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巢穴冰霜蜘蛛(2)

當裏卡多獨自坐在木頭椅子上思索的時候,結束了初步戰鬥部署的索林正看着從外頭走進來的安東尼。

“舅舅。”安東尼說,“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你至少忍到了做完正事。”索林評價。

安東尼尴尬地笑了笑:“來得及嗎?我的意思是,我和媽媽确實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那時候完全沒有沒有想到雷特少爺會成為魔法師——舅舅,還是你高瞻遠矚……”

“我也沒有想到。”索林說。

安東尼愣了一下:“那?”

“我之所以一直以來對雷特少爺恭恭敬敬,是因為我還沒有忘記法蘭德夫人。”

“法蘭德夫人?”安東尼有點糊塗,他覺得自己似乎聽過這個姓氏,但認真想想又毫無印象。

“雷特少爺的母親,已過世的雷特子爵夫人,愛薇·法蘭德。”索林說。

安東尼這回想起來了,難怪他覺得有印象:他曾經在雷特子爵府看見這位夫人的畫像,那時候還對油畫上有着驕陽發色和大海眼睛的美麗夫人驚為天人過。

這麽一說的話,過去的記憶找了回來,安東尼忍不住聯想:裏卡多的相貌和這位夫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的驕陽發色,同樣的湛藍眼睛,還有同樣叫人驚豔的五官……

“你媽媽自從睡上了雷特子爵,就以為自己能和法蘭德夫人平起平坐了,所以也想讓自己的孩子跟法蘭德夫人的孩子争一争利益,以此證明自己遠比法蘭德夫人來得厲害。”索林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對自己妹妹的行為進行刻薄的評價,“可惜這種較勁注定毫無用處。我不知道裏卡多·雷特是什麽個性,有什麽能力,但我見識到了法蘭德夫人是個什麽樣的女人,這就夠了。我不願意去挑釁那樣女人的孩子,哪怕她已經死了。”

“舅舅,”安東尼狐疑問,“法蘭德夫人做了什麽事?”

“她玩了一場游戲,在毫無根基與資源的情況下,只花了一個月就搗毀了卡蘭城裏的黑幫,瓦解了真正把持卡蘭城的商人同盟,又在同時為早已沒落的雷特家族賺去了數額龐大的金幣和金幣也不一定買得到的實權。”索林簡練地說,“在這一個月中,她成為了全城男人的噩夢女神,一半女人心中欽慕的英雄,和另一半女人咬牙切齒嫉妒的對象。”

安東尼的神情更狐疑了。

索林瞟了安東尼一眼:“你覺得雷特子爵為什麽能睡這麽多有錢有勢的女人?”

“這個,也許,”安東尼将自己小小的嫉妒藏起來,“子爵閣下有着我們不知道,只有女人能發現的魅力所在?”

“啤酒肚、傻笑、只裝着聚會與詠嘆調的純白頭腦嗎?”熟悉索林的人都能了解他的嘴巴到底有多惡毒,“誰睡了誰還不一定呢。我說了,全城一半的女人把法蘭德夫人當作英雄,她們想要接近自己的英雄;全城的另一半女人咬牙切齒地嫉妒法蘭德夫人,她們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安東尼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和臉頰,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古怪。

但索林沒有理會安東尼,他自顧自地将這次的對話做了一個結尾:“如果真正有人能只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與衆不同,那說的一定是愛薇·法蘭德這樣的人。她讓人懂得什麽叫做‘生而高貴’。你很擔心裏卡多為你們的冒犯而生氣?”

安東尼頓了一下才适應話題的轉變:“沒錯,舅舅,這就是我想來問你的事……”

“如果他是愛薇·法蘭德那樣的人,他看不見你們;如果他是卡蘭城傳言中那樣的人,他更不會在意這件事。”

“那如果他兩者都不是呢……?”

“你自己沒有長眼睛嗎?”

“呃?”

“你邀請安德烈到福德傭兵團這麽多次了,價碼一路往上開,在雷特子爵病重的前段時間裏,安德烈有沒有過來?裏卡多有沒有生氣?你自己覺得,裏卡多·雷特是個什麽樣的人?”

安東尼終于聽明白了。他正要說話,就看見腳下的土層突然松動了動,跟着三只蜘蛛突然從土裏面爬了出來!

安東尼一下子站起來,拔出劍就将腳邊的蜘蛛刺了個對穿。

幾乎同時,坐在原位,花白頭發的中年人也兩腳将地上的蜘蛛踩個稀巴爛。他皺眉在旁邊的地上刮了刮自己的靴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沉聲說:“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麽,守夜的人呢?”

安東尼答應一聲,剛轉身還沒掀起帳篷的門簾,一只自外頭伸進來的手就直接扯爛了門簾!

紅頭發扛着巨劍的身影出現在帳篷裏兩人的視線中,這位粗魯闖進來的人已經沒有了上午的随和,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讓所有看見的人都覺得恐怖:“福德團長,裏奇不見了。他呆着的那棟房子裏的地板被蜘蛛翻開了。”

安東尼立刻看向自己的舅舅。

索林的眉頭深深皺起來:“把大家都叫起來,第一隊的人跟我進村裏看看,其他計劃不變,注意不要讓蜘蛛跑出上午劃定的範圍。”接着他對安德烈說,“侍衛長,我們走。”

安德烈深深吐出一口氣,掉頭往綠風村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藍月幾乎和暗色的天幕融為一體了。密密麻麻的星星綴滿天空,但罕見的讓人覺得沒有任何美感,因為停留在綠風村附近的福德傭兵團的每個人,都能在地上看見和天空一樣密集的白點。

這些白點也和天空中的一樣善良,但比其更大更引人注目,它們還會快速地爬來爬去跳近跳遠——斯坦維特神在上,這些和男人巴掌一樣大小的冰霜蜘蛛簡直叫人惡心!

