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殿下,你忍忍
姜宛卿沒有被進湖裏, 而是被扔進了溫泉池。
其實進門後外頭的人看不到風昭然的傷,姜宛卿已經很有自覺地準備下來了,但風昭然沒有停步, 直接走到溫泉池邊,把姜宛卿扔了進去。
池子不深,姜宛卿直接一墩墩在了池底, 疼是不疼的, 但整個人被摔得有點暈乎。
很明顯他是故意扔的!
風昭然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眸子裏似乎還有一點火星子——那是惱火。
姜宛卿本來有點生氣,一瞧他這點惱火,倒是樂了。
風昭然的惱怒和他的喜悅一樣罕見, 是個稀奇物件。
“殿下這會子才生氣怕是晚了吧?”
姜宛卿實在很難忍住不去幸災樂禍,“方才殿下抱妾身的時候, 妾身瞧見姐姐好像快暈過去了,是慶王在旁邊扶住,姐姐才站穩。這下可怎生是好?殿下想好怎麽賠罪了嗎?”
風昭然沉沉地看着她。
這種眼神的壓迫力太強,姜宛卿終于撿回一點良心,他好歹是救了她。
上一次在溫泉池裏遇上慶王, 讓姜宛卿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很不喜歡溫泉, 甚至連泡澡都是速戰速決。
此時她依然讨厭這氤氲的熱汽、這彌漫的水霧, 但被凍僵的身體泡在溫暖的池水中慢慢緩過來, 能将人凍得打顫的寒意被驅散, 姜宛卿暫且放下了對溫泉偏見,“殿下不冷嗎?要下來泡嗎?”
她是随意一問。因為風昭然向來不近女色,不管是在登基前還是登基後, 皆是守身如玉, 從來沒有和誰親近過。
但出乎她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風昭然的腰帶與外袍墜地,發出一聲輕響,然後穿着裏衣坐進了溫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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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衣雪白,右肩上已經濕出了一片殷紅。
他全身本就濕透了,此刻再被溫泉的水汽浸透,整個人似一尊端然坐在仙氣袅袅蓮座上的佛像,眉目秀逸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
姜宛卿:“……”
如果說那一晚他和她同床共枕是一個意外,此刻恐怕就是他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了。
即使是在前世,他也沒有和她共浴過。
雖說現在不算共浴,兩人身上都還穿着衣裳……但因為人是清醒狀态,再加上池子不大,腿若是伸直些便會碰上彼此,姜宛卿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不自在。
她把自己往水裏浸得更深了些,水完全沒過肩頭。
風昭然的視線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她身上,此時看着她像是要把自己完全埋進水裏,開口道:“你怕孤嗎?”
姜宛卿搖頭。
上一世漫長的少女時代,她是有點怕他的。
但那種怕并非恐懼,而是因為心中揣着一個秘密,生怕他多看一眼,便把她的秘密看穿了。
現在都做了兩輩子夫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恨孤嗎?”
姜宛卿想了想,還是搖頭。
她恨過,但死過一回,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剎那間清明——她所有的痛苦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對他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渴望。
因為渴望,所以失望。
因為失望,所以痛苦。
但他從來沒有義務喜歡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
所以她純屬是咎由自取,又有什麽好恨的?
“殿下你的傷,”姜宛卿提醒他,“是不是不能泡溫泉?”
風昭然右肩上的鮮紅在裏衣上肉眼可見地擴散。
門上輕響,張嬷嬷的聲音傳來:“奴婢給殿下和娘娘送姜湯。”
風昭然朝姜宛卿點了點下巴。
姜宛卿自覺過去摟住他,像之前那樣用衣袖替他遮掩傷處。
除了姜湯,張嬷嬷還送來了幹淨的衣物,瞧見溫泉池裏抱在一處的兩個人,張嬷嬷離開的時候臉上還有一絲喜色。
姜宛卿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她是不是太聽話了一點?
習慣這個東西真是太可怕了。
她趕緊松手,喝碗姜湯壓壓驚。
姜湯辛辣得很,嗆得她直想咳。
然後就看到一枚軟紅的棗糕遞到了面前,“壓一壓就不辣了。”
“……”姜宛卿,“殿下怎麽知道妾身怕辣?”
