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從密室逃脫店出來後, 四個人都有點精神恍惚。

和預想的不太一樣,周銘和季雲青并沒有滋兒哇亂叫,陳歌之那兩口子也沒有。

叫的是老板。

老板一頭剛長出的青色發茬, 黑色短袖下是繃得緊緊的肌肉, 一對粗壯大花臂,兩枚核桃在蒲扇似的大手中來回地轉,小山般坐在收銀臺後面, 直接給他們免了單。

一直到出來時,周銘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說好的恐怖主題呢, 居然搞成了這樣, 沒有花枝亂顫和懷裏亂鑽,而是規規矩矩地度過了三個小時。

都怪陳歌之和裴茹。

這倆人一身的學霸光環, 從頂尖學府厮殺出睥睨凡人的氣場,拿到劇本後就發現好幾處邏輯鏈上的錯誤, 發揮嚴謹的學術精神和老板展開長談。

收銀臺後的老板瞪大雙眼:“這可是我自己寫的!”

然後,陳歌之那兩口子就把裏面的bug全部點了出來,聽得老板眼睛越瞪越大,終于一拍桌子,周銘和季雲青兩個藝術生正百無聊賴地在一旁坐着,聞聲都站了起來,以為要有什麽沖突。

桌上那只招財貓被震得晃悠兩下, 繼續揮舞前爪。

“太謝謝你們了!”老板一把拉住陳歌之的手,“我就說之前這個地方怎麽都圓不上, 你們一指點我真是茅塞頓開!”

“這次算我請你們的,”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上泛起微笑, “之後再寫的話兄弟一定要給我參謀。”

陳歌之突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心虛地瞥了周銘一眼:“不用, 我們就是為了恐怖氣氛來的……”

裴茹也大力點頭:“對啊對啊小細節不必在意,npc和場景足夠真實就好……”

可這一通折騰下來,幾人也沒了什麽興致,草草地走完過場就離開,老板堅持沒收錢說自己就是為了醋包的這份餃……啊不,就是為了能寫劇本才開的密室逃脫店,陳歌之也無奈,只好吩咐衆人一起拿出手機給店鋪打幾個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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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雲青:“地方不錯。”

周銘:“适合朋友們一起來玩,老板人很好,五星推薦。”

裴茹:“可吓人了!”

陳歌之:“服務到位環境優美,建議情侶們都來看看能夠加速兩人之間的小火花哦~”

出師不利沒關系,接下來的才是重點,該拱火還是煽風,在出發前陳歌之就跟裴茹商量好了,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往後看,沖着周銘露出個暧昧的笑來。

周銘只當沒看見,幫季雲青掀開酒吧門口的小簾,這會兒已經六七點了,天色是沉沉的藍,他已經有些心跳加速,沒想到陳歌之還真能在這麽熱鬧的日子裏預約好酒吧,真夠義氣。

畢竟這個地方看起來相當不錯。

他原本還擔心會被帶去那種亂糟糟的夜店,所以當陳歌之發來地址後特意上網查了一下,才知道居然是本市有名的高端,無論是風格還是駐唱都頗為不俗,還是預約才能進的高級會員制。

尚未到最火爆的夜場時間,燈光暧昧,一個彈吉他的年輕人在上面唱歌熱場,下面的卡座還沒滿,陳歌之大尾巴狼似的沖着季雲青一笑。

“季老師常來酒吧嗎?”

季雲青老實交代:“不經常,只是偶爾和朋友們一起坐坐。”

陳歌之更加放心:“那你想喝點什麽酒水?”

周銘急了:“哎,是不是想灌……”

季雲青按住周銘的胳膊,似笑非笑地看向對方:“我不太懂,你給我點吧。”

陳歌之毫不心虛,雖然他不知道對方的量如何,但看起來普普通通不咋地,最重要的是今晚他和裴茹兩人齊心協力,甚至還提前約好了代駕,就等着要探探季雲青的底,給自己哥們一個痛快。

“要不長島冰茶?”陳歌之眨巴着眼,“其實我也不太了解,這個聽起來不像酒,喝着玩吧?”

