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客廳就開了入戶玄關那邊的燈, 屋內暗黃的光線中,季雲青靠在沙發上翻看手機,七夕這天實在好記, 發來的祝福也格外的多, 一條條地禮貌回複後已過了大半個小時,周銘從屋子裏出來,手上捧着個東西走着, 被燈拉出的影子落在白牆上,隐隐綽綽。

最後一個從姨媽那裏的紅包也收下了, 季雲青擡起臉, 啞然失笑:“這是什麽呀?”

“你說不想吃蛋糕,”周銘坐在他旁邊, “我就在家自己做了點小餅幹,也可以許願的。”

胖嘟嘟的手指泡芙在餅幹罐裏裝着, 怕碎了還特意包在衣服裏,今晚才特意拿出來,被他細心堆成個小蛋糕的形狀,周銘拿出一根細蠟燭插在上面:“想好許什麽願了嗎?”

季雲青放下手機,認真地回眸看向周銘,他挺愛吃甜食的,但覺得一堆人湊過來唱歌分蛋糕太肉麻黏糊, 所以每次都給避了過去,如果是在姨媽家過生日, 就吃一碗長壽面,如果是和朋友過, 就一起吃個飯出去玩, 嘻嘻哈哈也就結束了, 若大張旗鼓地搞被衆人注視的驚喜,他還真的會尴尬。

幸好是這種只有兩個人的場合,小小燭光不會給他帶來壓力,季雲青吹滅了那跳動的火苗,笑着拿起一塊餅幹放嘴裏:“許過願了,謝謝。”

燈下看美人,自然更令人心神搖曳,而季雲青此刻眼眸又如春水般溫柔,長而翹的睫毛顫着,在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周銘不由自主向前傾過身子,呼吸聲逐漸加重,季雲青已經輕輕閉上眼睛——

手機響了。

周銘看都沒看,直接伸手挂掉。

他已經能看到對方側臉上細小的絨毛。

手機又響了,品牌自帶的默認鈴聲節奏輕快,宛轉悠揚。

季雲青扭過臉笑了,推了下周銘的肩:“你先接電話。”

周銘咬牙切齒地掏出手機,決定如果是推銷騷擾電話,他一定要上向舉報投訴,但是看了眼是大學一個專業的同學,段文迎。

“怎麽剛挂我電話呀,”段文迎在那邊嘿嘿直笑,“今天七夕,是不是打擾你跟對象約會了?”

周銘無奈地嘆口氣,“嗯”了一聲。

“喲,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段文迎繼續道,“你托我打聽的事問好了,沒倆月就有個寫實派的畫展,策展人是咱校友,對你印象相當不錯,已經主動要走你的聯系方式了,我跟你交代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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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周銘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季雲青的背影,對方剛剛站起來往廚房過去,“我畢業後就沒走專業路子,多虧你幫忙。”

段文迎感慨:“沒事,那會上大學你也幫了我很多,本來我還可惜,你專業那麽強,卻沒再精益求精,不過看了你的畫感覺不錯,起碼功夫一直沒廢。”

兩人随便聊了幾句就挂了電話,周銘把手機靜音,自從他決定追求季雲青時,就開始考慮兩人的未來,社會和家庭的壓力該如何應對,他都分條析理地想過了,既然要走下去,他就不可能再停下,畢竟是個喜歡提前做安排的性子,便聯系了以前畫室的同學,做好了随時抛下現有的一切的準備。

他站起來跟着進了廚房,季雲青正靠在碗櫥上喝礦泉水,是從冰箱裏剛拿出來的,瓶身上還有點細密的水汽,看起來就涼到透骨。

周銘忍了忍,還是說出了口:“怎麽不喝點熱的。”

“涼水喝着舒服呀,”季雲青斜着眼睛看過來,昏暗的廚房裏,那雙眸子很亮,“不礙事。”

周銘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他很喜歡季雲青這個表情。

季雲青的舉止被漫長的古典舞生涯揉出優雅,舉手投足都帶着點嬌矜,可那眼神卻很直率,甚至帶着點蠻不講理的野性,他一手在身側撐着櫥櫃:“怎麽,這就想管着我了?”

周銘剛剛,的确想把那冰水拿走,給他換上熱的。

但他沒有。

他在改變自己的習慣,曾經堅守的很多規矩都被慢慢打破,周銘已經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并且在努力适應,季雲青剛把水放下,就被從背後抱着了。

“以後我如果有做的不對的,”周銘把臉埋在他的肩上,“你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季雲青站着沒動,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懷裏,沒吭聲。

過了好一會,他終于轉過身來,溫柔地注視着周銘,“不要想那麽遠的事呀,沒關系的。”

周銘用拇指摩挲了下對方的臉蛋,也不再繼續剛剛那個突然的話題,窗戶外有響亮的蛙鳴聲,他皺皺眉頭:“你昨晚是不是因為這個吵,就沒睡好?”

