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長翅膀的駿馬（2）

長翅膀的駿馬（2）

伊澤克森從熟睡中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想要打個噴嚏，但還沒等牠抽動自己新的鼻子，一只手就墊到牠的肚子下面，四根指頭托着牠的身軀，剩下的拇指則輕輕撓牠的脖子和背脊。

這個因為寒冷而生的噴嚏最終沒有打出來，牠新的身軀本能地依偎着同時代表溫暖與輕撫的源頭，并不由自主地從喉嚨中滾出舒适的咕哝。

牠跟着就聽見人類的說話聲，說話聲中還夾雜着一點輕笑。更要命的是，從兩個人共享的思維裏，牠能很明确地感覺到對方發自內心地愉快——明明白白，毫不摻假。

要命。陰影之主情不自禁地用了自己從人類身上新學會的詞語。這究竟是怎麽了？

自從那一天晚上開始，一切都變得奇奇怪怪了……

來自靈魂的連接摒棄一切虛假。裏卡多此刻對伊澤的心情确實如伊澤感覺的那樣溫和愉快，但比較微妙的是，他此刻進行的并不是什麽輕松愉悅的事情。

“贊美斯坦維特！”站在裏卡多身旁的灰袍法師喃喃自語，“這簡直太美麗了。”

他們此刻正站在蜘蛛巢穴後的遺跡之中。來自王國首都的魔法師們聚集在魔法陣周圍，一個個都直接進入魔力網的世界觀察魔法陣的內部構成。而随同魔法師來到的少數的歷史學家則在成像魔法之下研究這個育嬰室牆壁和頂端的壁畫，其中一個留着長胡子的人在片刻的觀察後肯定說：“沒錯，這就是第三季末期的文明。那個時期文明的特點就是魔法和‘愚昧’橫行，魔法越來越發達，‘愚昧’越來越盛行。從上到下都因為恐懼而将伊澤克森神化，期望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陰影的庇護。”

“但在這種壁畫出來的二十三年後，滅世就降臨了。”旁邊的一位歷史學家插話，“我們不生活在那個時代，怎麽知道這是一種‘愚昧’呢？要我來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壁畫拓印下來，“這倒像是落水之人最後的悲哀掙紮。”

「你在滅世之前還下最後通牒？」裏卡多詢問手中的伊澤。

「怎麽可能？你在踩死一頭螞蟻之前會記得先跟它說一聲嗎？」伊澤說。

「那這些壁畫？」裏卡多問。

「有人通過占星術預言出來的吧。」伊澤克森漠不關心，「再說那是滅世，你以為是摧毀個山頭那樣噴一口龍息就好了嗎？我記得我整整……大概，嗯，」牠不确定了，「經過了兩到四個季節吧。」

‘從繁花直至凜霜，鮮花凋謝，樹木枯黃，土地也變成汪洋，地面上再無生命。’

裏卡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曾經讀過的某本有關滅世的詩歌，這不僅讓他的心情不複之前的愉快，連帶着也忽略了旁邊灰袍法師的聲音：“……雷特先生、雷特先生？”

裏卡多驚醒過來：“很抱歉，維森法師，您剛才說什麽？”

有着一把長長白胡子的老法師微微一笑，以示自己并不在意：“我是問你手中的小生物。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它是明光虎吧？”

“您慧眼如炬。”裏卡多禮貌說。

維森法師用一種期待的目光掃了伊澤克森一會，又在轉到巨大魔法陣中央的時候變成惋惜：“兩千多年的時間，如果它們多活上幾只……”

旁邊有歷史學家咕哝了一句“是2132年”。

維森好脾氣地點點頭，更正了自己之前的虛數。接着又對裏卡多說：“雷特先生，我比較想知道，你是怎麽喚醒它的？2132年的沉睡足夠讓任何強大的魔法生物死亡，就算作為頂級魔法生物，明光虎在最後還殘留着生命反應，但是要利用這最後一點生命能量喚醒明光虎，也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裏卡多的拇指又一次摸過伊澤克森的耳朵，但跟着就被幼虎的尖牙一口咬住。他并不在意，只回應維森的問題：“我并不太清楚，當我看見它的時候，它正被冰塊包裹。等我将它捧起來的時候，本來将它冰凍住的冰塊自動化為魔法元素，注入它的身體裏。接着，牠就醒過來了。”

這段話的最後一個人稱代詞被裏卡多換掉了——但這顯然沒有人會發現，只要不将這種變化落于書面。

老法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跟着他說：“另外，雖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我還是要說，根據《魔法協會魔法師公約第三版》規定，任何由魔法師發現的遺跡都是屬于魔法協會所有……”

“您可不能剝奪貴族對自己領地出産物資的所有權，哪怕這個物資比較特殊。”裏卡多笑着說。

來自對方的友好态度并沒有讓老法師産生什麽理解偏差，他同樣用一種看似開玩笑的口吻說：“可是雷特先生，雷特子爵的貴族爵位可還沒有傳遞到你身上了。按照王國法律來說，這并不屬于适用的貴族條例。”

