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早上江柔醒來,外面天已經大亮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然後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床上少了一個人。

她起身下了床,原本還以為人走了,哪知道出了房間後,就聞到後面廚房那裏一陣飯香,忍不住詫異。

江柔拿了毛巾進了廚房,飯菜已經做好了,炒好的菜被放在鍋蓋上,上面還蓋着一個竹編罩子,防蒼蠅用的。

沒看到黎宵的身影。

江柔走到廚房角落的小桌子前,上面放着洗臉盆和牙刷牙膏,給自己的牙刷上擠了半截牙膏,拿了頗具年代氣息的半舊陶瓷缸,然後又熟練的打了半盆洗臉水,端着去了外面院子裏洗漱。

院子西牆角有個帶着洞的小漕,不用的髒水可以倒在那裏。

江柔剛跨出大門,就看到在站在井邊洗衣服的男人,腳步一頓。

男人背對着她,他光着膀子,全身只穿了一件迷彩的長褲,結實漂亮的背脊,勁健削瘦的腰身,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折射着健康的美感。

江柔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不是她好色,她也看過她爸她哥夏天光着膀子的樣子,她爸就不說了,啤酒肚就跟孕婦一樣,她哥則是典型的白斬雞,幹瘦蒼白,完全不像個男人。

不得不說,黎宵不管是臉,還是身材,都是極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強烈,彎腰擰着衣服的男人突然回過頭來,長發從後面紮了一半,鬓角碎發淩亂,露出帶着美人尖的漂亮額頭,嘴裏銜着根煙,但沒抽。

他淡淡瞥了一眼就把頭轉回去了。

但江柔注意到,他手上擰的是她昨晚換下來的衣服。

不得不說,這樣的黎宵打破了她對他一直以來固有的印象。

黎宵是她遇到的第一案子,哪怕她當初心裏有了轉業的小九九,但在實習期間也不敢渾水摸魚半分,關于他的資料,不說倒背如流,也能算得上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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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些文字中,她認識到了一個膽大心細、狡猾心狠又寵愛女兒的男人。

他雖然辍學早,但曾經卻是以第一名的成績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

他從小就跟混混、警察打交道,三教九流什麽都會,還學會了一手高超的反偵察能力,使得他在外逃亡十一年都沒被找到。

但他卻又是個很好父親,別的孩子有的,他女兒也會有。

厚厚的資料中,江柔看到了幾篇筆觸稚嫩的作文,記載着一個小女孩眼中的溫柔好爸爸,她的爸爸會給她做別人都沒有的小馬車;會在大半夜背着已經睡着的她爬山,就因為她說了一句想看日出;還會偷偷學編辮子,給她編好多好看的辮子……

他是一個很複雜的人,但江柔突然發現她了解的好像還不夠全面,至少她印象中的男人大部分都是她爸她哥那樣油瓶到了都不扶的懶鬼。

她曾經也幻想過未來另一半的模樣,最基本的一條就是會做家務。

沒想到,現在倒是莫名其妙實現了。

江柔在心裏幽默了一下,然後乖乖端着盆去了牆角。

——

早上三道菜,辣椒炒茄子,小白菜和豆腐肉湯。

味道不是很好,就是煮熟了而已,江柔低着頭吃了兩碗飯,吃完,依舊是男人起身收拾。

江柔看他動作麻利,也就坦然接受了,抱着肚子在堂屋裏散步,轉了兩圈後回房間做小衣服。

做小衣服之前得先畫樣式,廢了半天勁兒才從抽屜角落裏翻出一支只剩半截的鉛筆和沒殼的破本子。

她對小侄子的衣服樣式再熟悉不過,後世剛出生的嬰兒都穿那種連體衣服,方便脫穿,碼數一般都是五六十厘米。

江柔坐在桌子前認認真真的寫寫畫畫,還在紙上标記需要注意的地方。

外面院子門被敲了好幾下都沒聽見。

等聽見站起身時,就看到黎宵先她一步出去了。

見他去開門,江柔便重新坐了回去。

不過沒有繼續剛才的事,房間窗戶正對着院子,稍微伸長脖子就看得清清楚楚。

外面黎宵打開院子大門,來找他的是朱強。

朱強看到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哥,我聽說你出來了,就過來看看。”

他手上拎着兩條巴掌大的鲫魚,是他昨天去看梅子回來路上在河裏捉的。

這次他們打架也有他的原因,要不是為了給他出氣,也不至于進了局子裏。

到最後,反而只有他逃過一劫。

說着趕緊補充了一句,“對了,我聽說隔壁市裏建造工廠,工地上缺人,一天十五塊錢,你去不去?”

