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們私奔吧
風昭然既然在,那這裏顯然就沒有自己坐着歇息的份,姜宛卿準備告退。
然後就見結香退得比她還快。
結香在涼亭外站定,回給姜宛卿一個可靠的眼神。
——放心吧姑娘,我一定會好好守着,不讓任何人打攪姑娘和太子殿下!
姜宛卿:“……”
大可不必。
但侍女都擺出了望風的架勢,她不說上兩句倒顯得有點奇怪了。
“那個……”姜宛卿努力尋了個話茬,“原來殿下喜歡貓啊?”
風昭然:“不喜歡。”
不僅神情淡然,還皺了皺眉頭。
太子殿下如玉人,皺眉已是難得的表情,可見不止是不喜歡,簡直是讨厭。
姜宛卿其實一開口就知道自己找錯了話題,他确實是讨厭貓。
貶谪之後她撿了一只奶貓,他說了幾次讓她別養。
她那時不敢違他的意,但又舍不得奶貓,只好背着他偷偷養。
但此時她可不會再唯唯喏喏奉他的話為至聖金言了,她帶着點訝然道:“原來不喜歡呀?殿下真是心善,不喜歡的東西也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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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貓不是孤喂的。”風昭然道,“孤只是看看誰在這裏喂貓,等孤查出來,定要治他的罪。”
姜宛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風昭然的眉頭皺得好像更緊了,眼中甚至還有一絲痛苦之色。
……他對貓的讨厭竟到了如此苦大仇深的地步?
“外面風大,五妹妹快回殿閣吧。”
風昭然的聲音微微發冷,這是明顯的逐客令。
姜宛卿巴不得這一句,當即幹脆利落地告辭。
“這麽快就說清楚了?”結香一愣,往姜宛卿身後瞧了瞧,“太子殿下怎麽了?生病了嗎?”
姜宛卿回頭望,就見風昭然的手按在胸口,眉頭深皺,眉心隐隐皺出一道豎紋。
結香:“姑娘快去看看殿下!男人虛弱的時候就是女人最好的機會,這叫趁虛而入!”
“……”姜宛卿,“……你從哪兒學來這些有得沒有?”
“說書先生說的。”
姜宛卿還想問一問是哪個說書先生,她怎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背着她出去聽書了……架不住結香把她往後拱,她想頑抗一下,到底敵不過結香來自體重上的碾壓,後退了一步。
長長的裙裾頓時成了絆腳石,她只覺得後背一緊,像是一只巨手把她扯得向後倒去。
她連忙去抓結香的手,結果結香也沒能扛住,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
地上的青草尚未全枯,帶着幹燥的芬芳,摔着倒是不疼。
只是好死不死,結香正壓在姜宛卿胸口。
姜宛卿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
結香急忙起來扶姜宛卿。
此時華麗的衣裙和豪奢的套簪全成了麻煩,由地上艱難起身的姜宛卿發釵掉了一半,衣裙也亂了。
風昭然從她身邊經過,客客氣氣地問姜宛卿:“五妹妹無事吧?”
這是姜宛卿上一世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接下來多半是吩咐一句讓身邊的人好生侍候。
她當時覺得他其實也挺關心自己,後來才明白這話全是客套敷衍。
只有最傻的那個傻子才會感動地把它當真,然後不論多苦都對他露出笑臉,對他說“沒事”。
“我不行了,我的腰好痛,不能動了……”姜宛卿道,“快給我請太醫……”
風昭然神情一動,腳尖一動,身子偏了偏,像是要過來扶她。
姜宛卿暗暗挑了挑眉。
哦?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下一瞬,他的腳尖收了回去,向結香道:“可背得動你家姑娘?太醫院就在東南角,離這裏很近。”
結香連忙把姜宛卿背起來,走出一陣,姜宛卿向結香道:“回頭看看太子做什麽。”
結香回頭。
姜宛卿感覺到結香的身體微微僵住,“他走開了是不是?”
結香淚眼汪汪:“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害姑娘在殿下面前出醜了,奴婢該死……”
“停。”趁着拐過了彎,再也看不到涼亭,姜宛卿從結香背上下來。
結香愣住:“姑娘你沒事?”
