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你是不是覺得孤在有意讨好你?

姜宛卿會出言救人, 乃是因為風昭然暗暗給她使了個眼色。

風昭然要保住芙蕖,但他不能開口救人,他一開口, 只能被他人坐實與芙蕖有奸情。

人只能姜宛卿開口救。

情急之間,姜宛卿一時也不知道用什麽法子才好,只能說是急中生智了。

一時間滿場俱靜。

連拉扯芙蕖的下人都忘了動作。

芙蕖像是受驚的小獸, 本能地知道誰在護着自己, 趁機掙脫,想要逃到姜宛卿身邊,卻被楊遵義一把扯住了後衣領。

芙蕖臉上一片絕望恐懼,再也不敢動彈一下。

蔣氏驚詫道:“娘娘此話怎講?難道娘娘成婚多時, 仍是完璧之身?”

這話的下一步就可以請人來問姜宛卿驗身,不過姜宛卿半點都沒有怕的, 她朝的眼神冷冷向蔣氏掃了過去:“你這老婦好大的膽子,太子不近女色,本宮若非完璧之身,那本宮成什麽了?你在誣蔑本宮不守婦道有失清白?!”

姜宛卿的視線極為鋒利,按的罪名也極大, 蔣氏立刻請罪:“老婦人不敢。”

“本宮也是一片好心, 不想你這孫女憑白擔了罪名, 倒替某人送上了一塊遮羞布。”

姜宛卿的視線慢慢從蔣氏和芙蕖身上掃過, 芙蕖滿臉都是驚慌, 只可惜被楊遵義抓着,動彈不得。

姜宛卿接着道,“可你怎麽反倒生怕孫女擔不上罪名似的?怎麽?這孫女不是你家的?還是說, 你們有什麽別的打算?”

蔣氏連忙跪下, 再三表示自己絕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怕自家的孫女做出了了什麽醜事,須得給衆人一樣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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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遵義讓人先把芙蕖帶下去,然後沉聲開口:“娘娘,此事關乎國本,不能兒戲。”

姜宛卿倒沒有想到這一層。

一個無後的太子顯然不是好太子。

不過他這個太子早已是搖搖欲墜,無不無後顯然都無所謂,更重要的是,人家根本不想當這個太子,人家想當皇帝。

她回頭望向風昭然。

風昭然僵在原地,臉上的神情極其微妙。

姜宛卿很清楚他并非反對,如果覺得她此舉不妥,他不會給她機會說這麽多。

但他似乎也并非完全贊同,臉上的沉默裏透着些許尴尬,倒是很符合眼下在情狀。

姜宛卿猜測,在他心中天大地大都大不過帝王霸業,大約還真是擔心将來“無後”的傳言會影響他明君的聲譽。

于是姜宛卿轉而道:“大人也說了事關國本,本宮哪能兒戲?太子殿下身子不好你們是知道的,那是自小落下的寒疾,雖然一直吃藥保養,但為了固本培元,殿下嚴禁房事,待到身體養得差不多了,才能親近女色,綿延子嗣。”

說着回頭問道,“殿下,本宮沒有說錯吧?”

“一派胡言!”風昭然似是忍無可忍開口,額上青筋直跳,“孤看在你娘家的份上,對你諸般容忍,素日你任性妄為也就罷了,怎麽能當着衆人的面誣蔑于孤?”

姜宛卿不由暗贊一句“演得可真像”,似足了那些被戳了痛處色厲內荏的男人們。

而且太子殿下都演得這麽好,她當然要奉陪。

“本宮誣蔑?!”姜宛卿發出一聲冷厲的笑,“殿下你自己是什麽模樣,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上一次兩人在幾句話之間便上演了全套的武行,在場唯有蔣氏得見,今天看見的人多了數十倍,整個姚城但凡有點頭臉的,不論男女,全都瞧見了。

姜宛卿騰出空來大罵:“還沒看夠嗎?還不快滾?!”

風昭然喝道:“潑婦!”

姜宛卿:“本宮變成潑婦,還不都是你逼的?!”

姚城衆人默默退下,算是明白這對夫妻活成怨偶的原因了。

待人都走了,姜宛卿停了下來,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楊遵義真當你是吃素的嗎?”

以為随便送個女人進來,便能誣陷到風昭然?

皇宮之中,這種陷害層出不窮,一眼即明,風昭然随随便便也有十幾種法子能讓芙蕖有來無回,讓楊遵義的計劃泡湯。

但他不僅沒有,反而想要保下芙蕖,着實讓姜宛卿意外。

風昭然:“方才拉扯之時,你可有注意到芙蕖的頸子上有傷痕?”