皇宮的生存之道姜宛卿清楚得很,那就是絕不能讓人知道你喜歡什麽,害怕什麽。
她已經習慣性忍耐,沒有咳出來。
風昭然淡淡道:“臉都皺成那樣了,孤又不瞎。”
姜宛卿:“……”
“謝殿下,殿下自己也吃。”姜宛卿說着自己拿了一塊,借着點心的甜味壓住嘴裏的辣味。
再一看托盤裏除了糕點,還有一壺茶水。
嗯……兩位嬷嬷這是打算讓她和風昭然在這裏泡一整天?還是怕他們泡餓了要吃點東西墊肚子?
風昭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沒有吃,将棗糕放了回去。
姜宛卿并不意外。
上一世她時常覺得風昭然很可能是原來在天上餐風飲露的神仙,他對很多東西都沒有欲望,比如吃食,比如美色。
後來她才想明白,他不過也是一個凡人,哪能當真無欲無求,只不過是将欲求全放在了權勢之上,對其它的東西不屑一顧而已。
席上被國師的事情一鬧,姜宛卿根本沒吃下什麽東西,這會兒倒真有點餓了,一連吃了兩三塊,才發現風昭然還在看着她。
準确地說從進來之後,他的視線好像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姜宛卿終于意識到不對了,上一世他看她的時間加起來只怕都沒有這麽長。
姜宛卿咽下嘴裏棗糕,“殿下,怎麽了?”
風昭然的視線閃爍了一下,在她唇角轉了轉。
在溫泉的浸泡下,她在湖裏被凍出來的青白臉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緋紅,在熱汽的滋潤下,雙唇就像是在露水下舒展的花瓣,濕潤飽滿,嫣紅欲滴。
一點糕屑沾在唇下,像是一粒小小的紅痣。
風昭然原本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他至今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失控,當着姜元齡和風昭景的面下湖救人,毫無疑問是最最失智之舉。
但看來看去,端倪沒發現,心跳卻漸漸有點加快。
她說得對,他的傷勢确實不适合泡溫泉。
“嘩啦”一聲,風昭然起身。
就在姜宛卿以為他要離去的時候,他忽然回身,盯着她。
這眼睛相當不對頭,炯炯發亮,完全不像風昭然平常的樣子。
姜宛卿下意識想往池水裏多縮一些,就見風昭然彎腰俯身,擡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從她的唇下抹過。
“吃東西注意些。”風昭然淡淡道,“礙眼。”
說完這句姜宛卿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僵硬了一下,像是全身肌肉猛地繃緊,以對抗某種突如其來的東西。
隔了一會兒他才恢複常态,這一次一個字都沒有再說,走到屏風後更衣離開。
姜宛卿:“……”
這家夥一定是在湖裏磕壞了腦子。
一定。
溫泉池裏就剩她一個人,頓時顯得有點空曠起來,姜宛卿不由又開始想起了上一世那段不愉快的經歷,再泡了一泡便回寝殿了。
張嬷嬷和林嬷嬷早将被褥煨得暖暖的,讓姜宛卿拿被子裹着,然後細細替姜宛卿将頭發擦幹。
姜宛卿的頭發豐軟密實,挽成發髻時烏鴉鴉沉甸甸,放下來時直如一匹黑緞,兩位嬷嬷花了好些時候才徹底擦幹。
還恐有寒氣殘留,特地生了個炭盆,讓姜宛卿烤着。
寝內本燒着地龍,這麽一來姜宛卿只覺得一陣陣發汗,熱得不行,要掀開被子。
兩位嬷嬷忙道:“這時候正要發汗,發一陣汗,寒氣全消才好。哪怕是個壯漢,大冬天掉進冰水裏,不小心照料,一場風寒就能掉要小命。”
正說話間,宮人來禀,戚氏過來探望。
一起過來的還有姜元齡。
消息已經傳開,人們都說是太子妃和太子失足落水,中間全沒有人提慶王一句。
戚氏過來慰問一番,留下一些滋補藥品,囑咐姜宛卿保重。
姜元齡卻留了下來:“母親先去吧,五妹妹一個人在這裏躺着怪可憐的,女兒陪五妹妹說說話。”
戚氏笑道:“也好。你們都是天家媳婦,以後有什麽事要彼此照應。”
姜元齡應下。
戚氏走後,殿內一下子靜下來。