“那麽摔一下能有什麽事?”
想當初她從樹上摔下來也沒有怎麽樣。
結香明白了,姑娘也是想用苦肉計讓太子殿下關心一二,結果全被她搞錯了。
結香想哭。
姜宛卿只不過單純想打一打風昭然的臉——裝模作樣噓寒問暖有屁用,能不能動一點真格帶她去看個太醫?
顯然風昭然的裝模作樣僅到此為止。
此時她的衣裳亂七八糟,頭上的發簪歪東倒西,便想尋個僻靜宮室理理妝。
走動的步子有些急,忽然聽到一絲尖利的貓叫,那是貓兒在發出警告。
姜宛卿回頭,就見旁邊一排書帶草,好幾只貓兒聚在一處吃食。
一名中年婦人正在給好幾只碗裏添貓食。
那碗和之前桂花樹下的一模一樣。
婦人頭上只簪了一支銀質扁簪,除此之外別無裝飾,衣裳也顏色頗為暗淡,料子也是低等宮人穿的棉布。
結香只當她是哪個冷僻宮殿裏的年長宮女,便道:“姑姑安好,借問一聲,附近哪一和宮室方便理個妝?我家姑娘頭發亂了。”
對于一個混得不如意的宮人來說,結香算得上十分有禮了。
但她不是宮人,而是一位妃嫔。
越婕妤,九嫔之一,位階不低,但在宮中沒有人在意她,沒有人談論她,都只當她不存在。
她也很少出來走動,大家都知道的,皇後不喜歡看見她。
她是風昭然的生母。
風昭然養到三歲,皇後誤服寒藥,以致終身不孕,便選中了風昭然抱到坤良宮教養。
據說皇後不是沒動過留子去母的心思,但越婕妤有個弟弟,乃是一員悍将,在北疆殺敵無數,軍功卓絕,若動了越婕妤,只怕會寒了越将軍的心。
越婕妤不知是自知無望,還是天生與世無争,這麽多年,她就住在自己的寝宮,甚少出來見人。
上一世大婚時,姜宛卿還試探着問風昭然要不要去拜一拜越婕妤,惹得風昭然大怒,她便再也沒敢提過。
是直到風昭然登基,姜宛卿才第一次見到越婕妤。
那時,越婕妤已經是越太後了。
只是那時的姜宛卿已經開始卧病在床,難得去給越太後請安,對這位婆母一直生疏得很。
此時越婕妤道:“略等一等好嗎?這兩日因着太後壽辰,宮裏人來人往,這些貓兒一直沒能吃上一頓飽飯。”
結香還想催促一下,姜宛卿用眼神止住她。
貓兒們看來确實餓了,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咽,不一時便将碗吃得幹幹淨淨,圍在越婕妤身邊喵喵叫,似是表示感謝。
越婕妤這才起身,一面領着主仆二人往前走,一面問道:“姑娘也喜歡貓?”
姜宛卿“嗯”了一聲,“我以前養過一只貍貓,和裏頭那只有點像。”
越婕妤微笑道:“貍花可不太好養,她們是獵人,不願意當寵物的。”
姜宛卿回憶了一下,上一世那只貍花貓确實是高高在上,她想摸一下,很少有不挨爪的時候。
越婕妤的衣飾不像嫔妃,住處也不像,布置得十分素淨,用的茶具只是普通白瓷,妝奁匣子一打開,裏面只有簡單的發簪并一只桃木梳子。
姜宛卿的頭發豐厚,今日梳的發髻又特別繁複,這裏沒有桂花油,一時便很難梳成,姜宛卿讓她換一個簡單些的發式。
結香惋惜道:“那這些大簪就用不上了。”
姜宛卿:“用不上便用不上吧,本來就沉甸甸的,壓得我脖子疼。”
越婕妤接過了梳子:“讓我來吧。”
越婕妤的手法比結香好得多,頭發在她手裏就像那群貓兒一般聽話,九曲宛轉成髻,一大套發簪一樣一樣插戴上去,和原來的發式一模一樣。
結香大感佩服。
姜宛卿倒是不意外。
越婕妤原是給陛下梳頭的宮女。
能在禦前侍候,手藝自然十分了得。
“謝姑姑。”姜宛卿依着宮中規矩讓結香打賞,既然不認識,自然得裝到底。
“姜姑娘,莫要怪太子。”越婕妤當然沒有接賞錢,只是望着她柔聲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姜宛卿道,“姑姑認錯人了吧?我并非長姐姜元齡。”
“知道。”越婕妤的眼神不僅溫和,甚至還透着一絲慈悲之意,“你是姜家五姑娘。”
直到離開,姜宛卿也沒弄明白越婕妤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是指他身不由己上了她的床?