光影變換,季雲青眯起眼睛,露出個漂亮的笑來。

“行啊。”

周銘坐不住了:“那我也要這個,一起喝。”

“別別別,”陳歌之攬住他的肩膀,“你要開車的,不能酒駕啊。”

周銘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喝酒是什麽時候了,他量不行,也不愛那種醉後頭腦昏沉的感覺,因而這會還是反感,不想讓季雲青被自己的朋友灌,上次那人發燒不就是因為喝多了吹風麽。

可他還是帶着季雲青一起來酒吧了。

周銘突然有點難受,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小人。

既心疼季雲青,又暗戳戳地想要探究對方心思,可由着自己的朋友欺負人,這算什麽追求啊,他被胸口翻滾的情緒弄得酸澀,看着身邊坐着的季雲青,打算不繼續了。

“要不回去吧,”周銘小聲說,“我怕陳歌之他們玩起來過火。”

季雲青側過臉,他是标準的骨相美人,氣質又清冷得像幅水墨畫,這樣安靜地注視着對方時,簡直如同空谷幽蘭。

然後,這位空谷幽蘭勾唇一笑。

“不礙事,”季雲青的眸子被映出細碎的光,“馬上就讓陳歌之跪給你看。”

周銘一愣,就聽見陳歌之在旁邊嚷嚷。

“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來來來,酒已經上來了。”

陳歌之風度翩翩地舉起酒杯,裴茹在一旁嗑着瓜子暗中觀察,季雲青輕輕地彈了下長島冰茶,沖着陳歌之微微一笑。

裴茹突然有點不安,開始懷疑季雲青的酒量到底如何,後悔沒提前問下祁妙,轉眼間酒已見底,季雲青臉色白皙,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長,關節處有點淡淡的粉紅。

“是不是挺甜的,”陳歌之看着對方的神情,裝模作樣道,“再來?”

季雲青仍在笑:“來。”

半個小時後,陳歌之雙眼迷離,乖巧地把頭靠在裴茹肩上撒嬌。

這倆人拼酒時,裴茹和周銘在一旁吃水果,這會兒場子漸漸熱了,随着衆人的尖叫聲,臺上已經開始熱舞。

“我來,”裴茹一捋袖子,“咱倆繼續。”

周銘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你們都歇會吧,這還早着呢。”

季雲青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上,盯着臺上看了一會兒,沒說話。

周銘把水果遞過去,音樂聲大了,他得貼得近點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這個距離甚至可以看到那人臉上細小的絨毛。

“感覺怎麽樣,”裴茹笑道,“妙妙她們私下也會跳。”

季雲青拿了一只草莓放嘴裏:“挺好的,有點基礎的話練這種比較容易。”

周銘看着他問:“你為什麽選古典舞呢?”

“因為衣服漂亮,”周圍越來越嘈雜,季雲青往周銘這邊靠了靠,“小時候被忽悠了,感覺那紗啊緞子啊的好看,結果就跳這個了。”

裴茹在一旁撺掇:“要不要來一段。”

“不要,”季雲青笑道,“太羞恥了。”

原本趴在一旁的陳歌之突然擡起頭來,大着舌頭張口:“季老師對不起給你點了長島冰茶,這玩意就是用來忽悠人的別看名字普通嘗起來甜,其實是烈酒後勁還很大,你別怪我我也是為了……”

裴茹眼疾手快地往他嘴裏塞了一塊水果,随着機械式的咀嚼,陳歌之的眼神逐漸呆滞,重新靠在女朋友身上撒嬌。

“別理這丢人現眼的玩意,”裴茹微微一笑,“我給他頂上,咱繼續?”

她在國外時就喜歡開趴,自認為酒量不錯,更何況季雲青剛剛已經喝了不少,這會兒再添上一把火,不信對方不倒下。

周銘不忍心,直接伸手試圖拿走酒杯:“你是女孩子,別喝了不舒服,我來吧。”

裴茹一甩波浪卷長發,直接站起身來:“少瞧不起人,季老師來走一個!”

