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早上醒來, 季雲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感覺腰上怎麽有點重。

他打着哈欠準備翻身,就聽到耳畔傳來聲音:“醒了?”

有點低, 有點啞, 酥酥麻麻的,好聽得要命。

季雲青瞬間凝固了。

半晌,他才慢慢地睜開眼, 對上周銘那英挺的臉,心虛地“嗯”了一聲。

被一把摟進懷裏, 感受到胸膛的厚實和溫度後, 季雲青才小心地張口:“還疼嗎?”

周銘下巴墊在他毛茸茸的頭發上,有些好笑:“你說呢?”

昨晚被人含着耳垂, 熱氣撓得他腳尖都繃緊了,在聽到周銘的那句撩撥話後, 季雲青想也不想地就擡起腿,一腳把人從床上踹了下去。

周銘沒防備被踢中腹部,疼得倒抽一口氣,差點沒起來,季雲青也被吓住了,慌慌張張道歉,扶着人重新躺到床上, 可這下什麽旖旎心思都沒了,老老實實地抱着睡了一夜。

“我錯了, ”季雲青小聲道,“以後會注意的。”

周銘聞着頭發上的香味, 輕輕嘆口氣:“小寶。”

這下, 季雲青沒敢再反駁這個稱呼。

“以前都是我天天跟你說對不起, 怎麽這兩天變成你淨跟我道歉了,”他親了親季雲青薄薄的眼皮,“我昨晚在想一個問題,可能……會有些冒犯。”

季雲青悶聲回道:“沒事,你問。”

“你是不是,經歷過一些肢體上的騷擾?”周銘把人抱得更緊,“因為我看你幾乎是條件反射……不想說的話也沒關系。”

懷裏的人沉默了,才慢慢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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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印象就是露陰癖,”季雲青的語速很慢,“那時候小,不懂事,只是媽媽教我說背心和內褲蓋着的地方,不能給別人看,但她經常生病,上初中的時候就不在了,我變聲期來得晚,又喜歡跳舞,所以就有些高年級的男生過來看我,說我是女孩子,甚至還被在廁所堵過,要扒我衣服。”

“其實這種情況長大後就好很多了,但有時候參加比賽或者演出,也免不了酒席,就……很煩。”

他笑着蹭了蹭周銘的胸口:“幸好我酒量大,練出來的。”

周銘的臉還埋在他的頭發上,沒說話。

“對了,”季雲青擡起頭,“你問過我是怎麽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就很簡單啊,舞室裏的女孩子穿得清涼,別人看得心潮澎湃,我就沒什麽感覺,慢慢就發現了,也沒覺得自己不正常,挺好的,就是我從沒藏着掖着,所以有時候也會給自己招惹點麻煩。”

周銘長長地嘆口氣,滿心酸澀地捧着季雲青的臉:“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現在也不晚,” 季雲青撓了撓周銘的下巴:“有時間把你介紹給我大學同學,他們可好奇了,都猜我能落到什麽人手裏。”

周銘擡眸看他,雀躍道:“你把我們的事告訴朋友了?”

“沒啊,”季雲青一臉無辜,“他們看見小雅跳舞的視頻了,裏面照到我們牽手了。”

周銘忍了忍,才克制住自己再去掐那人臉的沖動。

“餓不餓,”他抓住對方作亂的手,“還是想再賴會床?”

季雲青懶洋洋在床上躺着,抱着被子又翻來覆去地滾了會才起來,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一回頭,早餐已經在桌子上擺好了。

蔬菜雞蛋薄煎餅疊在漂亮的白瓷碟子裏,煎香腸旁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牛油果,還有一小把堅果核桃,糙米燕麥粥正冒着熱氣,周銘給人遞了杯溫水:“先潤潤嗓子。”

“每天給我做這麽豐盛,”季雲青坐下了,“自己就吃吐司煎蛋呀。”

周銘笑道:“沒有那麽複雜,十來分鐘就做好了。”

“等會我把貓媽媽先帶去檢查下身體,估計得一個多小時,”他繼續道,“然後才能發布信息,不過剛生完寶寶的貓,估計不太好找領養。”

季雲青咬着煎餅擡頭:“行,那我上完課就過去看看。”

把小三花騙進貓包,周銘就先帶着去小區樓下的寵物醫院了,果然和之前想的一樣,小貓的下巴和後腿那都有貓藓,肉眼就能判斷出營養不良,他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等了好一會,才拿到了抽血結果。

除了貧血嚴重外,各項指标都在正常範圍內偏低,熟識的醫生把小三花重新放回貓包:“你要養嗎?”

