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猛灌一大口金桔檸檬, 池妍才恍惚地拍拍胸口:“……當時我真是害怕極了。”

小雅挨着她,眼睛也在朝外看:“好可憐,還沒被罵完啊。”

已經是中午, 舞蹈室內的學生差不多都下課走了, 只有幾個工作人員留下來,隔着透明的玻璃門看外面的八卦下飯。

周銘比季雲青高小半頭,但垂着手低着頭站得像只鹌鹑, 老老實實地被訓話。

季雲青抱着胳膊靠在欄杆上,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 嘴唇輕啓, 不知在說些什麽。

“你覺得有戲嗎?”小雅壓低聲音。

池妍繼續喝檸檬水:“必須有,賭不賭?”

小雅猶豫了一下:“可這人真的很難追唉……”

“可你看季雲青已經開始欺負他了啊, ”池妍啧啧嘴,“小學男生行為, 好幼稚。”

沒過多久,那位小學男生就說了句什麽,周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乖巧地轉身離開,與此同時,這兩位看熱鬧的也立馬散開,假裝無事發生。

今天天氣還是有些悶, 不知等下會不會還有一場雷陣雨,季雲青教訓完周銘, 捋起袖子準備找池妍算賬,好好讨論一下他那童年照的事, 剛走進舞蹈室, 手機鈴聲就響了。

是梅碩打來的, 他沒好氣地接通:“喂?”

“呦,這麽大火氣,”梅碩在那邊笑,“誰惹着你了?”

“有話就說。”季雲青一眼就看見了池妍那豹紋小背心,立馬眯起眼睛快步走去。

梅碩頓了頓:“就是你真的不再考慮下嗎,換個環境什麽的,這邊條件真挺好的。”

季雲青沒太在意,繼續道:“我已經說過了呀,舞蹈室也開了,想想沒必要再過去了,還是謝謝你的好意……池妍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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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卻緩了好一會沒說話,季雲青還以為信號不好,正準備挂了重新打回去,才聽到梅碩的嘆氣。

“雲兒,其實我不想說的,但是……程贊上個月出來了。”

季雲青臉上沒什麽表情,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往外走,聲音不高不低:“我都快把這傻逼忘了。”

他拉開玻璃門,信步走向外面的消防通道,這裏昏暗又無人,只有底下的标識發着幽幽的光,似乎接觸不良,那綠光跟鬼火似的一跳一跳,幾只小飛蟲靜靜地落在上面。

“他家把消息瞞着了,之前不确定就沒敢告訴你,”梅碩壓低聲音,“已經過去兩年……沒想到減刑了,但我打聽過,人家的确符合政策,就,你懂我意思,這人比較瘋,所以你再想想,學校這邊最起碼安全點。”

季雲青已經走到拐角,手指摳着欄杆:“他還好,其實是他媽媽比較瘋。”

“反正我覺得都挺滲人的,”梅碩咕哝,“你看吧,我給你提過醒了。”

道謝後挂上電話,季雲青沒什麽表情地站了會,才拾級而上,外面暗沉的烏雲已經壓下來了,明顯憋着場暴雨,燕子很低地掠過,在灰色的地面上劃過一道輕巧的黑線。

周銘也在看外面的天。

夏天就是容易風雲變幻,這個時候人們胃口就容易一般,據他觀察,舞蹈室那群人還挺喜歡酸酸辣辣的小零嘴,尤其是檸檬脫骨雞爪,一個個都恨不得上來沖自己搖尾巴。

這道菜并不難做,料汁的比例掌握準确就能成功大半,麻煩的是脫骨的過程,得拿小剪刀剖開關節剔除小骨,才能得到一枚完整彈牙的雞爪,還好周銘有的是耐心,打開電視看個老電影,一下午的時間能剝出個滿盆。

就是這段日子做的太多,晚上做夢都是雞在向他尋仇。

檸檬已經切好了,周銘換了個菜板切辣椒,這次買的是那種超辣線椒,綠油油得泛光,正切着呢,手機就響了。

他瞥了一眼,皺起眉頭。

居然是他爹。

周銘父親是個挺傳奇的人物,和兒子性格截然不同,如果說周銘是個刻板安分的小鹹魚,周耀宗的一生就貫徹折騰這兩個字。

折騰得可謂轟轟烈烈。

周耀宗年輕時對于愛情親情都看得很淡,精力充沛地投身事業的同時,還各種挑戰極限,比如好容易搞定個公司的大項目,別人都累成狗只想回家歇着,他則開着輛越野車狂飙自駕高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徒步攀岩開賽車,酒局小蜜不嫌多,翼裝飛行一躍而下,沒事單槍匹馬還去澳門賭兩把,可謂只要是法律無禁止的事,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嘗嘗。