下半年不好找事情,朱強和梅子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就在年底,準備趁着這半年時間掙點錢。

想到結婚,朱強臉上笑容加深,“哥,咱們縣裏的大酒店快要完工了,到時候我舅會去當廚師,還說要把我帶上。我聽說像這種大酒店會缺什麽服務員,你可以把嫂子弄進去。”

也因為這個,梅子家才點頭的。

這次打架讓黎宵他們工作也沒了,朱強心裏覺得很不好受,他自己倒還好,以前不懂事跟着黎宵幾個混,但他卻是有退路的,現在跟着舅舅學廚,以後學好了也能自己開個飯館啥的。

但黎宵他們就不行了,黎宵和周健他們都是些沒爹或沒媽的孩子,父母不管,好不容易搞出了運貨的生意還跟秦老大張哥鬧起沖突了。

他媽和梅子現在都不讓他和黎宵來往,朱強也知道不能再混下去了,但他還記着小時候黎宵對他的照顧,所以還是過來說一聲。

在大酒店當服務員是好工作,現在工廠下崗工人一年比一年多,到時候恐怕沒關系都擠不進去。

這幾年縣城換了個領導,搞什麽旅游景區,要把他們縣城打造成旅游縣,什麽招商引資,還有個海城來的大老板在這裏建了一家四星級的大酒店,十分氣派。

黎宵倒是沒有太在意之前的事,朱強瘦的跟猴子一樣,打架帶上他也是挨揍的份。

聽到隔壁市工地缺人,含糊應了一聲,态度不明,但在聽他說讓江柔去酒店當服務員時,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似乎不太喜歡。

“這事後面再說吧,工地幹多久?”

運貨的生意黃了,他也不想去老秦那邊低頭,他雖然混,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底線,不能幹,幹了就一輩子洗不幹淨了。

江柔肚子裏還有他兒子,他得為以後考慮。

這次進局子,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老秦那人性子太沖,還容易飄,總有一天要出事,他不想帶着兄弟被拖累,幹脆找個機會鬧起來,現在算是撕破臉了。

朱強不清楚他心裏想的,回道:“四五個月吧。”

黎宵眉頭沒松,覺得時間有點久了,那時候江柔都生了。

他确實缺錢,但他兒子出生時肯定要在場,他媽靠不上,江柔父母就更別說了。

他沒說話,朱強便趕緊補充了一句,“工地幹活是日結的,想幹多久就幹多久。我是準備幹到年底回來的,想過個好年。”

梅子父母要的彩禮太多了,幾乎将家裏都掏空了,所以他才想着去工地掙點錢,跟着舅舅在國營飯店當學徒一天才三塊錢,淨幹髒活累活,還不夠稱一斤肉。

黎宵想到昨晚江柔的話——孩子要出生了,有些東西需要準備。

他也不懂,反正就是要錢。

點點頭,“行,我再想想。”

朱強将魚留下走了,黎宵拎着兩條小魚回了屋子裏,準備打盆水養着。

轉過身的時候,目光淡淡的瞥向窗戶那裏,吓得江柔趕緊将脖子縮回去。

隔着些距離,江柔聽得不是很清楚,但朱強聲音有時大,她聽到什麽“工地”“大飯店服務員”“大嫂”之類的。

因為她對黎宵的經歷太過熟悉,很快拼湊出了事件,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一年的黎宵跟一個叫秦文國的地頭蛇鬧掰了,秦文國的手下找他手下麻煩,黎宵跟人約架最後打進了局子裏,出來後又将人揍了一頓,關系徹底壞了。