姜宛卿:“……”

需要拉扯之時才能看見的傷痕,顯然已經不止是脖頸的部位。

風昭然立即注意到了她眼神裏的那一下閃爍,忽地微微一笑,笑得極為輕松明快,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早在四五月間,張述便混進了太守府,對太守府裏的情形知道一些。”

楊遵義出身寒門,一路苦讀考取狀元,但背後無權無勢,一路官運平平,後來有一年入京,不知怎麽得了慶王眼緣,被提拔作慶州太守。

升官之後的楊遵義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的夫人在京城病故,楊遵義之後也沒有再娶,家中卻是廣納姬妾,來者不拒,且重用武将,大行漁獵之風。

姜宛卿聽到“病故”二字便覺得眼皮一跳,想到了之前在宮中“病故”的勇武侯夫人。

“你猜得不錯,楊遵義正是靠獻妻邀得上寵,以此發跡。”風昭然,“從那之後,楊遵義性情大變,時常淩虐姬妾,芙蕖正是最‘得寵’的那一個。”

姜宛卿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場陰謀,他們要的并不是風昭然酒後失德,而是将芙蕖一身的傷全栽到風昭然的頭上。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閉上嘴。

風昭然看她一眼:“想問什麽,你直管問。”

姜宛卿猶豫一下:“按你的行事作風,為何沒有當衆指出這一點,将楊遵義的罪行昭告給姚城衆人?”

難道因為他們是一丘之貉,說出來也沒什麽意思?

但也不對,若是全境皆知,楊遵義今天這一出戲又有什麽意義?

風昭然頓了一下。

若是按他素日的性子,不想說,因為說出來倒像是邀功讨好,顯得假。

但若是不說……姜宛卿都想去嶺南了,只怕要更覺得他對她只有利用,全無真心,說不定要跑得更遠。

他擡起頭,認真地望向姜宛卿的眼睛:“因為你。”

“……”姜宛卿怔住。

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是趙碩與妾室所生。”

姜宛卿越發不解,所以?

她的眼睛本就是大而明媚,是飽滿的杏眼,這時候微微睜圓,一對眸子就和貓兒的一般圓。

……過分可愛。

風昭然感覺到心跳到有點迅速。

若是從前,姜宛卿可能看不出什麽異樣,因為風昭然的神情藏得太深太穩了。

但重活了一趟,她發現風昭然的視線雖然穩定,卻穩得有點過頭,像是裝出來的,連聲音聽上去都像是有幾分緊張。

“她也是是庶女。”

風昭然道。

他只能說到這一步了,再往下便說不出口了。

姜宛卿頓了頓才明白過來——芙蕖也是庶女,也和她一樣,無權掌控自己的命運,被家人當作穩固自身權勢富貴的工具。

這世上原本最應該好好保護她們的那個男人,都拱手把她們送上了一張前途叵測的床。

這本是世間男子的通病,将女人視作自己的所有物,要怎麽用全随自己高興。

老實說姜宛卿一向覺得風昭然正是其中佼佼者,他将來要是生下了公主,每一個都會物盡其用,要麽拿去和親,要麽用來籠絡臣子。

所以他竟然因為同是庶女出身便對芙蕖生出一絲憐憫之心,姜宛卿當真是有點難以置信。

“殿下你……其實是想留着芙蕖,到時候揭穿楊遵義的真面目吧?”

這樣才比較像風昭然吧?

“給誰揭穿?給孤的好七弟,還是給孤的好父皇,或是給現在連飯都吃不飽的姚城百姓?”

風昭然神情裏有幾分蔑視,“區區一個太守,還用不着孤這般上心。”

姜宛卿一想确實是,他上一世直接揮師北上,攻下的第一座城便是姚城,拿下的第一個州便是慶州,等于是直接挑了慶王的老巢。

在十萬大軍面前,區區一個變态太守,根本不足挂齒。

……所以他當真是……為了她?

姜宛卿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尋思了一下,道:“殿下,你想要我做什麽,直說吧。”

“……”風昭然噎了一下,“卿卿,你是不是覺得孤在有意讨好你?”

姜宛卿:“不是嗎?”

風昭然:“……………………”

果然這種話輕易說不得,說了便顯假。

“孤只是……只是……”

風昭然破天荒裏地語滞了,世上的言語有千千萬種,一時卻找不到合适的一句來表達他此時的心境。

他只是,确實地想讨好她。

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這麽在意她,她好像改變了他眼中的世界,從前整個世間在他眼裏只有可用與無用之人,但慢慢地整個世間多了很多讓他憐惜之人。

比如辛勞耕種的百姓,比如流離失所的災民,比如被丈夫逼到無路可走的方嫂,比如被親人推入地獄的芙蕖。

是姜宛卿帶着他走進了這些人的世界,讓他感受到他們的痛苦與掙紮,生機與熱望,讓他感覺到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冰冷的棋子,或是遙遠的臣民。

她很像一團在他心中點燃的火,以她為圓心,慢慢融化他心凍結的堅冰。

他很想告訴她,因為和她在一起,他慢慢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但這種話像一株深深紮根于他心底最深處的植物,紮得太深了,一時間難以說出口。

在姜宛卿明亮直接的逼視下,他有一種潰不成軍的感覺,微微有點兒惱羞成怒:“好吧,孤确實有事交給你去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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