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終

透過茶色的玻璃,張宇看向幼兒園的門口，老人步履蹒跚,牽着小包子緩慢前行。張宇用手捂住嘴巴，臉上滿是淚水，口中發出低沉的嗚咽。

年輕的女孩兒匆匆而來,滿臉慌張，卻在靠近老人的瞬間被制止住,老人朝她怒喊着，她低着頭，在聽完所有的憤怒言語之後上前，再度扶着老人。小包子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還很懵懂，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

三人上了車，張然抱着小包子坐在後面，低聲安慰着他，只是在說到“過幾天爸爸就回來見你”這話的時候，副駕駛座的老人如同被點燃的炮竹一般，身子一彈，憤怒地看向她：“還回來見他？他還有臉回來！”

“爸！”張然擡起頭看着自家老爸，實在是有些頭疼，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怎麽好好的他爸就知道了，事情還朝着無法挽回的方向發展着。

接到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吃飯呢，想着自己老爸回家了這事兒算是過去了，終于不用提心吊膽了，可就在這時候，她接到了她哥的電話，事情還沒弄清楚呢就聽她哥說讓她過來一趟。這一路上她回想着她哥的語氣知道事情八成是被發現了，可究竟是怎麽被發現的呢？明明今天早上還好好的呢！

張然的腦袋裏實在是一團亂麻，從飯店打了個的就過來了，一來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她心裏也委屈啊！可委屈之餘卻又是擔心，擔心她爸受不住刺激，擔心她哥那邊的情況。

反正這一路上張然是沒敢再提起張宇了，她算是知道她爸的态度了，終究是難以忍受的吧！也是，任誰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突然被一男的拐跑了都會有些難以接受。

一到家張松就直接回房了，門一鎖誰也不願意搭理。張然則抱着小包子向她媽解釋到底是什麽情況，可是她又不知道怎麽說，她總不能直接說她哥跟一男的在一起了吧！正犯難呢張宇的電話就過來了，她就跟救星似的接通了電話：“喂，哥。”

“爸爸回家了嗎？”張宇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到家了，就是，算了，咱媽想跟你說話呢，”張然說完就把手機遞給了她媽，低聲說，“我哥。”

李梅接過手機，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有些顫抖：“阿宇啊！”

“媽，”張宇低下頭，思緒有些亂，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自己的母親。

“你爸回來了，還有嘉嘉，這是怎麽回事啊！嘉嘉，是送回來住幾天還是？”李梅并不知道前因後果，只知道大概是出了什麽事兒，張宇他爸才生氣了，所以半猜測着問。

“嘉嘉老師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這段時間，就讓他在家裏吧，我，過兩天回來，”張宇低聲回答，眼淚再次落了下來，他有些哽咽地說，“媽，對不起。”

“這是怎麽了啊？”李梅的眼睛也紅了，她知道這裏面的事兒可能不簡單。

“我，媽，我，我其實，其實不喜歡女人，”張宇緩緩開口，幾個字卻是吞吞吐吐的說了半分鐘，說完之後他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般，躺在副駕駛座上，目光有些散。

“啊，不喜歡女人，那是啥？”李梅一時半會沒明白過來張宇的意思。

張宇卻再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和“原諒我”。

滕杭看着他這樣痛苦的樣子也有些心疼，俯身過來将張宇攬入懷中，卻因為通話并未斷開的緣故而沒有開口，她知道這時候不能再過多地刺激張宇的父母了。

“哦，哦，”李梅失魂落魄地點頭，而後挂了電話。

電話一挂，她就忍不住大哭起來，張然被吓了一跳，趕緊将小包子放在椅子上過來蹲在母親身邊抱住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背，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媽……”

“這都是什麽事兒哦！”李梅大哭，用手拍着張然的背，“阿宇啊……”

兩天後張宇再次回了家，滕杭本來說要陪他卻被他制止住了，最終滕杭只是守在了他家院子門口等着。

張宇一進院子就看見他媽對着他哭，不過一月未見，他媽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頭上多出了許多白發，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不到五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如同六十多歲一般。

而小包子原本趴在張然懷裏，一看到他也哭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喊着：“爸爸，爸爸……”

張宇心痛不已，低着頭跪在了他媽面前，他媽看着他這樣心痛有憤怒，只是用手抓着他的衣服用力地捶着他的背，哭喊着：“作孽哦！阿宇啊……你聽媽的話，跟那人斷了，阿宇啊……”

“媽，”張宇抱着他媽的腿，跪在地上磕着頭。

他額頭上的傷還沒有全好，還包着紗布，這麽幾個頭磕下來，鮮血再度染紅了紗布。他媽看得心疼，抱着他不肯再讓他磕頭，場面哭成了一團。

而就是這時候，他爸從屋裏出來了，拿過放在院子裏的掃帚就沖了過來，一掃帚打在張宇身上：“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你還敢回來——”

