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從知道季雲青的歸期開始, 周銘就開始掰着指頭算日子。

天氣熱了,花花又開始掉毛,他每天拿着個寵物專用梳子給小貓清理, 都要把掉下來的大團毛發收集起來, 仿佛這樣做的話,時間不再虛無缥缈,而是觸目可感。

古有結繩計日, 今有周銘揪貓毛。

陳歌之看熱鬧不嫌事大,三番五次地問進展如何, 都被周銘給含混了過去, 那厮造訪多位圈內基佬,洋洋灑灑地給他傳授各種心得, 恨不得手把手教對方該如何追求一個男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男人都是視覺加下半身動物, 尤其兩個男人更是幹柴烈火,我這些日子真是長見識了,”陳歌之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這個圈子真是……哎呀我不是說你倆啊,但兄弟你真的抓緊,小心夜長夢多。”

周銘微笑:“所以您給我的建議呢?”

陳歌之:“直接莽就是了。”

他這還真不是忽悠周銘,陳歌之這段時間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知曉了不少的狗血故事,和各式各樣的奇怪玩法, 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相當一部分是真的混亂, 像周銘這種心眼沒核桃大的, 直接扔裏面估計連渣都不剩。

“小金老師勸我穩住, 你讓我就是沖,”周銘嘆氣,“想把你倆一塊打包扔掉。”

挂了電話後,周銘把梳下來的貓毛揉圓實,看着差不多了,準備做個毛氈。

季雲青說自己喜歡小貓,但是養啥死啥,所以不敢動這個念頭,那就送他一個手作小貓好了。

不用澆水,不用加糧,永遠存在的那種,多安心。

周銘沒做過這玩意,買好材料後就跟着視頻開始學,饒是他手巧心細,也被長長的針頭戳到過,小血珠從指尖上冒出,就黏上創可貼繼續,兩個白天的功夫,一個肥碩的玳瑁色小貓就被他做好了。

明天季雲青就回來了,沒有拒絕去機場接他的要求,說了謝謝後就發來了航班時間。

周銘把藍眼珠綴上去,終于滿意地放下小貓,本來想用盒子裝起來再紮上緞帶,可又怕太過做作,于是就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準備給對方一個驚喜。

五月底了,天氣藍得不像話,周銘起了個大早,洗完澡出來後就心神不定地看手機,可這個時候季雲青還在飛機上,怎麽可能給自己發消息呢,他暗自可笑自己的患得患失,決定還是早早去機場等着,省得在家裏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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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班飛機沒有誤點,人群朝外面走來時,周銘一眼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略棕的頭發稍微長長了一點,還是寬松舒适的淺色衣衫,別的沒什麽變化,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來。

“你就這麽點東西啊,”周銘的心砰砰直跳,朝行李箱伸出手,“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季雲青沒松開:“哎呀,我自己來就行。”

“倒時差不難受啊,”周銘不由分說地從對方手裏接過,“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季雲青沒再堅持,跟着對方往外出,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才終于懶懶地伸了個腰:“你別說,還真得需要休息,感覺腰都要斷了。”

周銘偏過臉看他:“有舊傷嗎?”

他這段時間做了不少功課,知道對于舞蹈演員來說傷病太過正常,季雲青雖然閑散下來,但不代表身上沒有多年留下來的痛楚,果然那人點點頭,語氣輕松:“老毛病了。”

話音剛落,就感覺手裏被塞了一個保溫杯。

周銘目視前方,語氣自然:“先喝點紅棗水潤潤嗓子,看你嘴唇有點幹。”

季雲青喉頭滾動,小心地擰開杯蓋,水溫正好,紅棗水帶着微微的甜,柔和地撫平了舟車勞頓的不适。

“我再開快點,早點送你回家,”周銘到底沒忍住,“還有……有個小東西送你。”

季雲青喝得差不多了,把杯子放下:“什麽呀,我都沒給你帶禮物——”

“小玩意,”周銘清清嗓子,“你拿出來看一下,應該會喜歡。”

小貓毛氈在他右邊的外套口袋裏,周銘又在耍心機呢,刻意地想讓季雲青把手塞進自己口袋,以前看到情侶一起走,女孩不都經常把手揣進男朋友兜裏嗎,那麽他這會兒,就想要哪怕幾秒的點到為止,足夠自己回去甜蜜好幾天。

沒有人不愛驚喜,季雲青也被調動起興趣,揚起下巴:“好,那我就自己拿了啊。”

周銘目視前方,身體微微繃直。

然後下一秒,他的餘光就看到季雲青幹脆利索地打開了前面的儲物櫃。

季雲青:“是在這裏嗎?”

周銘:“……哎?”

