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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毒婦

前國師大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當然不是去擔沙埋石幹苦力,但堤上勞工多,難免有個跌打損傷, 需要大夫。

再者有個舌燦蓮花的神棍道士,特別容易穩定民心。

這也正是風昭然帶空虛來姚城的原因。

反正他能留人在身邊,自然都是有用處。

空虛走了之後, 姜宛卿在無量觀倒是清清了不少, 再加上開始招工修堤,大量的勞力前往黃河邊,沿河搭了不少工棚,俨然已經形成了一處市鎮。

婦人也可以去做些雜活, 或者賣些點心吃食,掙份糊口錢。

法事結束之後, 姚城寺廟和道觀的屋子漸漸空出來,剩下的要麽是在姚城城內找到了差事,要麽便是些無處可去的老弱婦幼。

河堤沿岸則是越來越忙,沈慕兒向姜宛卿辭行,要去父親身邊随侍。

修堤乃是大事, 姜宛卿自然準了。

不過表面上還是當着蔣氏等官眷的面把沈慕兒發作了一頓, 說她忘恩負義, 自己明明救了她, 現在沈懷恩脫了罪, 她便重新拿起官家小姐的款來了。

“也不想想,區區一個縣丞之女,給本宮提鞋都是擡舉她!”

“娘娘身份尊貴, 能侍奉娘娘乃是旁人的福氣。”

蔣氏一面寬慰憤怒的太子妃, 一面從官眷當中選出了幾個和沈慕兒年紀相仿的姑娘出來, 送到姜宛卿身邊伺候。

“這一個個都生得嬌滴滴的,是來伺候本宮,還是要本宮伺候?”

姜宛卿一個也沒要,“你自己家的那個倒是不錯,怎麽不送來給本宮,卻拿些旁人來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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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賠笑道:“老身家裏若是有未出閣的女孩兒,早送來了,哪裏輪得到別人?”

“出不出閣都不要緊,人乖巧聽話就好。”姜宛卿說,“你家的那個芙渠本宮瞧着就挺好。”

蔣氏面色不變,依舊是笑吟吟地:“難得娘娘看上得那個小丫頭,只是她已經是楊大人屋裏的人了,若是再來侍候娘娘,這……”

“怎麽?你是覺得楊大人舍不得?”姜宛卿的臉頓時就撂了下來,“還是覺得堂堂太守的如夫人來侍候一個庶女掉價?”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蔣氏唯有賠罪的份,當晚芙渠就來給姜宛卿當差了。

芙渠像一只苦雨凄風裏的小獸,眼神裏總透着一絲驚惶,無論做什麽都是小心翼翼,擰布巾的時候袖子挽起來一點,姜宛卿的視線在她腕子上頓了頓。

上面有明顯的瘀青。

芙渠像是被燙着了似的,猛地把衣袖翻下來,手忙腳亂間打翻了水盆,銅盆滿地亂滾,動靜太大,引來了蔣氏,蔣氏将她罵了一頓,拉着她跟姜宛卿請罪,說她笨手笨腳,怕是要惹娘娘生氣。

姜宛卿擦了手,渾不在意地道:“得了,有什麽好遮掩的,出嫁從夫,她是楊大人的人,楊大人想怎麽待她都成,本宮一個旁人難道還會說什麽?趕緊收拾了,本宮要睡了。”

蔣氏放下地離開,芙渠哆哆嗦嗦地收拾了地上的積水,準備過來給姜宛卿寬衣的時候發現姜宛卿已經在被子裏躺好了。

芙渠息了燈,靠在踏腳上,準備坐着守夜。

“上來吧。”一只枕頭推了過來,姜宛卿道,“以前慕兒在時,也是一塊兒睡的。現在身邊沒人,本宮倒有些不習慣。”