可以想象,曾經他是怎麽看自己這個兒子的。

他不太喜歡孩子,對于哇哇叫的小崽煩的不行,他不理解周銘為什麽會把作業拿給他要簽字,這種東西自己模仿下不就得了嗎,他也不理解周銘為什麽會怕黑,男孩兒有什麽怕的?更不理解周銘為什麽會沒有進取精神,只喜歡畫畫做飯,毫無拼搏之意。

沒出息呗。

周銘青春期的時候,試圖與他争論過,愛好無貴賤,也沒有規定男孩子必須是什麽模樣,可周耀宗是真的不理解,如果不是年輕時還顧忌他人看法,他連結婚都不願意。

結果年紀大了,才後知後覺對周銘好了一點。

表現極為粗暴,就是打錢,給房,送産業。

周銘又不傻,知道接受了什麽就得付出相應代價,婉拒的時候老爺子叼着雪茄看他,沒關系,給你的還沒給小情兒的多呢,拿着吧。

周銘一時語塞,接受了部分後表示真的夠了,非常感謝。

老爺子說,沒關系。

倆人還都挺客氣。

年紀更大了一點後,老爺子居然生出了丁點舐犢之情,看着別人家的孫子就有點走不動了,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催催周銘,仍是極為豪邁,啥時候生一個?哦,還沒媳婦呢,差點忘了你還沒結婚……

所幸這種時刻比較少,周耀宗隔上幾個月才會來這麽一遭,因而目前這通電話的內容,周銘閉着眼也能猜出來。

他嘆了口氣,按下接聽鍵。

“在哪兒呢,幾個月了沒給我打過電話!”

周銘不疾不徐地回道:“在家呢,打過兩次,都是不同的女人接的,一次說你在洗澡,一次說你正睡覺。”

“那就先不說這個,”周耀宗心情不錯似的,“最近談戀愛沒?”

周銘略微回避了這個話題,繼續道:“我還想問你呢,已經有新家庭了,為什麽還在外面不收心。”

“男人都這樣,”周耀宗笑笑,“別盯着你老子看,說你。”

周銘沒吭聲,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案板。

“如果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個,昨天跟老錢吃飯,他家閨女剛從國外回來,漂亮得很,我安排好時間,你倆見一見。”

“爸,”周銘輕聲問,“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周耀宗愣了下,似乎在回想:“過年吧……喲,都半年沒見了。”

“過年沒見,你去馬爾代夫了,”周銘收回手,有些疲憊地揉着眉頭,“我目前不想和女孩子接觸,感情的事自己心裏有數,不用安排了。”

周耀宗立刻擡高了聲音:“你有數怎麽還沒讓我抱孫子,都說多少次了,你只管生,我來養!”

“爸,如果是單純喜歡孩子,我建議可以養只小狗,”周銘認真道,“如果只是為了彌補年輕時育兒經歷的缺少,就不必投射在孫子身上了,因為您骨子裏就不喜歡小孩,即使現在有了孫子,也是逗着玩似的對待,沒必要。”

“一年有六個月的時間要出去玩,自己養也就是交給保姆,我現在連你在哪個城市都不知道,所以別惦記我了。”

話剛說完,對面就罵了句什麽,直接挂掉電話。

周銘心如止水地把手機放下,卻突然發現自己在掉眼淚,與此同時,火辣辣的灼痛感從眼部傳來,這個電話來得突然,他忘記洗手,揉眉毛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眼睛了!

皮薄肉厚籽少,來自鄉間的超辣線椒,新鮮看得到。

周銘哀嚎一聲,快步走向洗手間,打開涼水就開始瘋狂洗臉,可兩只眼睛仍痛得不行,甚至都有點睜不開,鏡子裏一照,眼角皮膚果然已經泛紅。

冰箱裏倒是囤的有冰塊,用紗布裹着敷在眼睛上,才稍微有那麽點緩解的跡象,周銘仰天躺在沙發上,暗罵自己的粗心大意,其實平時做這道菜他都會戴手套的,但就是今天家裏手套沒了,想着辣到手也沒什麽,結果就成了這樣。

過了好一會,皮膚都被冰的有些麻木,周銘把冰塊收拾好,再次洗個臉,鏡子裏的自己臉上還挂着水珠,眼睛紅紅的,還稍微有那麽一丁點的腫。

痛覺倒是沒了,木的。

太醜了,不能讓季雲青看到,周銘無奈地長嘆一口氣,本來今天把人惹着了,還想着晚上一起吃飯賠罪,這下只能幹脆放棄。

一道驚雷轟然響起,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聲音逐漸增大,慢慢有了劈天蓋地的氣勢。

周銘愣了下,不确定季雲青有沒有拿傘,舞蹈室在小區最外面的商業圈,走回樓棟還需要步行好幾分鐘,他拿起手機就給對方打電話。

沒人接。

周銘看向時間,下午六點,興許這會還在上課?他有些不确定,猶豫了好一會,才暗戳戳地給小雅發信息。

“下雨了,你們帶傘了嗎?”

屏幕很快亮起:“雨大開車危險,我們不走了,已經在旁邊開了酒店,徹夜狂歡!”

