睡沒,我有個朋友最近有點苦惱,您給提提意見?”

金小山的信息幾乎是秒回:“沒睡呢,說吧,你咋了?”

周銘沉默了一下,繼續回複:“不是我,就是一個朋友,那啥,他好像在被一個同性追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發完信息後,周銘像燙到手似的把手機丢很遠,心虛地覺得自己太厚臉皮了,是不是有點自以為是,人家季雲青估計壓根沒這個意思,于是他立馬去摸手機準備撤回,卻看到了來自金小山的視頻請求。

硬着頭皮接通了視頻,金小山的表情瞬間讓周銘有些後悔。

和金老爺子監考時從學生兜裏摸出小抄時的神情一模一樣,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周銘!”金小山興奮地咧着嘴,“有男人在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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