但在世人眼裏,這是姜家五姑娘費盡心機陰謀得逞,越婕妤勸太子別怪她還差不多,怎麽會勸她別怪太子?
莫非是越婕妤與世隔絕得久了,聽錯了消息?
她一路想得有點入神,冷不丁被結香拉住了,結香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姑娘快瞧,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前面不遠處的樹叢中,露出一角竹青色的袍角,上面無繡無紋,正是方才太子穿的那一件。
“太子在這裏做什麽?”結香滿懷希翼,“是不是擔心姑娘,所以在這裏等着?”
姜宛卿:“……”
人可以想多但最好不要想這麽多。
“走吧。”
不管風昭然在這兒做什麽,反正絕對跟她沒有關系。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時候,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昭然哥哥,什麽都別說了,我們的緣分已盡。齡兒祝願你和五妹妹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這聲音微帶顫抖,顯出十分的柔弱,鐵石人聽了也要心生憐惜。
“齡兒你當真要這樣說嗎?”
風昭然的聲音低沉,柔和,“你和孤從小一起長大,自懂事起,你我便知道今生要與之白頭的人是誰,孤的心意你比誰都清楚。”
“可是你已經和五妹妹在一起了!”姜元齡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哭腔,“你們的婚事已經定下,你是要做我妹夫的人了!”
“那你呢?”風昭然低聲問,“你是不是要嫁給七弟,做孤的弟妹?”
姜元齡哭道:“你怎麽會這樣想我?我誰也不嫁,我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好了齡兒,我們都別吵了……那一日的事其實是有心人作局,我身受其害,有口難辯。”
風昭然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有一絲疲憊。
結香掩住嘴,眼睛睜得滾圓,眸子裏全是擔憂。
怎麽會?
怎麽會偏偏撞見太子殿下說這種話?姑娘要難過死了。
上一世的姜宛卿确實是很難過的。
那種難過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甚至不是痛,就像是有人往心尖上拴了一塊大石頭,墜着她的心一直往下沉,無邊無底地往下沉。
風昭然登基之後,将姜元齡接進皇宮,她作為名義上的皇後,和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每見一次,就要難過一次。
後來結香幹脆吩咐宮人,但凡瞧見這兩個人在的地方,就不讓姜宛卿過去。
眼不見為淨,倒也挺好。
只是姜宛卿自己常常會想,不知道那麽冷然不近人情的風昭然,和心愛的人說起情話來,會是什麽樣子。
上一世的懸念在此時揭曉。
也……不怎麽樣嘛……
聲音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衣袍都沒有動一下,說到如此動情之處,難道不該抱一抱嗎?
姜宛卿沒有興趣再聽下去了,轉身準備離開。
“……齡兒你若是願意,孤這便抛下太子之位,和你一起遠走天涯,從此做一對亡命鴛鴦,好不好?”
姜宛卿整個人僵住,一臉難以置信。
結香在旁邊看着無比心疼,低聲勸道:“姑娘,咱們走吧。”
又努力安慰道:“太子殿下和大小姐畢竟是多年的青梅竹馬,這個……這個一時難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等到成婚之後,太子殿下一定會喜歡姑娘的,姑娘人這麽好,沒有人會不喜歡……”
其實此時此刻姜宛卿心中只有一句話——世上竟有這等好事!
姐姐,快點答應吧!