幾乎與此同時,季雲青好奇地拿出裏面一個長方形的盒子,看了眼後瞬間凝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可能只是兩秒,季雲青緩緩地轉動過來,一字一句地說:“這就是你送我的小玩意?”

那白皙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盒超超超薄。

周銘傻了。

“無感裸入,極致浪漫,”季雲青湊近念着,又似笑非笑地擡頭,“看起來的确挺薄的。”

轟地一聲,周銘只覺得頭皮發麻,連方向盤都握不住了,車身瞬間朝旁邊猛一打滑,幸好從機場回來的路上車輛稀少,能讓他及時再正回來,就這也把兩人吓一跳,可周銘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在前方的應急車道停下,滿臉漲紅地看向季雲青。

“不、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

季雲青挑起眉毛,揶揄道:“沒事,這玩意應該還挺難買到的吧。”

“不是不是,”周銘瘋狂搖頭,“我送你的不是這個!”

“哦?”季雲青的聲音拉長,“那這個就是你自己備用的,被我拿錯了——”

周銘幾乎要土撥鼠尖叫起來,恨不得把陳歌之揪來怒罵一頓你毀我清白,可看到季雲青那玻璃珠似的眼睛,才慢慢冷靜下來,試圖認真回答。

“這個是我朋友塞給我的,”他結結巴巴,“我不要這東西,就、就随手扔那裏了。”

季雲青有些想笑:“沒事,你一個成年男人,車上有這些也正常,說明有安全意識呀……算了不逗你了,瞧你臉紅的。”

說完,他就把那盒超超超薄放回儲物櫃裏,動作優雅地阖上。

周銘想死的心都有了,實在不知該怎麽繼續解釋,就慌張地把小貓毛氈從兜裏掏出來,小聲地說:“那個真不是我的……我想送你的,是這個。”

玳瑁色的小貓有半個手掌大,窩成一團,胖乎乎肥嘟嘟,看起來可愛到要命。

季雲青張大眼睛接過:“哇,真好看!”

“是花花掉下來的毛,”周銘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自己做的。”

說到最後,語氣裏居然生出一絲委屈。

不知是因為今天誤會丢人,是恨自己怎麽就把那東西忘車上,還是為指尖上被紮出的血。

“謝謝你,”季雲青把小貓毛氈捧在手裏,突然有些躊躇,“我、我給你帶了一枚幸運硬幣。”

他從衣兜裏拿出那枚黃銅色的硬幣遞過去。

就當還對方人情了,季雲青心虛地想,特意跑來機場接自己,還送了親手做的小貓,還個小禮物而已,不算什麽。

周銘小心翼翼地把硬幣攥在掌心,良久擡起頭:“謝謝。”

“行了行了,”季雲青莫名跟着臉熱,“趕緊回家吧,我在飛機上根本睡不着,困死了。”

“好,”周銘重新啓動車輛,“晚上想吃什麽,到時候我叫你。”

“別拒絕,你那冰箱肯定空了,再叫外賣還得出去拿,也沒力氣再買東西吧,”周銘語速很快,“喝粥嗎,還是小馄饨?”

季雲青沒法兒再推辭,右手在兜裏捏着那個小貓毛氈,一時間居然有些汗涔涔的。

“我想吃椰子飯。”他小聲道。

前方是紅燈,周銘輕點剎車,笑着扭頭:“我就知道,放心吧,昨天就準備好了。”

季雲青沒敢跟人對視,假裝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手背蓋住眼睛,心裏只是苦笑。

……太體貼了,這該怎麽辦才好呀。

回到家後,季雲青困到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強撐着洗了個澡,頭發沒吹幹就撲倒在床上,扯過被子蒙頭就睡。

這個時候周銘可沒閑着。

他昨天就猜到了季雲青惦記着椰子飯,于是就早早做了準備,糯米已經在椰漿中泡了一晚上,這會兒直接蒸就好,可光吃這個容易不消化,他還是又準備了點別的飯菜,就看對方喜歡吃哪個。

雖然據他觀察,這人壓根不挑食。

極好打發,很好養活。

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多,季雲青才穿着家居服晃悠着過來了,這會兒整個人氣色好很多,嘴唇也跟着紅潤,帶着洗發水香味的頭發有些不服帖,翹出一個彎彎的弧度。

真可愛。

周銘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說:“去洗手吧,飯馬上就好。”

季雲青洗完手,乖乖地去廚房幫忙端飯。

切好的椰子飯,攤得薄薄的雞蛋餅,豌豆炒蝦仁,清炖時蔬,皮蛋瘦肉粥升騰着袅袅熱煙,季雲青肚子不争氣地叫了起來,還要嘴硬地半是埋怨:“你怎麽做這麽多,吃不完呀。”

“每份的量又不大,”周銘理所當然地把筷子遞給他,“趁熱吃吧。”