要不是因為這,黎宵應該很早就發家了,他當初搞得那些大卡車運貨路子,已經初具後世貨運公司的形态。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好,那個叫秦文國的家夥在幾年後就因為販d被槍斃,比他死的早十幾年。

鬧掰了後的黎宵走過一段彎路,和朋友去隔壁市工地搬磚,哪知最後誤入傳銷組織,被坑的很慘。

好在這個家夥不是一般人,最後将人家傳銷老窩捅了,甚至在那裏結識了一個叫峰哥的人,還帶回來一筆錢,這筆錢成為他第二年去南方闖蕩的資金。

而“江柔”則曾經在當地縣城四星級的大酒店做過幾年服務員,也是在那裏,她認識了一個港地富商,最後丢下女兒跟人跑了。

江柔心情有些糾結,不确定要不要提醒他一聲,畢竟凡是進入傳銷組織的,不脫層皮也要受不少罪。

但是作為一名曾經的警校生,心裏忍不住偷偷想着,他進去了,也算是給社會除害。

還真不好取舍。

江柔還沒想好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下午,天就突然黑下來了,一場大暴雨來襲。

老房子頭頂只有一層瓦片,屋子裏有很多漏雨的地方,連房間裏都有。

江柔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家裏的盆都不夠接。

這場雨太大了,屋子裏低窪的地方都開始堆積水。

最後男人拿着梯子出去了,對站在門口旁的江柔道:“你在屋裏看着。”

他在大門口脫掉上衣,搬着長梯靠在屋子外牆壁上,冒雨爬上屋頂,随即頭頂的瓦片傳來踩踏翻動的聲音,緊跟着是男人模糊低沉的詢問,“還漏不漏?”

江柔走到澡盆接水的地方,漏水變小了,但還是有,便仰着頭大聲道:“漏,剛才左手的位置在漏雨。”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達清楚,還想再解釋兩句,“應該是東邊,你往東……不對,應該是西,對,是西……”

說完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還用手比劃了兩下,他左手的位置和她左手的位置是不一樣的,而這房子又是朝南走向,江柔頭痛,堅決不承認自己有點東西不分,肯定是她現在懷孕腦子反應慢。

還沒等她分出好歹來,頭頂上傳來一聲嗤笑,男人已經将瓦片弄好了,換了另一個地方,過了片刻又問,“這裏呢?”

江柔尋着聲音忙進了房間,仰頭低頭看了一會兒,“不漏。”

但等人走後,看到又漏雨了,忙大聲喊:“等等,又漏了。”

男人似乎“啧”了一聲,有些不耐煩。

不過還是轉回來了,翻了幾下瓦片,“這樣呢?”

“漏。”

“這樣呢?”

“還漏。”

“……”

察覺到他心情有些不爽,江柔小聲補充了一句,“你要不往大門方向的右邊試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似乎聽到一聲輕笑。

一共十幾處漏水的地方,花了将近四十分鐘才弄好,黎宵回來時,整個人都濕透了。

江柔讓他趕緊去洗頭,還主動給他找起了毛巾。

男人接過她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頭,沒動,看着她忙前忙後的将洗臉盆裏接的髒水倒掉,又拿到門口用雨水洗了,還拿來了大桌子上的熱水瓶。

對于幹了活的功臣,江柔還是很體貼的,這是她跟她嫂子學的,她哥以前多懶的一個人啊,她媽怎麽罵怎麽兇都沒用,但自從娶了她嫂子後,家務活幹的比誰都勤快。

也沒什麽秘訣,那就是她哥每次幹了什麽活,她嫂子表現的都特別殷情讨好,滿足了他那顆很是虛榮的大男子主義心。

江柔有樣學樣,拿了肥皂,将椅子拖到大門口這裏,還給他端來小半盆冷水,熱水瓶裏的水倒進盆裏後用手試了試溫度,覺得剛剛好。

然後扭過頭朝站在不遠處的男人甜甜笑,“可以洗了,我去給你燒水洗澡。”

男人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等人走後,将毛巾丢進洗臉盆裏,然後彎下腰将頭浸進熱水中。

“……”

這大概是黎宵洗過最燙的一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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