“估計不行,”周銘搖頭,“家裏已經有一個了,先找領養吧。”

怕小奶貓在家裏餓得着急,他就沒等季雲青過來,自己先把貓媽媽放回去,他倆已經在門鎖上互相加了指紋,門一打開,就聽見細微的叫聲。

剛出生的小奶貓聲音并不是“喵喵”,而是有點類似于“嘤嘤”,周銘打開貓包,就看到小三花急忙跳到窩裏躺下,親昵地給自己的孩子喂奶。

“兩只小嘤嘤怪,”周銘揮揮手,“再見啦。”

他把門關上回屋,洗完手就去廚房拿出幾個保鮮盒,算起來這段日子都沒去舞蹈室投食,他有點心虛,不能把人家搞定後就不再繼續努力呀,于是昨天偷空做了點酸辣蝦球和桃酥,這會分封收拾好了,就輕快地往外走。

今天是工作日,各個商鋪門口人也不算多,離老遠就看到池妍趴在欄杆上吹風,見着周銘走過來,咯嘣一聲咬碎了嘴裏的棒棒糖。

“你怎麽才來呀,”池妍随意地轉過身來,“都不過來盯着人嗎?”

周銘這才把背後的零食拿出來:“抱歉,這幾天比較忙。”

門裏立刻伸出個粉色腦袋,小雅眨着眼:“有我的嗎?”

“有的,”周銘把東西遞過去,“市場上的桃酥都太大塊了,我做的比較小,一口一個很方便。”

池妍撚起一塊嘗了:“好吃哎,不甜!”

“其實挺甜的,你剛剛嘴裏吃糖了,所以就不覺得,”周銘笑道,“這個油和糖放少了就不夠酥。”

運動量大的人往往就本能喜歡甜食,碳水促進多巴胺的分泌,帶着汗的小雅捧着盒酸辣蝦球,眼神無比真誠:“哥,你太好了。”

“快點過去吧,”池妍大咧咧地一推周銘的後背,“雲兒就在右手邊第二個房間!”

周銘被推得往前跄了兩步:“他這會在上課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不用,”池妍的眼角閃過一絲狡黠,“趕緊去日死那個小禍害。”

周銘:“……”

小雅:“真沒事,上課的時候後面經常有人在那圍觀看着的。”

周銘順着往裏走,一扭頭就看見這倆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後面,總感覺在憋着什麽壞。

教練班那邊門虛掩着,也止不住音樂聲一個勁往外淌,周銘站在門口往裏看了眼,裏面大概有十幾個人,都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拉筋,雙腿呈一字型打開,上身緊緊貼在地面,季雲青正在一個男生背上坐着,氣定神閑地計時。

“看到了嗎?”池妍壓低聲音。

周銘莫名其妙地扭過來:“怎麽了,他的确在上課啊。”

結果看到他一臉懵的表情,池妍頓時垮起個臉,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你沒吃醋嗎,”小雅繼續掏着桃酥吃,臉頰鼓鼓囊囊的,“他倆打賭,說你會不會吃醋,賭了一頓火鍋呢。”

周銘沒忍住笑了:“我吃這種沒理由的醋幹嘛,這是他的專業啊。”

季雲青的聲音清晰地從裏面傳來:“好,休息十分鐘!”

話音未落,洩了勁兒的嚎叫聲就一齊傳來,門打開了,季雲青淡定地從裏面出來:“怎麽樣,什麽表現?”

“時間地點你定吧,”池妍白他一眼,“我恨。”

季雲青剛剛活動完,額上也稍微出了點汗,皮膚簡直白裏透紅,柔軟的碎發稍微貼在耳邊,笑意盈盈地看向周銘:“小貓怎麽樣?”

“挺好的,就是有點營養不良,”周銘揉了揉他的頭發,“那邊已經聯系過了,估計得段時間。”

小雅還在一邊插話:“為什麽你知道他不會吃醋呀?”

季雲青:“那先在我屋裏養着吧。”

周銘點頭:“嗯,畢竟剛生完寶寶,需要有養貓經驗的人才能照顧。”

小雅:“哼,要我我就吃醋了!”

