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周銘坐在書桌前畫畫。

鉛筆在素描紙上塗抹, 手掌下面已經不小心帶上了灰痕,周銘渾然不覺似地打着線條,許久後才輕輕嘆了口氣, 把紙張舉起來, 與電腦上的圖片對照。

是季雲青曾經舞臺上的一張宣傳圖,赤着腳旋轉,表情恬淡柔和, 身體傾斜揮出一條水流似的月白綢子,仿佛就是從他身體上長出來一樣, 都被風裹了, 卷了,又托着揉了出去, 像空中一縷将散的雲。

周銘嘆了口氣,覺得沒畫好, 可又舍不得丢,就呆呆地盯着電腦看。

他沒想到,季雲青的履歷很好搜出來。

一句話概括,是個出色的青年舞蹈演員。

拿獎到手軟,也曾參加過綜藝節目做編舞,因為不俗的外貌甚至在網上還引發過熱議,但兩年前卻悄然退場, 離開了舞團,自此銷聲匿跡。

這一行就是如此殘酷, 永遠不缺漂亮又有實力的年輕人,汗水就是蚌殼裏的那粒沙, 在日複一日的開肩下腰中磨成枚珍珠, 無數人前赴後繼, 獻祭般旋轉燃燒,只為留下舞臺上的驚鴻一瞬。

季雲青比自己小一歲多啊,周銘心想,兩年前的他應該還處于最佳狀态,為什麽突然離開,選擇開個小舞蹈室教孩子們跳舞呢。

這時的周銘才發現,他對季雲青仿佛一無所知。

他把那張畫放進抽屜裏,起來去洗手,心裏沉甸甸的,不知該做什麽好,回想起後來祁妙說的,季老師好像愛吃甜的。

我也需要點甜的了,周銘苦澀地想。

他剛剛在超市買了幾顆椰子,想複刻之前在泰國吃到的椰子飯,那種清香軟糯的味道,季雲青一定喜歡。

周銘輕巧地開了椰子,把椰汁倒進碗裏備用,又将糯米放入泡着,起碼要十個小時,才能為明天做好準備,他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

他再次失眠。

早上七點半,周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滿心惦記着自己的椰子,連太陽蛋都差點煎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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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已經泡好了,加入少許白糖,小心地将其填入椰子殼裏,再預留出一點空間,就可以用錫紙包好,整顆直接放鍋裏蒸,這道飯其實做法很簡單,就是需要耐心,在等待的過程中周銘也沒閑着,又做了牛奶小方,冷卻後送入冰箱冷藏,等待定型。

過了大概四個小時,周銘把牛奶小方拿出,切塊後撒上椰蓉,他嘗了一塊,軟嫩爽口,奶味十足,而椰子飯的香味也滿屋都是,他小心地用刀把椰子切好,就忐忑地端着過去敲對方的門。

已經是中午了,應該不會吵着季雲青睡覺吧。

門鈴響了好一會兒,卻沒人出來。

周銘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暗罵自己的可笑,也不提前給人打電話問下是否在家,活該撲了個空,手上的椰子飯還熱着呢,他慢慢地往回走,進屋後才給季雲青發信息,問什麽時候回來。

想了下又補充了句:“我椰子飯做多了,給你嘗嘗。”

半個小時過去了,季雲青沒有回複。

周銘等了一個下午,又等到了晚上,都沒有收到對方的任何信息。

而對面也安安靜靜的,仿佛那裏還和以前一樣,沒有住人。

他有些坐不住了,哪怕是在外面有事,也該回複信息呀,于是帶着點不安和期待,再次過去,按響了對面的門鈴。

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有了動靜,門被從裏向外推開,季雲青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眼眸濕潤。

“你在家啊……”周銘放下心來,又突然拔高聲音,“怎麽臉這樣紅?”

季雲青聲音有點啞:“發燒了。”

周銘上前半步:“怎麽回事?”

“喝完酒被風吹的,”季雲青居然還有力氣笑,“簡稱自己作死。”

他說話帶喘,眸子裏濕漉漉的,頭發也不服帖地往上翹,見慣了平日裏高嶺之花的冷淡模樣,這會兒看起來都熱乎乎地冒煙,甚至整個人都似乎縮小了一團。

“你吃過藥了嗎,”周銘有些着急,“怎麽不去醫院看看?”