裏卡多的拇指還被伊澤克森叼着磨牙，他忍不住用其餘的手指摸摸對方的小肚子，“好吧，那我們換種說法，就我所知，在《魔法師條例》中規定，發現遺跡的魔法師是能夠獲得遺跡中一樣或者幾樣物品作為獎勵的。”

“當然，”維森以跟他年齡截然相反的語速接話說，“但是這個獎勵是由魔法師協會發放的。”

“我想并不止吧？”裏卡多說。

這個時候，伊澤克森已經因為他的撫摸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連帶着咬着他手指的牙齒也松開了。裏卡多乘機将自己的手指從對方的嘴巴裏解救出來：沒有破皮，只是拇指的兩邊各對稱地印了一個深深的牙印。

裏卡多還沒看兩眼，一根淡紅色的柔軟舌頭就對着那兩個牙印舔了一下。

驚愕一瞬間浮上裏卡多的心頭，也在同時傳遞給伊澤克森。

伊澤克森在裏卡多手掌裏坐好，同時擺擺尾巴，暗含着某種牠很少體會到的得意：怎麽說呢，對方能讓牠吃驚奇怪，牠當然也能讓對方吃驚奇怪——雖然現在沒有了力量，但這件事可不需要什麽力量——看，一個小小的不消耗多少能量的動作就達到了牠的目的，多麽簡單？

說起來伊澤克森都有點忘記這種自己上一次體會到這種得意是什麽時候了——難道是2132年前的滅世時期？

畢竟還是少年，裏卡多好一會才極大的驚愕中定了定神，這讓他在接下去和老法師的交談中難免顯得神情古怪：“嗯，我的意思是，我記得在魔法協會中有這麽一項規定‘魔法師在任一地點發現的遺跡将歸魔法協會所有，魔法協會将給與發現的魔法師以協會貢獻及金錢名譽及任一遺跡物品的獎勵和其他遺跡物品的優先使用權。但在發生遺跡物品自主選擇魔法師的時候，魔法師擁有這一遺跡物品的所有權。’”

老法師沉默片刻：“難道你将《魔法師公約》都背下來了？”

裏卡多失笑：“怎麽可能——只是稍微注意了一下……”停留在他手上的伊澤克森在短暫的驕傲得意後又開始到處亂動，他攔了幾下差點掉到地上的小幼虎，就聽老法師說：“可是你要怎麽證明這個‘魔法物品’，”維森狡猾地指指伊澤克森，“是自主選擇你的呢？我看它并不特別願意呆在你手上嘛。”

裏卡多和他手中的伊澤克森同時看了老法師一眼。還沒等伊澤克森考慮好要怎麽把眼前的老家夥吃掉，裏卡多就一擡手将伊澤克森放在自己腦袋上。

這下，伊澤克森和老法師同時驚愕地看着裏卡多。

裏卡多聳一下肩膀：“您看，它之所以不想呆在我手上，是因為想要呆在我頭頂。”

這個說法……伊澤克森在裏卡多的金發上端坐好身子，環顧四周一圈。雖然坐着有點不舒服，但這個視野簡直意外的不錯——當然，要是坐下的人類再高一點那就更好了。但這倒并不太難，伊澤克森下意識用爪子拍拍裏卡多的腦袋，嗯，就人類的壽命而言，渣滓……唔，裏卡多應該還處于幼生期，還能再生長……

老法師這回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艱難地說：“這可不能成為你從魔法協會要走明光虎的有效證據。”

“那麽魔法協會準備？”裏卡多問。

老法師找回了一點信心，他飛快地看了裏卡多頭頂的明光虎一眼：“至少要先調查研究……嗯，就是研究明光虎體內魔力循環的問題，然後會盡力讓這個物種繼續繁衍下去。”

「意思是他們打算複制我？」伊澤克森在心裏問裏卡多。

「差不多這個意思。」裏卡多說。

伊澤克森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

裏卡多倒是可以理解：作為陰影之王的時候，人們恨不得能讓陰影絕種，而當牠寄居在某個軀殼裏的時候，人們又為了牠的繁育而努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了伊澤克森思維的影響，裏卡多居然也覺得在這一件問題上，魔法協會尤其可笑。

不，這一定就是受了伊澤克森的影響！裏卡多暗暗搖頭，他們可不知道他腦袋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那麽把我也一起帶走調查怎麽樣？”裏卡多對老法師說。

“什麽？”老法師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我也一起帶走調查吧。”裏卡多耐心地重複一遍。

“為什麽？”老法師匪夷所思問，“協會就是——稍微研究一下，不會吞了你的明光虎的。”跟裏卡多對話到現在，他都有點不知道怎麽說話了。

裏卡多笑起來：“我沒說協會打算吞了牠，不過……”他将自己腦袋上的伊澤克森捧下來，對着老法師說了一句《聖典103篇》中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我将牠捧于手心，我視牠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