“沒有,不知怎麽回事一直做夢,醒了好幾次。”

“帶蒸汽眼罩了嗎,”周銘問他,“關了燈不要看手機,帶上眼罩很快就睡着了。”

季雲青誠實回答:“家裏有,但總是忘記帶,偶爾坐飛機的時候才想起來……”

周銘拉着他往外走:“我帶了,給你拿。”

一樓餐廳旁就是周銘的房間,還自帶了個小陽臺,剛推開門的一剎那,周銘心聲不好,那被洗過的床單還晾在外面,因為面對的是後院,所以白天也沒人發現,但只要季雲青一進來,肯定就能看見了。

他猛地轉身,正想阻攔季雲青進去,可對方已經側身往裏走,順手打開了燈。

周銘痛苦地閉上了眼。

“哇,”季雲青打量了一下,“收拾得真幹淨。”

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桌子上沒有絲毫雜物,連充電器都規規矩矩地收拾放好,行李箱靠在牆角,小小的房間顯得很舒适。

還好床上沒什麽異樣,周銘有點輕度潔癖,受不了直接睡外面的床,于是住民宿的時候鋪的都是自帶的被褥,因為這會兒洗了,原有的床鋪倒是顯了出來,季雲青也沒發覺,自顧自地在椅子上坐了,拿眼睛看他:“你發什麽呆呢?”

周銘微紅着臉上前,把行李箱打開,季雲青趴在椅背上,驚呼一聲:“你怎麽帶這麽多東西?”

“還好啊,”周銘已經找出蒸汽眼罩,“都是些常用的,備齊了放心點。”

季雲青震驚地看裏面的一枚碩大的手電筒:“我就帶了換洗衣服。”

“想起來了,”他繼續道,“你是個會随身攜帶現金的人,說是有安全感。”

周銘把行李箱阖上:“對,可能我喜歡提前做規劃……”

剩下半句話他沒敢說,他甚至已經開始準備彼此的将來了,但周銘擔心這樣的自己會給別人帶來壓力,他知道季雲青是那種吃軟不吃硬,得順着捋的性子,所以按兵不動,就等着自己一點點地占據對方的全部世界。

因為他內心深處,是有點隐秘的怕。

他怕季雲青頭也不回地走。

還好周銘養了很多年的貓,知道該如何引起這壞心眼小動物的興趣,你越逗它,它可能越是不理,所以放松身體,裝作不在意似的欲擒故縱,就可以聽着那肉墊細微的腳步聲靠近,再一把抓住抱在懷裏。

他放好行李箱就走過來,季雲青卻突然朝他擡出手,逗貓似的撓了撓他的下巴:“想什麽呢,一臉認真。”

……去他大爺的欲擒故縱!

腦海裏的冷靜分析全沒了,他現在只想使勁兒把這人揉在懷裏,可伸手一撈沒碰到,季雲青已經輕巧地收回手站起來後退,笑眯眯地揚着手裏的蒸汽眼罩:“謝謝,我回去睡了。”

溜得那叫一個快。

周銘感覺一股火燒了上來,直到第二天回去都沒燒幹淨,憋着一口氣開車,昨天晚上下了雨,早上才慢慢歇了,微冷的涼意裏,衆人道別後也就四散回家,進了小區,季雲青先去驿站拿快遞,周銘拉着行李箱看,是方方正正的一個盒子,也不算大。

“我買的手辦呀,”季雲青按下電梯鍵,“等會給你看……等等,我好像忘記一件事了。”

電梯數字飛速變換,周銘看着他的表情,居然發現好像有點心虛。

“那個吳昱可能會弄一堆花擺門口,”季雲青有點尴尬地轉過頭去,“往年我都是直接叫阿姨處理的,也跟他說過了。”

從電梯裏出來沒兩步,兩人默默駐了足。

巨大一捧紅玫瑰躺在季雲青的門前,幾乎把通道都給完全占據了,看樣子是昨天放的,花朵綻放得正好,嬌豔欲滴。

“……吳昱這人吧,畢竟一根筋,”季雲青有些頭痛,“我跟他已經講清楚了。”

周銘頓了頓:“我知道,那這東西你打算怎麽辦?”