周銘抓着手機:“那季雲青也在嗎?”

“他剛剛走呀,”小雅回複很快,“估計這會都到家了吧。”

周銘本能地站起來往外面走去,開門的瞬間又猶豫了下自己現在的尊榮,可就在這個檔口,可視門鈴上面出現了季雲青的身影。

不止他一個人,旁邊還有一個。

是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子,頭發剃得有點短,身姿倒是很挺拔,離季雲青挨得很近。

兩人都被雨淋透了,衣料貼在身上,顯示出明顯的背部曲線來。

走到門邊,季雲青卻沒立刻開門,而是沖對方說了句什麽,那人就低聲下氣地扯着季雲青的胳膊搖了搖,似是在撒嬌。

而季雲青沒有甩開,而是帶着點無奈似的,打開門,推着那人的背一同進了屋。

門關上了。

周銘眨眨眼,默默地往沙發走,抱起花花把臉埋在上面,使勁兒蹭啊蹭,蹭到小貓不耐煩地從他懷裏跳出去,才擡起頭,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應該就是朋友吧,他想,淋了雨,帶朋友回家換換衣服很正常呀。

桌子上還擺着一大盆處理好的雞爪,廚房則是切好的調料,周銘去洗了手,做最後的腌制工作。

切好的檸檬和辣椒放進去,再加入百香果,記得季雲青好像就一個弟弟吧,說不定那人是別的親戚……

蚝油,生抽還有芝麻油,按比例調好,還有香菜也要加進去,季雲青對朋友住家裏不怎麽介意吧,一般人應該都不會介意,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別別扭扭……

周銘長嘆一聲,心不在焉地開始攪拌,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拌均勻後裹上保鮮膜,放冰箱冷藏過夜就好,周銘回到客廳,花瓶裏的向日葵有點蔫吧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但是周銘這會不想換。

他坐在沙發上發呆,腦子裏被季雲青攪和得暈暈乎乎,心裏想的卻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周銘曾經想過,自己不愛和生人打交道,不喜歡別人進自己家的性格是怎麽來的,大概就是童年時期形成的習慣,他那時候也有很多話,很多的疑問想問爸爸媽媽,可是得到的回應很少,漸漸的,期待感就降低,不合群就不是受歡迎的小孩,不受歡迎的小孩就不容易被看到,他不喜歡在大人面前表演節目,不會舉着杯子在席上敬酒,競選班幹的時候也永遠不會舉手。

雖然他做的,可能比那些小班長更多。

還好周銘從小動手能力就很強,拿紙盒子給自己做了個小小的城堡。

只能小孩子鑽進去,大人進不去哦。

說是城堡,其實也就是個長寬一米多的,黑暗狹窄的小小空間,就放在他卧室的床旁邊。

周銘給它其名為“我的房間”,他在裏面玩,在裏面睡覺,兩條細細的腿伸在外面,誰都不許進來,這是他自己的地盤,獨屬于他一個人的——

外面響起了門鈴聲。

周銘猛然一驚,才發現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他不知不覺在沙發上坐了這麽久,站起來時兩腿發麻,差點摔倒。

門開了,外面是季雲青。

好像沒有洗過澡,頭發和衣服都還沒幹,那張漂亮的臉上有點生氣的樣子,直接沖了進來,帶着一股兒夏天的濕潮氣味。

“那個傻逼終于睡了,”季雲青熟稔地開始換鞋,“我有一肚子話要跟你說……哎?”

他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你剛剛哭了嗎?”

“沒有沒有,”周銘慌忙解釋,“我做檸檬雞爪,辣到眼睛了。”

季雲青帶着點狐疑地看他,似乎在掂量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你……你怎麽過來了,”周銘有些心跳起來,坦率承認,“我剛剛看到你帶着人進去,以為你今天有事。”

“嗯,所以我過來跟你說啊。”季雲青已經換好拖鞋,“怎麽,趕我走?”

周銘拼命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以為你不會告訴我。”

“為什麽不告訴啊,”季雲青奇怪道,“我又不是沒長嘴。”

他彎下腰,接住了蹿過來的花花,把臉埋在上面蹭了好一會,才滿足地擡起頭:“我不想和那人待一個屋子,我來你這裏睡。”

“……啥?”

“沒聽清的話當我沒說。”

“聽清了聽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小說向來沒什麽雷點,唯一不喜歡的就是主角沒長嘴

尤其是聽牆角的時候,還只聽了一半就扭頭跑了

媽呀那誤會能持續半本書,經常我恨不得穿進去大吼一聲兩句話的事說清楚就行了為什麽要互相折磨啊

所以我就不會寫那種很勾人的誤會哈哈,角色也不夠高大上,都挺不完美的

這本情節也比較平淡,就是文案裏的那句話

兩個笨拙的人相互靠近,彼此溫暖

就像歌裏唱的那樣:

“我們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不做第一也沒有關系,本來就是特別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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