由索林親自帶領的第一大隊是最沒有關注腳下到處爬行的冰霜蜘蛛的一群人了,所有靠近他們周圍的小蜘蛛都被在最前方帶路的安德烈一劍掃幹淨了。沉重巨大、光光長度都有一個人那麽高的巨劍在安德烈手裏就像一根輕巧的木棍那樣得心應手,就站在安德烈左側和對方并排前行的安東尼已經有點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異色了:他幾乎沒有看見安德烈揮上幾次大劍,但從四周各種角度爬過來的蜘蛛都準确地的被一劈為二……他一直力邀安德烈來福德傭兵團就是看中安德烈的實力,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安德烈的真實實力遠比他願意表現出來的高,并且高上許多——

這是為什麽?安德烈今年也僅僅比裏卡多更大兩歲而已。

是安德烈自己天生不愛炫耀,還是裏卡多确實有這樣的魅力,讓跟在他身邊的人,寧願為了他這個人,而放棄更廣闊的未來?

不,并不對。安東尼突然又想道。

裏卡多是魔法師啊,他能看見的未來,注定會比他們看見的多上許多,許許多多……安德烈的選擇,可從頭到尾都沒有錯啊……

“就是這裏。”安德烈的聲音響起來,他站在村長的木頭房子門口,點亮一旁的蠟燭,聲線都有一點顫抖。

這棟房子的周圍,已經鋪了一地冰霜蜘蛛的屍體,但沒有人多朝它們掃上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翻開的木板和直徑兩米的黑色洞口給吸引了。

索林是第一個走到洞口周圍的人。他點燃了桌子上的燭臺,走到洞口邊蹲下,跟在他身邊的傭兵團員剛想阻止,就被瞪了一眼。

搖曳的火光被放置到洞口裏,深長的高度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索林站起身,又朝旁邊用力一跺腳,感覺片刻後說:“底下也是中空的,這條通道很可能是冰霜蜘蛛建築的主幹道之一,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上午沒有顯示出來……這裏你第一次進來看的時候有沒有掙紮戰鬥的痕跡?”

對話一下就進入正題,安東尼也連忙晃了一下腦袋,将腦海中不适合現在思考的種種念頭都抛開,和周圍的人一起認真觀察房間。

“沒有。”安德烈說,“但到處都是蜘蛛的痕跡。”

“這樣的話,”安東尼插話,“我倒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麽糟糕。裏奇是一個魔法師,他就算被襲擊,也不可能什麽事都做不了。”

這個話題讓安德烈焦躁起來——或者說他一直都在極力克制着自己的焦躁,“魔法師在處理突發事情的時候——”

“挺有辦法的吧?”安東尼說,“下午在處理那條翼蛇的時候不就是嗎?”他并沒有任何擡杠的心态,但安德烈這個時候完全處于一點就炸的狀态,安東尼也随之發現到了安德烈緊繃的氣息,他連忙補救說,“我的意思是……”

“行了,我們誰都不是魔法師,怎麽知道魔法師是怎麽面對突發情況的?”索林威嚴的聲音壓下了即将爆發的争吵,“侍衛長,你在附近找過了嗎?和雷特少爺的聯絡方式都嘗試過了嗎?”

“當然。”安德烈冷冷說。

“我們下去看看。”索林直接說,“我的想法和安東尼的想法一樣,雷特少爺是個魔法師,如果出了什麽事情,周圍不應該沒有一點痕跡。但這個洞穴确實是一條線索,我們現在就下去看看。”

說完這句話,福德傭兵團就完全按照自己多年來的習慣飛快排好隊形,一個身材最小最靈活的隊員用嘴咬着刀子,一手提着魔法燈,一手抓着毒素檢測卷軸和能量檢測卷軸,哧溜一下就下到了洞穴之中。

這個時候,安東尼也找回了自己的狀态,他露出自己能夠表現出來的最誠懇的表情,對安德烈說:“別太擔心,我想事情并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糟糕,裏奇對魔法的了解遠超過你我,而魔法的神奇我們下午就看過一次了……”

安德烈點了點頭。他沒有做聲,只等第一個下去的傭兵團成員給出地下洞穴最基本的信息之後,就帶着他那柄巨劍,跟着跳入了洞穴之中。

安東尼也緊随其後,再接着是福德團長,接着剩下的人也魚貫進入,第一個進來的隊員等所有人都下來之後,提着魔法燈,走進這條比預料之中還要大得許多的地下洞穴。

而這個時候,失蹤裏卡多正在那片月亮花的山坡之下,也就是巢穴冰霜蜘蛛的“皇宮”之中。他的處境确實不像安德烈和福德傭兵團所想的那樣,事實上,他的處境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許多:他被黏在白色的冒着森森冷氣的蛛網上,像馬匹一樣大小的巢穴冰霜蜘蛛已經爬到了他的身邊,對方猩紅的眼睛緊盯着他,長長的螯肢已經刺入他的身體,正在抽動翻攪,就像人類在喝果汁的時候使用吸管時那樣。他能感覺到冰涼的液體注入自己的體內,這些麻痹神經的毒素很快就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物體出現重影,腦海先是一片渾噩,接着反反複複地響起伊澤克森陰冷的大笑,還有對方腐爛的氣息,這些惡心的東西從耳朵、從鼻端、從他任何能夠有所感覺的器官傳遞到腦海,他出現了天旋地轉一樣的暈眩感,接着又是一片渾噩——

最後,等聲音、氣息、一切都變得寂靜的時候,他意識到巢穴蜘蛛已經開始享用它的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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