季雲青眨眨眼:“吃過退燒藥了,也捂汗了,就這點小病真沒必要……”

他倒真不是嘴硬或者矯情,季雲青自小身體就好,又常年跳舞鍛煉,有點頭疼腦熱的壓根不在意,最多回家吃粒藥倒頭睡覺,大部分情況下很快就好,他沒那麽嬌氣,更不認為自己這會需要什麽照顧,唯一需要的就是時間,好好休息,比什麽都強。

最重要的是,這人生病還要強撐,真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小時候季雲青最喜歡生病,因為這個時候爸爸會趕回來,和媽媽一起在他身邊陪着,哄着,喂他喝水,誇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他偷偷把藥片藏在舌頭下面,趁着大人不注意再吐到垃圾桶,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權,要星星,要月亮,要他們不許走。

可惜季雲青很少生病,長大後不好意思再玩這種把戲,但是不好好吃藥的習慣保留下來,同樣保留的還有對發燒的蔑視。

睡一覺就好了,不算什麽。

話剛說完,額頭就貼上了溫涼的手背。

季雲青眨眨眼,心想自己真是反應遲鈍了,居然沒有本能往後躲。

“起碼有38.5℃以上,”周銘被滾燙的皮膚吓到,“沒量體溫嗎,你得去醫院,或者先去樓下診所看看情況。”

季雲青見他堅持,也沒再反抗,他這會兒感覺自己渾身輕飄飄的,昨天把梅碩送走時就有點不舒服了,回來翻箱倒櫃找出一板退燒藥,也不知道有沒有過期,吃完後倒頭就睡,但今天醒來仍沒有恢複清明,而是手腳發軟,有些輕微的耳鳴,使不上一丁點的力氣。

“那我去診所,”季雲青笑笑,“走吧。”

周銘無奈地拉住他的袖子,把人扯回來:“你再加件衣服……”

季雲青身上就穿着個薄薄的家居服,這一身在白天倒是沒什麽,但晚上降溫,發燒的人又吹不得風,這樣出門肯定不行。

“哦,”他遲鈍地點點頭,“那我回去換一下。”

他神游似的進了屋,周銘沒好意思跟着進去,站樁似的在外面等着,沒過多久季雲青換好衣服出來了,薄絨淺色衛衣和灰色運動褲,袖子往上捋起一小節,顯得手腕格外纖細。

周銘微微嘆氣,順手把玄關落地衣帽架上的毛衣外套拿了下來,遞了過去。

一通折騰下來,等到季雲青終于在診所輸上液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

果然是吹風導致的高燒,這會兒有點晚,只先挂一瓶藥水,醫生在前面坐診,輸液區是個單獨的房間,周銘端着杯熱水進來時,發現季雲青似乎已經睡着了,那件被臨時帶來的毛衣外套扔在一旁凳子上,白色薄被下是明顯的蜷起來的輪廓,看起來有些瘦削。

他嘆了口氣,把衣服挂起來,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安靜地盯着季雲青看,旁邊病床的阿姨也拔針走了,屋子裏只留了盞暖黃的夜燈,襯得那人的睡顏更加柔和。

心跳逐漸加快。

居然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對方。

他長久地凝視季雲青,又擡頭看輸液管,這人把自己燒得都快暈厥還全然不知,傻乎乎的只知道睡覺,他垂眸再看,長而翹的眼睫是濕的,面頰帶着紅暈,嘴唇是幹燥的酡紅,呼吸聲輕而均勻。

完全不設防似的,睡眠昏沉。

周銘生怕吵醒他,把自己的呼吸也拉得輕而又輕,醫生在前面屋子跟人聊天,這兒小小的天地裏只留他們兩個,屋子裏暖氣熏騰,氤氲得如同爛漫午後,周銘又是疼惜又是悸動,一顆心被揉得酸澀不堪。

這瓶水輸了大半,床上那人才慢慢擡起眼皮,看了周銘一眼,又阖上了。

“喝水嗎?”周銘捧着新換的水。

季雲青重新睜開眼,“嗯”了一聲,見對方作勢要來扶他,就先自己撐着坐起來,笑道:“沒事,這會好多了。”

周銘把枕頭塞他背後,看着人舒舒服服靠着了,才重新坐回去,目光專注地看着季雲青,剛剛特意接了點偏燙的熱水,能夠讓人小口地慢慢喝,這樣對喉嚨的不适更能緩解。

果然,季雲青捧着半杯水喝了好幾分鐘,再張口時,嗓子裏已經好多了。

“我上次輸液還是在初中,”他若有所思,“好像再上一次發燒是三年前。”

“哦對,我小時候是單眼皮,有次高燒後就突然雙了,”季雲青側臉過來看他,聲線還有些啞,“你看,是不是這會兒雙眼皮兒更深了?”