“是不是還挺難找領養的,”季雲青想了想,“畢竟有三只小貓。”

“沒關系,我這兩天也多問問朋友。”

小雅:“……得就當我多嘴,你們慢慢聊。”

那旁若無人的狗男男才終于發現旁邊這個憋着嘴的小粉毛,小雅此刻化悲痛為食欲,把桃酥咬出個啃骨頭的架勢。

咔吧咔吧。

“不是,昨天我那跑了只貓,還生了,”季雲青扭過臉,“找領養呢。”

他被一只大肚子的貓碰瓷一事,還沒跟朋友說,別人只當他遇見只小野貓,抒發愛心幫忙找領養,因此池妍也沒在意,随口接了句:“問葉棠呀,他不是最喜歡這種小動物嘛,就在本市讀大學,又不住宿。”

季雲青眼睛亮了:“對呀,等會下課我問問小葉子。”

牆上的挂鐘清楚地傳來整點的報時聲,時間到了,他沖周銘笑道:“你等我,還有四十分鐘。”

門關上了,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周銘才轉過身來:“那人會領養嗎?”

“應該吧,”池妍懶懶地揮揮手,“葉棠大學就讀的動物醫學,肯定會照顧好的。”

一節課很快結束,季雲青出來的時候還稍微喘着氣,周銘不好意思在店裏等,就在外面靠着欄杆吹風,天氣好的不像話,無垠的湛藍似乎永遠望不到盡頭,池妍沒去吃飯,在旁邊蹲着用手機打游戲,見着季雲青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我問過葉棠了,”季雲青瞪了回去,看向周銘時立馬換上笑眯眯的表情,“他一口答應了,說明天就可以過來接小貓。”

池妍被這人的變臉速度之快噎住了,擡起胳膊肘撞了下周銘:“兄弟你怎麽做到的,給這玩意訓得這麽服帖。”

周銘笑了:“他脾氣好,一直很溫柔啊。”

“…….我也多嘴問這一句,”池妍撫着自己的胸口,“再見了您勒。”

如她所說,那個叫葉棠的男生第二天就準時出現了,一身白色的短袖運動褲籃球鞋,笑起來有個單側的小梨渦,看起來仿佛就是只陽光小狗,季雲青介紹說這是跟了自己兩年的學生,因為換地方之後太遠就不在這裏練了,但關系一直處得很好。

“我正好想給家裏那只找個伴呢,”小區樓下,葉棠笑吟吟地整理好貓包,“放心吧,我會按時給你們發照片,把小貓養得好好的!”

池妍也跟着過來湊熱鬧,正拿着手機玩游戲,随口道:“話說雲兒,你怎麽不自己養?”

季雲青毫不遲疑地張口:“不想有牽絆啊,我現在來去自由的多好,一旦養了小貓就惦記着了,想走都走不了。”

游戲頁面跳出失敗的提示框,池妍暴跳如雷:“啊啊啊周銘你幫我打這個!”

她罵罵咧咧地把手機遞給對方,沒注意到那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異色:“快,這局我卡三天了!”

周銘沒再多說什麽,接過手機就開始操作,幾分鐘的功夫就把手機還給對方,言簡意赅:“過了。”

“那我們先回去了,”他輕輕拉了下季雲青的手,沖着池妍點頭:“再見。”

池妍頭都沒擡,給這對膩歪的小情侶一個無情的後腦勺:“小葉子晚上雙排呀,別忘了!”

周銘一路沒怎麽說話。

季雲青沒注意,正自顧自地翻看手機,看着昨天拍的幾張小貓照片,嘴裏嘆着氣:“真的很可愛呀……”

一直進了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摁牆上了,周銘這個吻帶着點粗暴,連捧着臉的手都帶了點力氣,季雲青輕輕地“嘶”了一聲,側着臉往旁邊躲:“你怎麽了?”

“我有點不開心,”周銘用手把對方的臉正回來,“對不起……疼了嗎?”

季雲青微微睜大眼:“因為昨天的事吃醋了嗎,我只是給他壓腿……”

“不是這個,”周銘搖頭,“那是你的工作,我沒有任何情緒上的不适,我難受的點在于你那句話,就是說你現在來去自由,不想有牽絆。”

他貼在季雲青的耳畔,低聲道:“和我在一起後……你還是來去自由嗎?”

沉默了半晌,季雲青才緩緩張口:“我講實話,我沒考慮那麽多。”

“就是我這人随性慣了,”他坦蕩地直視周銘的眼睛,“就覺得一切順其自然就好,畢竟未來的事誰也不能确定,說不定就有什麽變故呢。”

“怕受傷?”周銘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臉頰,“如果不牽絆,不傾入太多情感的話,就可以及時抽身,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嗎?”