季雲青的确餓壞了,嘗了一口椰子飯就被香迷糊了,滿眼感激地看向周銘,連手裏被遞了碗皮蛋瘦肉粥都渾然不覺。

不要激動,周銘默默地想,這個季雲青眼睛生得漂亮,看誰都目光深情,千萬不能露出馬腳,要向小金老師學習,穩住才能收獲幸福。

餐桌旁邊的花瓶裏,仍是一小束向日葵,沉甸甸的花盤輕輕垂下,綻出嫩黃的瓣。

季雲青吃飽了,舒坦了,整個人也懶了,抱着貓窩在沙發上,靜靜地等待消化,周銘去廚房切了水果,給人端到手邊放好,心裏開始打鼓。

怎麽能把人多留一會。

但目前這情況看下來,怎麽感覺把自己整成個飯店似的,人家季雲青吃完一抹嘴,他就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辦才好。

“……周銘,”季雲青叫他,“你手機響了。”

周銘方才驚醒,手忙腳亂把桌上的手機拿起一看,是陳歌之的視頻通話請求,他想也沒想就直接給挂了,生怕那厮再口吐什麽狂言。

“不接嗎?”季雲青拿眼睛看他,作勢就要起身離開,“這麽晚了,我先回去。”

“不用,是陳歌之給我打電話玩呢,”周銘解釋,“還記得他嗎?”

季雲青笑道:“記得啊,見過兩回呢,話說我一直想請你吃飯,把他叫上呀。”

叫上他就完了,周銘腹诽,表面還要不動聲色地含糊過去,結果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這次不是視頻了,而是直接打過來的電話。

周銘當着人家的面,頗為無奈地把電話接了,在接通的瞬間調小音量,好讓陳歌之那嘚瑟的聲音只能被自己聽到。

“喂,你家季老師回來沒啊?”

周銘捂着手機,稍微往落地窗那走了兩步:“嗯……有話快說。”

陳歌之:“啧,什麽态度,我百忙之中還要關心你的感情生活,不感動嗎?”

“不敢動不敢動,”周銘用手拽着貓爬架上垂下的一粒小毛球,“沒事我就先挂了。”

“哎你這人,我意思就是如果他回來了,要不要叫着一起過節?我跟茹茹都安排好流程了。”

周銘把那毛球捏緊:“最近有什麽節,端午?”

“兒童節啊,”陳歌之嗤之以鼻,“就後天,你沒看時間啊。”

毛球差點被他揪下來,當着季雲青的面,周銘不好意思罵罵咧咧,他人生中有一大未解之謎就是為什麽情侶們能把所有的節日都過成情人節,要是七夕聖誕這種就算了,連兒童節怎麽都不給放過,他至今記得有次五月份和朋友去一家心儀的餐廳,在外面排號要等兩個小時的恐懼。

一問才知道,那天是五月二十號。

周銘扭頭就走,準備明日再戰。

然後第二天,他看着小票上前方兩百多桌的等待時,終于反應過來今天五月二十一,情侶們依然要過節。

“兒童節你們湊什麽熱鬧,”他松開手,毛球彈到窗戶上,又落下來,“不都是小孩兒出去玩的日子嗎?”

陳歌之在那邊陰陽怪氣:“茹茹在我心裏就是個寶寶啊,難道季老師在你心裏不是寶寶,不值得你疼愛嗎?哎呀你這人都彎了還這麽直男,沒救了,放棄治療吧。”

周銘不由自主地看向沙發上的季雲青,那人雙眼迷離地發着呆,頭發還有點翹。

真的好可愛。

怎麽有人吃撐了還這麽可愛。

他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心虛:“你說的也對,那我等會問問他,要不要一起過節。”

“成,哥哥給你好好規劃約會流程,保證一天下來你們倆都滋兒哇亂叫。”

還沒等周銘回話呢,電話就給挂了。

他不太敢猜測能讓人滋兒哇亂加的安排是什麽,但的确心動能跟季雲青約會,于是把手機放下,努力讓自己神态自然:“你不是說叫着陳歌之一起吃飯麽,要不要後天?”

“行啊,”季雲青答應得極其爽快,“地點你定吧。”

“還有,那天是兒童節,”周銘觀察着對方的表情,“裴茹也在,約着一起玩呢。”

季雲青不加思考地點頭:“行啊。”

他說完就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原地左右活動了下肩膀就往外走:“時差還沒倒過來,我得回去歇着,你們安排吧。”

都到門口了,季雲青才回過頭,擡起薄薄的眼皮:“還有。”

“什麽?”周銘跟在後面,掌心裏是剛剛被他拽下來的毛球。

季雲青的嘴角略微上揚:“把你的笑收一收,都咧耳根子那兒了。”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只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氣泡似的消散在空中。

“……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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