兩姐妹在姜家都很少聊天,現在自然也沒有什麽私心話要聊,姜宛卿打了個哈欠,頗有些無聊地等姜元齡開口。
她知道姜元齡想問什麽。
上一世風昭然登基之後,姜元齡剛入宮,時常往姜宛卿這裏跑。
那時姜宛卿才從離亂中回宮,對姐妹親情甚是渴望,每一次姜元齡來都很覺得又暖心,又感動。
後來才發現,姜元齡看上去很關心她,但話裏話外,更多的是在打聽她和風昭然相處時的情形。
在得知風昭然一直守身如玉,兩人甚至還沒有圓房的時候,姜元齡微微笑了笑,然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姜宛卿是死後才明白那個笑容裏的輕蔑。
此時的姜元齡卻遲遲沒有開口,只是看着姜宛卿,看得姜宛卿又打了個哈欠,簡直快要睡着了。
“五妹妹确實生得美豔……”姜元齡黯然道,“難怪他會将你放在心上,不顧一切跳下去……”
“姐姐要聽實話嗎?”姜宛卿直接道,“殿下說,他是為了姐姐才救我的。”
姜元齡微微一怔。
“殿下說他受不了你嫁給別的男人,他心中很痛苦,想讓姐姐也嘗嘗這痛苦的滋味。”
姜元齡臉上多了一絲神采:“……他真的這樣說?”
姜宛卿:“姐姐不信可以去問他。”
最好以後想知道什麽就直接去問他,莫要再來找我。
“可是……”姜元齡低聲道,“他若是不喜歡你,怎麽會讓你在書房侍寝?”
姜宛卿原本懶懶的,打算把姜元齡打發走便好好睡一覺,此時卻是整個人激靈一下,睡意全消。
姜家會知道東宮的消息不奇怪,因為肯定是往東宮安插了人手。
但東宮的宮人已經全換過了,姜元齡為什麽還會知道?
“那日……”
姜宛卿的語氣有些遲疑,因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日殿下喝了點酒,有點醉了。
這謊言不太高明,因為風昭然從不會讓自己醉。
但姜元齡好像不知道這一點,在恍然之後露出了一點鄙夷的神色,“原來你是在趁人之危。”
姜宛卿笑笑。
“你不會在騙我吧?”姜元齡忽然問。
“我為什麽要騙你?”姜宛卿道,“其實姐姐是以什麽身份來問我的話?是以殿下姨姐的身份,還是殿下弟妹的身份?我與殿下已是夫妻,姐姐為何要打聽我們夫妻之間的事?”
姜元齡一滞。
姜宛卿一直是軟軟糯糯的,視線從未這樣鋒利過。
“我若是不願意說,姐姐完全沒有理由問,而我之所以願意說,只不過是因為殿下對姐姐一片深情。我不想讓他被姐姐誤會。”
姜元齡的視線頓了頓:“五妹妹,你果然一直喜歡他。”
姜宛卿笑了。看來她上一世小心翼翼的傾慕根本沒有瞞過任何人的眼睛。
“是啊,我喜歡他,可是他只喜歡你。所以姐姐,以後再也不要來問我了,有什麽想問的就去問他吧。”
姜宛卿垂下眼睛,“日日看着他心中只想着姐姐,我已經夠痛苦的了。”
姜元齡終于被哄走了。
姜宛卿松了一口氣,但願她再也不要來了。
希望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屬,不要再将旁人牽扯進來。
不過……姜家竟然還在東宮有眼線,以後還是小心點。
會是誰呢?
兩位嬷嬷的捂汗大法到底還是有用的,姜宛卿原以為自己和上一世一樣逃不了一場風寒,結果回宮之時得風寒的另有其人。
姜宛卿是在馬車上發現風昭然不對勁的。
皇帝接連三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風昭然則忙得在馬車上依然要看奏折。
他的動作如常,只是速度比平時略慢了一些,然後臉上好像有點發紅。
但因為他的臉平時過于蒼白,這點紅暈倒讓他看起來更像正常人。
所以姜宛卿起初并沒有在意,直到車輪碾過一塊石頭,馬車颠了一下,她不受控地向前栽倒,風昭然擡手拉了她一把。
她跌在風昭然身上。
“坐穩了。”風昭然沉聲道。
他的神情鎮定,聲音清晰,但姜婉卿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
想也沒想,她的手覆上他的額頭。
高熱幾乎燙着她的手。
風昭然把她的手挪開一點,因為她寬大的衣袖蓋住了奏折。
“……”姜宛卿,“殿下,你知道自己發燒了嗎?”