滕杭在外面終于忍不住了，沖了進來擋在了張宇面前，跪在地上說：“伯父，都是我的錯，你要打就打我吧！”

李梅将張宇抱在懷裏，聽見滕杭的聲音擡起頭來，心裏恨極，放開張宇撲了上去，邊打着滕杭邊喊：“滾！都怪你，都怪你！”

小包子看着這幅混亂的場景哭得更厲害了，在地面上爬着，被張然發現再度被抱在懷裏，動彈不得。

張松卻是不分這兩人是誰，碰着了滕杭就打滕杭，離張宇近些就打張宇。他們這番動靜把周邊的鄰居都引了過來，他們都不太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了，只是在看到這幅場景之後有人沖了上來，攔住了張松。李梅心疼張宇，卻是不得不把張宇往外推，也顧不得滕杭了，邊推着張宇邊說：“你走吧！不要回來了，不要回來了……”

“媽……”張宇抱着老太太哭着。

那天的事情實在是有些混亂，張宇并沒有求得父親的原諒，哪怕是母親，就算心疼他，卻也無法理解他的感情。

不論是在城市還是農村，這樣的事情總是醜聞，總是無法輕易被接受的。在農村，人們可以接受好賭、放高利貸、混黑社會的人，甚至于賣淫，都可以被平靜接受，就算被人看不起，也不至于總是被指指點點。但是同性戀，卻是徹底的無法被接受的一個群體。

之後張宇也回了幾次家，可每次回去總是會被趕出來，他爸不願意見他，他媽只能看着他哭，小包子更是每每看見了他就要哭上一天。但張宇還是保持着一個月回家一次的頻率，以此乞求父親的原諒。

張宇把池塘的管理徹底地交給了他爸，他爸雖然不願意接受，但還是經常會去魚塘看看，這也讓張宇知道，他父親并不是真的如說的那麽絕情。

當初的事情鬧得不大，灣子裏的人雖然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但其中的具體情況并不清楚，只知道張宇大概是因為什麽事兒被趕出家門了，孫子也被接了回來，在家裏上學。因此讨論他家的人并不多，再過兩年，這事兒也差不多算是被遺忘了。

剛開始的時候張松制止過張然再去張宇的飯店工作，但是張然并不願意離開這裏，也因此和父親争吵過，可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張宇會定期給張然一筆錢，讓她轉交給父母，他帶回去的一切物品都不被接受，因此只能通過這樣迂回的方式孝順父母。

張然有時候也會像張宇抱怨一下，卻從未說過希望他離開滕杭回家的話，她已經漸漸成熟，和顧恒的感情也很平穩，她能夠理解兄長的感情。更何況随着時間的推移，父母那邊的态度漸漸松軟了下來。

張宇經常會去看小包子，但都是偷偷的，不敢讓父親知道，小包子也漸漸懂事，知道隐瞞這些事。只是每次父親離開的時候他還是會舍不得，但卻不會去挽留，回家之後也不會表達出這樣的情緒。

張宇仍然和滕杭在一起，滕杭經常是省城延城兩地跑，有時候十天半個月回不了家。有時候張宇也會趁機休假或者是出差去省城，和滕杭一起。每當這時候陳柏就被拉了出來，陳柏對此頗有怨言，但張宇并沒有去理會。

也許是因為身邊的人少了，張宇總是會感到孤單，也更加依賴滕杭，也會常常感到不安。滕杭倒是很喜歡他這樣的改變，他以前還經常為自己在張宇心目中沒那麽重要而感到嫉妒，現在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懷。只是他還是會為張宇家裏那件事感到抱歉，因此會在一些細節上去彌補，也盡量的不讓張宇感到孤單。

小包子五歲生日的時候滕杭送給他一只手機，當然這禮物并不是以他的名義送的，而是讓張然給他。張松自然是不贊同這件事，卻也沒有不許小包子使用，只是不能每天玩而已。

小包子年紀還小，過早地使用這些科技産品并不是什麽好事，只是滕杭考慮的卻是有了手機之後他們就可以經常通話，小包子想他們的時候可以随時随地地打電話給他們。因此張宇雖然也有些顧慮，但也同意了這件事。

張松帶走小包子其實主要還是擔心小包子被帶壞了，就像是父母一般上都不願意孩子跟壞孩子一起玩一樣，因為怕被帶壞。他擔心小包子以後會跟張宇一眼，所以将小包子養在了身邊，也不願意他們見面。

但人心畢竟是肉長的，前兩年可能還比較嚴，過了兩年之後，他就不怎麽管了。畢竟是父母，血緣關系終究是逃不掉的。但也正因為這一層血緣關系，他才更難以接受兒子被拐跑了這件事，也就更加厭惡滕杭，他始終相信兒子并不是天生喜歡男人的，不然小包子也不會出生，是滕杭那個壞家夥帶壞了他。

而不論如何，張宇始終相信，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總有一天，他們一家人可以重新坐在一張飯桌上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了，接下來會有一點小包子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