季雲青跟着站起來:“我盡力,你點到為止就好。”

周銘坐在中間,偏頭看季雲青那寬松的襯衫,白皙的脖頸,冰涼的液體咽下時喉結滾動,睫毛些許濕潤,眼角微紅。

他有點口幹舌燥,就呆呆地看着這兩人拼酒。

一個灑脫妩媚,一個清冷恬淡,霓虹閃爍,空氣暧昧,只有周銘顯得那麽弱小,可憐,而無助。

尤其是看到裴茹明顯不支時,他更加無助了。

季雲青坐下了,笑眯眯地沖着對方揚起下巴:“今天到此為止,留下次吧?”

裴茹遲鈍地點了點頭,和陳歌之依偎在一起,共同雙眼迷離。

出師未捷身先跪,這對情侶被周銘帶去洗手間洗了臉,又吃了點水果後清醒了一丢丢,互相靠着,遞給周銘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

周銘心虛,索性不去看那倆人,繼續和季雲青聊天。

畢竟喝了那麽多酒,季雲青臉頰上終于帶了點紅,聲音又軟又啞:“……你覺得那姑娘跳得怎麽樣?”

周銘這才把目光轉向臺上,認真端詳了一會後,誠實地說:“很火辣。”

清涼的衣衫肆意的律動,女孩年輕的臉上是眉飛色舞的神采。

“如果是我的學生,我會要求她表情收一下,”季雲青也有些喝多,居然好為人師起來,“跳這種比較欲的舞時,表情要冷,反之,表情就盡量外放,這樣才能讓整體顯得格調高一點。”

周銘喉頭微緊:“那你跳舞時……一般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想看嗎?”季雲青乜斜着他。

想看得要死了。

季雲青笑起來,有點惡作劇地眨眨眼:“有機會吧。”

空氣躁動不安,年輕的男男女女在放縱狂歡,旁邊的卡座上一對情侶在對着嘴喂酒,動感的音樂聲震耳欲聾,季雲青站起來,往前方的舞池走去,走過花團錦簇的人群,穿過變幻莫測的光圈,像晚霞中飛過一只白鳥。

他轉過身子,面對周銘,随着節奏慢慢搖晃身體,惬意自如。

并沒有起舞那麽大的動作,季雲青只是懶洋洋地把自己浸泡在音樂中,把自己揉進後勁十足的烈酒裏,旁若無人,神态坦然。

周銘呆呆地看着他。

有人端着酒過來搭話,嘴巴離季雲青的耳朵很近,那張在燈影迷醉中也冷淡的臉往旁邊側了側,不知回了句什麽,男人就聳聳肩,很失望地離開了。

陳歌之半睡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來,迷茫又恍惚地注視着前方,片刻後才把眼鏡重新戴好,就被吓了一跳。

“卧槽,怎麽讓季老師一個人在那兒晃?”

周銘端起水杯猛灌自己,一口氣喝下去大半杯才開口:“我不會,他也沒邀請我。”

“傻逼!”陳歌之恨鐵不成鋼,“趕緊給人帶回去,他這會上頭了,你沒看周圍多少人虎視眈眈盯着,趕緊趕緊!”

季雲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了,遠遠地把雙手放在嘴邊:“要走嗎——”

陳歌之立馬起身,又被眩暈感拉回沙發,只能拼命點頭。

代駕也到了,裴茹還醉着,陳歌之已經清醒多了,相互攙扶着向外走去,淩晨的街道刮起冷風,發小的眼神裏是殷殷期盼,周銘哭笑不得地把人送上車,交代到家後一定要報個平安。

他今晚沒喝,就直接開車回家,季雲青在副駕上坐着,歪着腦袋靠在一旁,略長的頭發有點擋眼,看起來似乎有點困了。

“不舒服嗎?”周銘從後面拿了個抱枕遞給他,“你用這個墊下。”

季雲青接過,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後才升上車窗,笑道:“沒事,只是好久沒喝這麽痛快了。”

街道車輛寥寥,周銘目不斜視,他這會兒不想再發出聲音,只盼着能在路上讓對方眯一會,能舒服一點,果然沒過多久,旁邊的呼吸聲就均勻起來,季雲青睡着了。

在等紅燈時,周銘探過身子去後座拿外套,輕輕地披在對方身上。

季雲青睡得很熟。

微紅的眼皮阖着,睫毛濃密,被酒染過的嘴唇紅得要命,周銘收回目光,一路上都沒敢再往旁邊看一眼,好容易到了小區,他才于萬籁俱寂的地下停車場裏叫季雲青的名字。

“到家了。”周銘輕輕地說。

季雲青睜開眼,神色還有些茫然,跟着周銘進了電梯時才稍微有些反應過來似的,把外套脫下遞給對方:“這是你的吧?”