風昭然“嗯”了一聲,仍舊看奏章,末了指甲在奏折上輕輕劃了一道。
姜宛卿知道這是他認為這道奏折留中再查的意思,看來是一件頗為麻煩的事。
後來她才知道,這是慶州太守連續第五年上書求戶部撥款修河堤。
姜宛卿沒有再去打擾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着哪門子急?
回宮之後風昭然如常理政,看過的奏折全部寫好條陳送給皇帝過目,皇帝加蓋大印。
姜宛卿讓張嬷嬷放風,等風昭然下朝了就來通報,然後去小廚房繼續熬紅豆湯。
熬完第二鍋的時候覺得不大對勁。
小廚房裏的午飯都好了,風昭然卻還沒有下朝。
在飯香與紅豆香中,姜宛卿想起來了,上一世的這一天,風昭然被皇帝罰跪在勤政殿外,一直從早朝跪到天黑。
因為他建議戶部先拔款給雍州,那裏秋季剛遭過蝗災,幾乎顆粒無收,百姓嗷嗷待哺。
但慶王認為慶州地處黃河邊,黃河不時泛濫,河堤至關重要。
和一貫的争執一樣,結果是皇帝同意慶王的奏請。
此事到這裏本來算是結束了,朝臣們已經準備商議下一件政務,這時候風昭然站出來,要求徹查慶州修堤的款項去向,以及歷年修堤的回案。
“河堤年年修繕,慶州收糧卻是年年減産,田畝、戶籍、人口,皆一年比一年少,單是去年慶州良田便報有八千六百八十九畝被淹,每年一百萬兩白銀修堤,到底是修了何處?”
“皇兄的意思是說慶州的太守貪墨?”慶王道,“本王向來不偏私,若他真有不軌之舉,本王第一個取他腦袋。但修堤乃是治河第一件大事,皇兄就算要治人,也得先把河治好再說吧?”
這當然不是兄弟倆第一次在大殿上争論,但距離兩人上一次争執已經過去數年之久,人們都認為風昭然已經接受了現實。
可這一次風昭然沒有絲毫讓步。
最後皇帝大怒:“慶州乃是慶王治下,黃河一旦泛濫,便是舉國成災,到時候災民流離失所,波及京城,太子你承擔得起嗎?!”
上一世姜宛卿得知風昭然被罰之後焦心不已,花錢買通勤政殿的內侍才問出這樣的詳情。
她是女子,不能上外殿,只能在百官下朝之後,扮成內侍去給風昭然送水。
寒風呼嘯,風昭然跪在冰冷的方磚上,一整日滴水未盡,雙唇幹裂。
“殿下,喝點水吧……”她顫抖把水送到他唇邊。
他只給她兩個字:“——走開。”
姜宛卿現在還記得他說這兩個字的神情,眼睫低垂只看見面前的方磚,根本沒有擡她一眼。
此時消息漸漸傳到東宮,無論美人還是宮人皆交頭接耳,悄悄議論。
“聽說了嗎?”
“唉,真是慘……”
“怎麽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雞蛋偏要往石頭上撞呢?”
“是啊,自己在陛下心裏幾斤幾兩,心裏沒點數嗎?”
“算了,沒挨板子,已經是陛下仁慈了……”
“去讓他們閉上嘴。”姜宛卿慢條斯理熬着鍋裏的紅豆湯,紅豆已經開始糜爛,湯變得濃稠,“嗡嗡響,吵人得很。”
張嬷嬷出去發話了。
她這個太子妃雖然在皇宮不被人待見,但在東宮說話還是算話,大家各各噤聲。
林嬷嬷低聲道:“娘娘,咱們去看看殿下吧?”
姜宛卿淡淡道:“那可是勤政殿,我怎麽去?”