他眼眸清得像含水,目光明亮,顯擺似的揚起臉:“我弟弟也這樣,不燒一次還是單眼皮呢。”

周銘笑着聽他絮叨,感覺這人的精神比剛剛好多了。

“我再給你倒點水。”他接過杯子去飲水機那,回來後發現季雲青正在看手機,修長的手指劃得唰唰的,跟剛剛那個遲鈍恍惚的形象判若兩人。

“椰子飯,”季雲青可憐巴巴地擡起頭,“還有嗎?”

周銘把水遞過去:“你今天吃了什麽?”

“好像什麽都沒吃,”季雲青想了想,“上午那會兒不舒服,現在覺得有點餓了。”

“別惦記那個了,糯米不好消化,”周銘看了眼輸液管,藥水已經快下完了,“回去我給你煮點蔬菜粥,或者雞蛋面。”

這話不說還好,剛一落地季雲青就猛然覺得饑腸辘辘,那喝下去的熱水更是喚醒了腸胃,讓他才想起自己一天幾乎水米未進。

所以還吃什麽蔬菜粥,這個時候季雲青只想來個漢堡。

周銘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認真道:“或者來點魚片粥,你想吃什麽?”

季雲青試圖掙紮:“我想吃薯條……”

“好了再吃行嗎,”周銘柔聲道,“不然會不舒服的。”

季雲青沉默了下,實在沒招,如果對方強硬地拒絕,他絕對表示愛咋咋地少管我,可周銘似乎有商有量,話裏話外都是為他考慮,這個時候再反抗實在有些不識好歹,只好嘆了口氣表示認命。

藥瓶已經空了,體溫也降了不少,醫生過來拔掉針頭,嘴上還交代明天得兩瓶,如果恢複差不多了就可以不再輸液,吃點藥鞏固下就好。

自己還沒吭聲呢,周銘就在旁邊點頭應了,誠懇地對醫生道謝。

季雲青腦子裏還有點昏沉,就感覺身上微微一重,他扭頭一看,毛衣外套已經披上了,鞋子端端正正地在前面放着,直接就能穿進去。

真體貼呀。

他迷迷糊糊的,系好衣服扣子就跟着人往外去,夜裏确實降了溫,季雲青果不其然地迎風打了個噴嚏,就立刻被遞上張柔軟的紙巾。

……這也未免太體貼了。

小區裏面安安靜靜的,順着道往回走,經過那個富麗堂皇的噴泉池子時,周銘在夜色裏張口:“那天停電,你許願了嗎?”

他說的是上次突然來電,噴泉也臨時開放,當時季雲青還笑着說,好像突然端出來的驚喜蛋糕啊,幹脆許個願吧。

“許了。”季雲青莫名心跳得有點快,不敢猜對方要說什麽。

周銘垂眸看來,和季雲青柔和的眉眼不一樣,周銘的更加鋒利英俊一些,因而在月光下就更顯得深邃,專注地凝視時簡直深情款款。

“我沒有許願,”他輕聲說,“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沒有什麽向上蒼祈求的欲望。”

季雲青沒接話。

“你呢,”周銘問,“你有什麽願望嗎?”

“當時許的是……”季雲青信口胡說,“我要摘天上的星星。”

作者有話要說:

說句題外話,以前看小說時,非常喜歡發燒普雷

氣氛暧昧到爆棚,主角神志不清,我激動地搓手手表示斯哈斯哈嘿嘿嘿多來點

前幾天自己陽後...就感覺完全不是這回事了

換位思考,難受成這德行還有人想碰我的話,恨不得掀桌大喊禽獸給我滾開((‵□′))

咳咳,講正經的,明天有萬字更新掉落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粗長(握拳)

鞠躬感謝,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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