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周銘閉着眼把人抱在懷裏, 心都要被揉碎了似的,什麽強迫症也沒了,就任由房門大開, 空調的涼風使勁兒往外吹。
懷裏的人熱乎乎的, 就那樣埋着腦袋不吭聲,乖得要命,周銘雙手按着他那薄薄的後背, 感覺這會兒哪怕天崩地裂海嘯都不想放開。
……但是貓跑了。
花花豎着尾巴在門口思索了很久,一個箭步向外沖去, 眼看着往應急通道那邊蹿, 周銘還沒發現呢,就感覺季雲青往後一掙, 扭頭就往外跑。
溫暖踏實的觸感倏然消失,周銘在原地傻眼, 然後看到季雲青拎着花花的脖子回來了。
說是拎着,季雲青另一只手還托着貓屁股,把花花往下一放:“它跑出去了。”
“看到了……”
沉默片刻,季雲青擡頭,一臉真誠:“胸練得不錯。”
靠上去挺厚實的。
周銘“噗嗤”一聲笑了,上前兩步關上門:“怎麽回來這麽晚?”
“被池妍她們拉去吃飯了,”季雲青沒動, 就在那站着,“結果聊到了這個時候。”
“明天有事嗎, 或者說……今晚打算什麽時候睡?”
季雲青眯起眼睛:“嗯?”
感覺不太妙,他不确定吳昱這碎嘴子給周銘說了什麽, 但看到剛剛這人的表情, 心裏也猜出個大概, 季雲青的目光在周銘的眼睛上停留數秒,不容置疑地張口:“我現在不想聊這個。”
屋裏冷氣開的足,周銘穿着長袖長褲,領口那兒還沾着點貓毛,看起來那叫一個賢惠居家,笑得又溫良無害,用那種給人添飯似的語氣說:“不是,只是問問你想不想打游戲?”
季雲青愣了下,游戲?這是他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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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銘引誘似的張口:“很好玩的,試一下吧?”
“我不會玩這個,也沒太大興趣,”季雲青思索了下,“就玩過那種手機上自帶的小游戲。”
俄羅斯方塊和貪吃蛇不挺好玩的嘛,當然季雲青忽略了,現在的手機已經沒有自帶游戲了,身邊的人或多或少會沉迷些熱門網游,他曾經被拉着打了幾次,死得很快很優雅。
“夏天到了是不是該吃小龍蝦了,”周銘笑眯眯的,“傳統麻辣或者十三香,還有鹹蛋黃和花雕冰鎮。”
季雲青沉默了下:“其實我真的不挑,美食誘惑不了我。”
“那你想吃哪種?”
“….都行。”
索性明天也沒什麽事,季雲青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對方折騰,切好的水果就在他腿邊放着,周銘半跪着裝好盤,扭頭過來:“困嗎,要不要喝咖啡提神,還是奶茶?”
“你今晚就不想讓我睡了嗎,”季雲青拿起手柄,“先說好,我玩一會就回去。”
絢爛刺激的畫面映入眼簾,背景音樂和劇情帶來致命的刺激,這是款純粹的槍/戰格鬥游戲,曾經小火過,由于真實的暴力代入還曾引起過争論,完全看不出來周銘會玩這種風格。
任務簡單,季雲青上手很快,不由自主被那緊張的畫面帶着走,沒過多久,他就在游戲裏被直接爆頭。
周銘在旁邊一臉的歲月靜好,沒有任何救他的意思。
五分鐘後,季雲青被激怒了。
然後,他死得更快了。
“你不喜歡這種游戲吧,”周銘熟稔地操縱手柄,“雖然沒和我父親玩過,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喜歡這款的風格。”
季雲青黑着臉,不太想搭理他。
“我父親很喜歡一些極限運動,攀岩滑雪飙車,”周銘若無其事道,“都有一定的安全隐患,你喜歡這種嗎?”