盤纏包在我身上,我砸鍋賣鐵也要給你們籌出來!
這一瞬間姜宛卿連自己的後半生都想好了——東宮太子和姜家長女就算私奔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找回來,生米一旦做成熟飯,那便是天下皆知,就沒有人會在意她這碗半生不熟的飯了。
一切回到正軌,風昭然與姜元齡完婚,而她則因情傷甚重,自請去廟裏帶發修行。
修它個一年半載,選一個月黑風高之日,金蟬脫殼,魚龍入海,重獲新生。
光是用想的,姜宛卿都激動得指尖微微發抖。
“姑娘,慶王來了。”結香低聲提醒道,聲音裏有一絲戒備。
結香不喜歡慶王。
若說太子的風格是“誰也莫挨着孤”,慶王風昭景便是“誰敢不來挨着本王”。
尤其是對美人。
姜宛卿自幼便是眉眼明麗,素面朝天也像是施過脂粉,比旁人格外鮮妍一點,就像是一朵被上天厚愛特意多施雨露的花。
風昭景留意這朵花已經許久了,眼看她越長越大,就如同重重的花瓣一層層打開,一日比一日動人。
從前他尚未得到姜家的支持,每有宮宴,還時不時借着表哥的身份,拉拉表妹的衣袖問是什麽料子,或是碰碰表妹的發簪說這樣式真是特別,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算不上非禮勿動,但着實有些惡心人。
此時遠遠瞧見姜宛卿臨風而立,衣裙袅袅,纖腰一束,體态妖嬈,見獵心喜,便負手往這邊來,微微一笑,便要開口。
姜宛卿方才高興過頭了,竟沒有注意到慶王的靠近,此時再走人已經來不及了,而慶王一開口,樹影後的私奔之約必然會被打斷。
他倆不私奔,她哪裏來的新生?
姜宛卿不假思過,直接一把捂住慶王的嘴。
“!”慶王目中掠過一絲訝異,轉即便化成濃濃的興趣。
“王爺先別說話,跟我過來好嗎?”姜宛卿輕聲道,“我有件事想跟王爺說。”
她特意沒讓結香跟來。
慶王一見這架勢,頓時心癢難耐,跟上來。
姜宛卿帶着他走到一處薔薇架下。
這個時節薔薇早已經開完了,剩下的全是蒼翠的枝葉,葉片底下藏着細細的尖刺。
慶王見四下無人,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幾分。
“五妹妹有什麽話,非要特意将本王帶到這裏來說?”
他其實生得很英俊,是和崔貴妃一脈相承的容貌,被皇帝禦口稱為“朗然如紅日”,京中确實有不少貴女暗暗心許。
但他眼中的侵奪意味過于強烈,姜宛卿被他看着,總覺得他像是打算用視線扒了她的衣裳。
“王爺喜歡姐姐嗎?”姜宛卿問。
慶王一笑:“怎麽?五妹妹吃醋了?”
“我只是做了對不起姐姐的事,心裏十分後悔,又很內疚,卻不知道如何彌補姐姐。”
姜宛卿低眉垂眼泫然欲泣,“我聽說王爺想要求娶姐姐,心中十分感激,只望王爺能善待姐姐,讓姐姐幸福,這樣我心裏也會好受一些……”
“五妹妹說話真是好聽,”慶王湊近她,低聲道,“不知那日五妹妹勾引太子,是不是也是這般情态?”
太近了,姜宛卿想要後退。
但慶王弓馬娴熟,一把就抓住了她:“五妹妹別擔心,太子那個廢物耽誤不了你多少青春,只要你心裏念着本王,本王自然會給你一份恩寵……”
姜宛卿大驚,這裏是禦花園,雖說這個角落比較僻靜,但随時都會有人過來,慶王怎麽膽大至此。
她想要開口呼救,慶王一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七弟,你在做什麽?”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姜宛卿發誓,她兩輩子都沒有發現這聲音這麽悅耳過。
作者有話說:
嗚嗚雙開真的太難了,我覺得我應該換一個夢想……
感謝在2022-05-31 00:41:03~2022-06-01 23:55: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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