“先穿着,”電梯門打開,周銘卻帶着季雲青往自家去,“我給你煮醒酒湯。”

季雲青後退幾步,“不用不用,都這麽晚了……”

“十分鐘就好,”周銘堅持,“你上次就是喝完酒發燒的。”

季雲青擡起眼睛看向前方,走廊明亮的燈光下,周銘眉眼鋒利英俊,目光深邃,滿臉是掩飾不住的心疼,他張張嘴,正想再次拒絕,卻被不由分說地拉進了屋子。

大概真的是喝醉了,季雲青苦笑,有些微微的出神。

“周銘,”他柔聲問,“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屋內的燈打開了,柔黃的光線裏,周銘正蹲着給對方拿拖鞋,聞言渾身僵硬了一下,心跳有點快。

“互幫互助嘛,”他心虛,慌亂,口不擇言,“畢竟是鄰居……”

季雲青斜靠在鞋櫃上,長島冰茶的後勁似乎開始在腦海中洶湧奔騰,他雙腿發軟,臉頰滾燙,勉強支撐着身體:“你對每個鄰居都這麽好嗎?”

太安靜了,連花花都沒有發出聲音。

周銘猛然站直了身子:“不——不是,我……”

“如果我不是你的鄰居呢,”季雲青笑了,“說不定我下個月就要走了,不在這裏了。”

是試探還是真心,放肆還是慌亂,季雲青感覺自己仿佛仿佛是在掙紮破繭,蛹裏溫暖踏實,可翅膀被緊緊縛住無法張開,已經分不清是貪圖那點眷戀,還是真的怦然,他像無數次處理棘手的麻煩事一樣,幹脆果決地向前邁步,主動出擊。

“朋友給我介紹了鄰省一家學校,可能不住這裏了,”季雲青的語調輕快而殘忍,“我這人沒什麽定性,說走就走。”

他肆意地凝視周銘的神情:“所以別對我這麽好呀,太虧了。”

周銘臉色蒼白,那雙鋒利的眼睛眨得有點快。

他很少這樣的表情,他一直是刻板自律,固執己見,惬意安詳地度過自己的四季三餐,沒有這樣難受過,沒有這樣渴望過一樣東西,周銘從小就是個物質欲不高的人,如果喜歡什麽而得不到,他從不會撒潑打滾,而是安靜地遠遠注視一會,就離開。

季雲青正在注視着他,下巴微微揚起。

幾乎就在瞬間,周銘冷靜下來。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他坦蕩地向前一步,“你這樣擡起頭看人的時候,很像在挑釁對方。”

頭腦還是有些昏沉,狹窄的玄關通道,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近,季雲青毫不退讓,淡淡地張口:“很多人這樣說過。”

周銘輕笑:“所以……這就是你小時候經常跟人打架的原因嗎?”

季雲青皺起眉頭:“你這是……”

“你曾經說過,遇見刺頭的時候不能慫,”周銘身體輕微前伸,雙手支撐在季雲青靠着的鞋櫃上,似乎把對方圈起,“一次給人打怕了就好了,是這樣嗎?”

“是,”季雲青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所以呢?”

周銘盯着他那玻璃珠似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你在怕我。”

在季雲青還沒反應過來時,周銘瞬間出手,直接關掉了旁邊的燈,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來不及适應,溫熱的掌心已經覆上自己的手背,沒有光,耳畔只有彼此逐漸加重的呼吸聲,季雲青終于有些本能地往後退,試圖與對方拉出一點距離。

“季雲青,”黑暗中的周銘張口,“我有話跟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們新年快樂,順順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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