“還好,”季雲青咬牙切齒地狂按手柄,“滑雪我喜歡,別的沒什麽興趣。”
“翼裝飛行有沒有聽說過,無動力飛行滑翔,從懸崖或者直升機往下跳,很危險又很刺激。”
季雲青又開始進入劇情了,回答得就有些敷衍:“聽說過一些。”
“有人是為了尋求刺激,就像我父親,”周銘笑了笑,“老爺子這輩子就喜歡折騰,還有一種可能的情況是,潛意識裏試圖接近死亡,渴望自毀。”
他頓了頓:“程贊就是這樣吧,所以才會開車往橋下沖。”
季雲青沒有回頭,專注地盯着前面的游戲畫面:“是的,他的精神一直緊繃,抑郁情況太嚴重,不想跳舞卻又被逼迫得太厲害,就像你說的,自虐心态吧。”
他的游戲角色又死了,季雲青揚起嘴角,等待計時,随後再度沖向敵人。
一陣激烈的轟鳴聲,季雲青盯着畫面裏迸濺的暗色液體,他游戲技巧生疏,操作不到位,反複的死亡帶來令人戰栗的快感,他突然想起那個停電的晚上,與周銘分手後,胃痛的自己捂着一個冰涼的熱水袋,面無表情地等待天亮。
他當時告誡自己,沒關系,他很能忍的。
他的确很能忍痛。
刺激緊湊的音樂似乎帶來幻聽,季雲青有些耳鳴,周銘在旁邊說了句什麽,他沒聽清楚,就帶着點疑問轉過頭去。
“我是說,你的昵稱為什麽叫Caterpillar呢……蛹裏的毛毛蟲。”
空調溫度低,季雲青被吹得有點冷:“你不覺得,你今天的問題很多嗎?”
他把手柄直接丢到一邊:“我困了,要回去睡覺。”
睡覺可以解決很多事情。
“你是不是快過生日了,”周銘跟着站起來,“想好去哪兒玩了嗎?”
已經是淩晨了,游戲關掉後房間安靜得不像話,季雲青頓了頓:“沒想過。”
他還是冷,一小截手臂被涼風吹得有點起雞皮疙瘩,季雲青順手揉了下花花的腦袋就往外走去:“之後再說吧,我回去睡了。”
人走了,周銘安靜地在客廳站了一小會,也過去摸了摸花花的頭,沒什麽反應地去洗澡,睡覺。
而第二天醒來時,他沒有和往常一樣,在洗漱後準備一成不變的早餐,而是聯系了金小山,小金老師在校期間除了本專業的教育心理學外,還考了三級心理咨詢師資格證,那段時間周銘沒少聽他叨叨着各種名詞,嚎啕背書太難了。
周銘問的很直接,請他推薦下本市比較專業的心理醫生。
金老師善解人意,什麽都沒有問,很快給他發來一個電話,周銘上網一查,是位履歷非常優秀的心理醫生,當然,這種人預約就會比較難,要等很久。
周銘還沒來得及發愁,金小山的信息又過來了。
“我問過了,他今天晚上有私人時間,七點到九點,你需要的話可以直接過去。”
周銘熱淚盈眶:“金老師,你來我家吃飯吧,随便點菜。”
金小山在那邊笑:“謝我爸吧,這是他曾經資助過的學生,都算他的半個幹兒子了。”
他說完後就頓了頓:“銘兒啊……”
“我知道,有情況一定會告訴你,”周銘垂着眼,“謝謝你。”
很快到了晚上,在接待室等着的時候,周銘還真有點小緊張,他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反複地捏着手裏的一次性水杯,周圍的擺設如想象中一樣溫馨舒适,吊蘭擺放在窗臺,垂下彎曲的枝蔓,淡色的小花已經開了,綠蘿長得非常茂盛,每片葉子都青翠翠的,杯子裏的水已經涼了,他安靜地盯着那些植物看。
有個語氣溫柔的女士走過來引導,周銘跟着她進了一個房間,門在後面被關上了。
房間裏的燈光調整得很柔和,面積并不大,給人一種格外的安心感,那位心理醫生并沒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常服,帶着金絲邊眼鏡,長相很平凡,仿佛是在街上擦肩而過的那種人。
“你好,張醫生,”周銘伸出手,“麻煩占用你的私人時間了。”
“沒關系,”張醫生笑笑,看了眼他手中的水杯,“我們也就是聊聊天而已,需要咖啡嗎?”
水杯裏的水剛剛倒掉了,杯子被捏得有些變形,折成彎曲的樣子。
周銘坐下了:“不是我,是我想為別人咨詢,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所以,很怕冒犯他。”
張醫生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姿态極為放松地看着周銘:“既然不是治療,可以告訴我,他是你的什麽人嗎?”