“你說呢,”他嘆口氣,“我現在看見這種花就有點煩。”

“叫物業吧?”周銘建議道,“他們也有責任,讓樓道內擺放這種物品,可以把花給商家分一分,也不浪費。”

季雲青點點頭:“行,你來處理吧。”

看着周銘打完電話,季雲青終于遲疑地張口:“其實也就他堅持的比較久,一直糾纏,我真的試過很多方法了。”

“嗯,追了你快三年。”周銘心裏酸溜溜的。

季雲青低着頭笑:“哎呀,吃醋了。”

周銘沒再說什麽,先過去打開了門,把手上的快遞和行李箱放進去,季雲青跟着周銘進了屋,還沒換好鞋呢,花花就四肢朝天開始打滾,趁着季雲青撸貓的功夫,他迅速地去處理貓砂,又榨了顆檸檬在屋裏噴了水,瞬間一股子的清新果香味。

季雲青拿起鑰匙,随手劃開快遞盒子,周銘更喜歡在實體店買東西,花花就沒怎麽見過這玩意,也跟着湊一邊看,等到季雲青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小貓伸着脖子思考了好一會,按捺不住本能的欲望,直接跳了進去。

然後,小貓就瘋了。

開始在這個紙盒子裏瘋狂打滾扒拉。

周銘整理好東西出來,就看到了花花的旋轉跳躍,季雲青還在一邊拍照:“小貓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啊。”

是,但周銘從沒給它買過。

他嫌快遞盒子不幹淨。

他給小貓買了很多的玩具爬架,及時清洗更換,屋裏如果有包裝用的紙袋子,很快就會就會被他疊好丢掉,所以可憐花花這麽大一個貓了,還是第一次玩紙盒。

可季雲青拿着個小巧的哆啦A夢手辦在地上坐着,溫柔地看着打滾的小貓時,周銘心裏并沒有之前的別扭,仿若積雪悄然融化,他跟着走過去坐在旁邊,第一次感受到了木質地板的微涼。

“喜歡這個?”他接過那可愛的藍胖子,“你頭像也是。”

季雲青點頭:“嗯,小時候很羨慕有個萬能的哆啦A夢,那時候國內的翻譯還叫機器貓呢,或者是小叮當。”

門鈴響起,打開門一看,和周銘比較熟的那個物業經理汪詠站在門口,臉上帶着點驚訝:“七夕這幾天是容易在垃圾桶裏看到花,但沒想到這麽多,是送誰的來着?”

周銘不想過多解釋:“這個不是重點,主要是以後注意下,不能讓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進小區。”

“行,”汪詠往後看了眼,兩名保安已經合力擡起那花束,“唉,要是有人送我這麽多玫瑰,我一定嫁。”

話還沒說完呢,門就迅速關上了,汪詠差點碰一鼻子灰,剛剛周銘不是很平靜地告訴自己,這束花是別人送給他的租客的,但人家在外地趕不回來,需要讓物業幫忙處理,怎麽這樣大的火氣。

其實這股火從昨晚開始,就沒消停。

季雲青正翻看手機消息,聽見動靜就擡起頭:“他給我發消息說了,我沒注意到。”

“需要我和他談談嗎,”周銘站着,看對方那略淺的發色,“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事。”

季雲青想了想:“不行我們請他吃飯吧,其實算起來,他也幫過我。”

周銘立刻警惕起來:“他幫過你什麽忙?”

身邊的人盤腿坐在地上,沒穿鞋子,灰色的船襪停在纖細的腳踝處,空調剛剛才把室內吹涼,可那皮膚卻像是經年未見光似的,白得像雪。

讓人很想上前摸一摸,看看是不是一樣的涼。

季雲青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遲疑地張口。

“我出車禍的時候,是他打的急救電話,把我和程贊送去的醫院。”

“那段日子發生的事比較多,”季雲青語速很慢,“他盯我比較緊吧,就跟在後面,其實吳昱這人本性不錯,知道我有男朋友的話也不會再繼續糾纏,所以找個時間吃個飯吧。”

小貓把紙盒抓的很響。

這個細節,那天吳昱可沒告訴他。

周銘的心還在油鍋裏翻來覆去似的,表情還要狀似輕松:“行,那我知道了,是該謝謝人家。”

“還吃醋吶,”季雲青也跟着站起來,輕聲,“怎麽辦,我哄哄你?”

“行啊,”周銘逮着這個機會,凝視着對方,“我……很好哄的。”

季雲青抿着嘴,仿佛有點為難地思考着,接着就往前走兩步,輕輕踩在了周銘的腳背上,略微揚起下巴,在對方頰上快速啄了一下。

周銘沒動,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哎呀,”季雲青擰着眉,“我也不太會哄人,你将就點吧。”

他擡手攀上周銘的肩,主動地吻了上去,輕輕地碰觸那同樣柔軟的唇,薄荷糖的味道在舌尖,卻又狡猾地不肯繼續向前,溫熱逐漸變得發燙的瞬間,季雲青向後撐開點距離,帶着點喘:“可以了嗎?”

“晚了。”周銘啞着嗓子,伸手扣住對方的後腦勺,迎着那略微睜大的圓眼睛,狠狠地吻了回去。

當然晚了,火早就燒得燎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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