他知道自己不該探究這個話題,可那會季雲青輕飄飄的語氣像鈍刀子似的拉着自己的心,那種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恐懼再次湧上心頭,包括池妍曾經那句帶着玩笑的安慰話。

“前男友倆吧,不過不用擔心,這人斷的那叫一個幹脆利落,特別無情。”

季雲青微微皺起眉,沒有說話,似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我不是想逼你給我一個承諾,”周銘凝視着他,“我只是……”

“不用想那麽遠,”季雲青突然打斷了他,“這樣對我、對你都好。”

周銘喉間澀滞,手指摸着對方水潤的唇,酸楚感湧上心頭,他并不懷疑季雲青對自己的感情,但他怕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季雲青可能不相信的人,是他自己。

季雲青安靜地靠着牆,腦海裏浮現的是四個月前與安娜的對話,溫柔的女人告訴他,愛是恒久忍耐和恩慈,當你為了一個人忍耐和回頭時,那就是愛,而當時的自己是怎麽說的來着,他輕松自然地回道,我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回頭。

周銘并沒有質問,或者逼迫他,但季雲青此刻莫名地煩躁起來。

父母的争吵,病床上媽媽的回眸,校園長長走廊上堆滿的落葉,小時候的他并沒什麽朋友,被比自己高大的男生堵在廁所,尖銳而毫不掩飾的嘲笑聲,要脫他的衣服,看他的皮膚有多麽白。

姨媽把他緊緊摟在懷裏,說我們轉學,我們不跳了,咱們去三亞度假,我們家雲兒也能曬成個陽光小帥哥。

不,他當時紅着眼睛恨道,憑什麽。

他偏不轉學,他偏要報名學校的迎新晚會,他坦蕩地穿着短袖短褲,露出修長白皙的小腿,從運動場旁邊經過時,輕巧地躲過沖自己砸過來的籃球,面無表情地拎起旁邊的凳子,直直地迎着嬉笑的男生沖去。

那兩年時間,季雲青把自己崩得很緊,折成一根竹子。

奇妙的是,當他像頭兇獸似的咬回去後,反而逐漸獲得了對方的尊重,帶頭的男生抹着自己鼻子下的血,由衷地看着他說,沒想到這人,還挺爺們。

季雲青原本放下的拳頭再度舉了起來。

他不想要這種所謂的誇贊。

他倔得太狠,在專業上又更加拼命,給自己掙了個響亮的名聲,随着慢慢長大,可笑的竊竊私語不見了,赤/裸裸的惡意埋在水下,季雲青沒什麽愛好,他覺得自己就像只蛹裏的毛毛蟲,掙紮着痛苦,只為最後能變成蝴蝶,自由地飛向空中。

已經習慣了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就更加自在,他有了很多朋友,取得了耀眼的成績,在随心所欲的生活中獲得安全感,拉筋時的每一份痛苦,對季雲青而言更像是在享受,他享受般品嘗這些疼,一下下地咬破牢固的蛹。

他曾經是蝴蝶。

可他再度跌落下來。

臉又一次被捧起來,季雲青冷冷地直視對方。

他知道,周銘不會因為工作上的身體接觸而吃醋,但他認為,自己剛剛的那些話,會讓周銘生氣。

但周銘并沒有,而是帶着點無奈地嘆氣。

“你很久沒有用這種挑釁的眼神看我了,”他用手撫着那人的眉頭,“是我心急了,慢慢來。”

季雲青揚着下巴,突然張口:“等得不耐煩嗎,你是想做嗎?”

周銘愣了,整個人都呆在原地。

季雲青幹脆地把周銘的手拿起,直接放在自己胸前:“來呀,現在就可以,我給你行了吧?”

和壓腿時一樣的痛感,幾乎自虐般把身體折下去,似乎随時都會斷。

就等着那瞬間的崩塌。

按在身體上的掌心很熱,季雲青繼續道:“有種你就……”

話沒說完,他就被按住腦袋,往側面壓去。

“你幹什麽?”季雲青掙紮道,“你放開我!”

周銘面無表情,手上的動作不輕不重:“給你腦子裏的水倒出來。”

他終于對季雲青有了那麽點小小的怒意,第一次罵了對方:“你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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