周銘沒有猶豫:“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明白了,你可以告訴我他的情況。”
周銘想了想,季雲青描述程贊的那句話,也可以用來形容自己。
就是說,他同樣是個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受傷的人。
不是說放任自己刻意去受傷,也會聽從醫生的安排好好吃藥,但是這人表情是不在乎的,可以直接爬三四層高的樹,也會任由自己發燒,他曾經因為阻止一個試圖自殺的人而入院,身體上的傷害葬送了他的專業前途。
可他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很堅強地重新站起來,甚至沒有逃避令自己觸景生情的地方,還繼續了自己的愛好。
聽起來仿佛沒有什麽問題。
“他的家庭是怎麽樣的,是否遭受過校園暴力呢?”
周銘大致地講了下,遲疑地摩挲着杯沿:“我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是否越過邊界。”
張醫生鼓勵似的看着他,沒有回話。
“因為我本能覺得,他也有自毀傾向,”周銘斟酌着用詞,“他不照顧自己……我很心疼。”
張醫生目光柔和:“我明白一些了,可如果是這種傾向的話,我需要和他本人談談,只靠別人描述是不行的,需要專業的測量表,而其實在生活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心理問題,比如強迫行為,抑郁壓抑,甚至輕度自虐,在感情中一些情侶甚至會采取傷害對方的方式,來确定彼此的愛。”
“是啊,”周銘輕聲道,“我也當着他的面和其他人親密接觸了,如果他不在旁邊的話,我根本不會和別人拍情侶照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就想看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沖我大吼大叫。”
他擡頭直視着張醫生,對方正溫和地看着自己,雖說目光接觸,但并不會給人一種本能避開的沖動,周銘心想,他果然是一名很優秀的心理醫生。
“你需要喝點什麽嗎,溫水還是涼水呢?”
“抱歉,”周銘笑了笑,“我可能也有刻板行為,比如在外面不用一次性杯子喝水,剛剛沒反應過來就直接拿着了。”
“然後捏了一路,”張醫生也在笑,“要不要畫畫?”
周銘愣了下:“這是要給我做測試嗎?”
“你也在苦惱,你不願猜測他,怕冒犯了對方,又一直把自己放在一個照顧者的身份,其實不必逼着自己變得完美,我認為你會是一個很好的愛人,所以,試着相信他,不要緊張到患得患失的地步。”
張醫生繼續道:“不想做的話也沒關系,如果你需要的話,兩周後也可以再來與我聊聊,我們可以去咖啡廳,不一定在這裏。”
周銘苦笑:“你是說,我也存在心理問題嗎?”
張醫生笑笑:“不是,我只是希望我們下次見面,你可以和愛人一起出現。”
九點一刻,周銘起身道謝後離開,回家路上,他買了一束洋桔梗。
這會不到十點,季雲青應該還沒有睡覺,周銘一路走得很快,甚至出了點薄薄的汗,他把花背在身後,等着那人打開門。
門很快就開了,季雲青探出個腦袋,表情有點疑惑。
“突然想起來,追求你的過程中,居然沒給你送過花,”周銘還有點喘氣,“關于去哪兒玩,我有個建議,你要聽嗎?”
季雲青認真地看着他。
“要不要去蹦極?”
“為什麽選這個。”
“功利點來說,我想出現吊橋效應讓你心動,”周銘把那束洋桔梗從背後拿出來,眸子清澈,“但更重要的是,我想陪你一起跳下去,我想讓你愛上我。”
季雲青愣住,很快笑了:“怎麽突然這麽肉麻,又喝多了嗎?”
“因為我很壞心眼,想向你索取一些東西,”周銘語速輕柔地似乎在唱歌,“不願的話,交換也可以,這束花可以向你換來一次約會嗎?”
香槟色的洋桔梗開得正好,被舊色的報紙妥帖地包裹,帶着若有似無的清香。
季雲青思索片刻,就揚起下巴:“可以,成交。”
“但是這樣的話你還是會有點虧本,畢竟你那麽貴,所以……”季雲青面色不改地舉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放自己嘴上吻了一下,随即快速地貼上了周銘那因為緊張,而微微抿着的唇。
蜻蜓點水的柔軟,一觸即分。
下一秒季雲青接過鮮花,趁着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大笑着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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