“那……至少在前頭迎一迎,也好讓殿下知道娘娘擔心他?那日娘娘落水,殿下可是想也沒想就跳進去救娘娘呢。”
姜宛卿本來想說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太子殿下心性堅韌,能忍人所不能忍,些許苦楚不在話下,他定然扛得過去。
但提到落水……
風昭然上一世抗過去了,是因為無病無災的,跪一日便跪一日,頂多是膝蓋受點苦楚。
這一世他還發着高熱,而這高熱,跟她脫不了幹系。
姜宛卿手裏的勺子頓住,鍋底再一次糊住了。
風昭然跪在殿前。
空蕩蕩的大殿在他眼前微微晃動。
他知道這是他在搖搖欲墜。
但他不會倒下的。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倒下。
風很冷,他因為發熱,更覺得冷。耳邊嗡嗡作響,視野裏開始一陣陣發白,似有霧氣彌漫。
“殿下,您喝點兒水吧。”
他隐約聽到一個聲音,嬌柔,帶着壓抑的哭腔。
她一定以為自己壓抑得很好了,只是聲音抖得跟篩子似的。
他沒有擡眼,只盯着地面,地面上的方磚光潔冰冷,水壺裏的水灑出來幾滴,滴落在方磚上,暈出深色的痕跡。
他的嘴裏幹得快冒火了,但他不能喝。
是天子讓他在這裏受罰,該受的苦楚一點都不能少,若是誰敢來減少,便是違抗聖命。
可那個軟軟的小東西完全不知道,在他身邊哀哀請求,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地磚上。
他一時分不清哪些是水痕,哪些是淚痕。
“走開。”他啞着嗓音道。
快走開。
別讓人看見。
別以為穿一件內侍的衣裳別人就認不出你。
他們可以這樣罰我,也一樣可以這樣罰你。
再不走,和我一起跪着的就是你。
心底有無數的話,每一字都像是被蟲子啃噬出來的細密口子,一顆心疼得千瘡百孔,又酸楚滿脹。
傻瓜,快走啊。
風昭然整個人晃了晃,眼前模糊,心神恍惚,似夢非夢。
姜宛卿帶着人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這般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栽倒的樣子。
然而就在身子傾倒的那一瞬,他像是如夢初醒,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力量,一只手撐住了地面,慢慢地讓自己重新跪正來,背脊挺直,把自己在寒風中跪成一道剪影。
他的衣袖在風中獵獵如飛,像兩只倔強的不肯臣服的翅膀,早晚會沖破雲霄,掀翻壓在他身上的一切。
她走近。
風昭然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一截藍色內侍衣擺。
夢境和現實重疊,他一時有些恍惚,緩緩擡起頭。
這一次眼前不再有霧氣彌漫,他看清了她的臉——下巴小巧,額心尖尖,明眸皓齒,哪怕是做最不起眼的內侍打扮,她也美得驚人,太陽都忍不住要沖破重重的鉛雲,把陽光灑在她身上。
高熱和肩上的痛楚讓他的理智渙散,他向着她緩緩地伸出手。
“……是你嗎?”
我總是夢到的那個人,永遠對我千依百順,永遠惦着我念着我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是你嗎?
稀薄的陽光從層雲的縫隙裏灑下來,清晰地照出風昭然臉上的神情。
迷濛又惆悵,帶着深深的向往,仿佛在凝望一個夢境。
是你嗎?
姜宛卿為這三個字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高燒過度燒壞了腦袋,連她都不認得了?
那得速戰速決。
姜宛卿的手伸進袖中。
風昭然無意識地輕笑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一個水壺。
她偷偷把水壺藏在袖子裏,拿出來的時候還灑了不少在衣袖上。
然而下一瞬,從衣袖裏掏出來的是一根擀面杖。
風昭然的眼睛睜了睜。
就聽姜宛卿道:“殿下,你忍忍。”
然後風昭然後頸傳來一下沉悶的鈍痛,他的眼前一黑,整個人晃了晃,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風昭然:……不是,絕對不是。感謝在2022-06-18 23:59:08~2022-06-19 23:57: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黑龍江富婆重金撸貓 5瓶;眠去 4瓶;60237590、喵神大大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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