芙渠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弄出來的動靜還沒有偶爾上來蹭睡的小橘重。

姜宛卿留意了一下,發現她很久才睡着,即使睡着了也是緊緊地抓着一只被角,像是将溺之人死死抓着一根浮木。

衣袖翻卷,她纖細的手腕上布滿傷痕。

姜宛卿什麽也沒問。

她眼下能做的唯有将芙渠霸在身邊,不讓芙渠回後院。

芙渠起初的時候像是被剛貓抓來的耗子,睡覺時縮在腳邊動都不敢動彈,姜宛卿翻個身,芙渠都能驚坐起來。

但慢慢地,芙渠發現她的生活中再也沒有突出其來的打罵,眼睛再也看不到繩索和鞭子,那些東西仿佛離她很遠很遠了,她的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姜宛卿——太子妃的脾氣看起來很大,連太子的耳光都敢抽,卻沒有在她身上動過一個手指頭。

芙渠漸漸沒那麽拘謹了,半夜驚醒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寸步不離地跟着姜宛卿。

她剛來的時候好像生怕挨近姜宛卿,此時則像是生怕姜宛卿會趕她走。

姜宛卿覺得自己很像撿了一只小野貓來養,終于養熟了。

此時已經将近年關,明日便是臘八節,芙渠抱着一大壇的花生紅棗芸豆等物進來,說讓姜宛卿揀佛豆。

所謂“佛豆”者,是指一邊念經一邊揀出臘八粥裏要用的各色幹果豆谷,粥熬好之前先敬神佛,可消一年業力,能保來年平安。

姜宛卿閑着無事,便跟着她一起揀。

小貍和小橘皆窩在暖爐邊,睡得呼嚕直響。

芙渠揀着佛豆,忽然道:“真好。”

姜宛卿随口問:“好什麽?”

芙渠搖搖頭,只是笑。

她正值長身量的年紀,幾個月的功夫,臉上添了點肉,整個人似脫胎換骨般長大了些,明眸皓齒,笑起來嘴角還有兩個梨渦。

“真希望以後都能一直這樣。”芙渠輕聲道。

以後會比現在更好的。

姜宛卿在心裏道。

修堤功成,金銮易主,明主即位,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楊遵義和他頭頂的主子們,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以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不過姜宛卿嘴上道:“哦,給本宮當丫頭就這麽好?”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哐當”一下被宋晉夫推開。

“娘娘,河堤那邊傳來消息,太子殿下遭人行刺!”

姜宛卿正在剝核桃,“喀啦”一下,紫銅鉗子把核酸絞碎了。

她盡量保持着聲音平靜:“死了沒有?”

“生死未蔔。”

“那說個什麽勁。”姜宛卿淡淡道,“等死了再說吧。”

然後向芙渠道:“別的都罷了,這核桃不大好,去廚房換些來吧。”

芙渠乖乖點點頭去了,經過宋晉夫身邊時輕輕行了一禮,耳尖似是微微發紅。

姜宛卿這才細問風昭然遇刺的詳情。

冬季是枯水期,乃是修堤最佳時機,河堤上下俱是一片忙碌,風昭然這幾個月都沒有回姚城。

宋晉夫也是從南疆軍處得來的消息,據說當時風昭然正像往常一樣登上河堤,不知哪裏來的一支冷箭射向了他。

那箭來得又急又快,在場在百姓全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看見風昭然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上一世姜宛卿沾都沒有沾過姚城,對于姚城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當時風昭然揮師北上,也曾造出一個個天賦神奇的故事在身上,比如說他明明沉入水中,卻被金龍托出,無數人親眼目睹。

這些故事裏沒有一個提過風昭然中箭。

他不會有事。

他還得劍指龍庭,将所有曾經踐踏過他的人踩在腳下,将整片天地全握在自己掌中。

但是……

一個念頭幽幽地浮上來,止都止不住。

——如果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上一世死了的人這一世保住了性命,那麽,上一世安然無恙的人,這一世,會不會意外死去?

“我要去看他。”姜宛卿慢慢地道。

“全慶州的人都知道你們夫妻倆不對付,他出事,你不在家燒高香就罷了,還去看他,是生怕別人不覺得奇怪嗎?”

宋晉夫道,“再說,他若是無事,你根本不用去,若真有事,你去……怕也沒什麽用。”

姜宛卿知道,但她就是想去。

一點念頭,莽撞頑固。

“我有法子,我裝着看熱鬧就是了,我還可以拖上蔣氏,”姜宛卿喃喃道,“我很會演的,不會讓她們看出來,一定穩當……”

“卿卿,”宋延雙手負在身後,踏入房中,面色頗為沉重,“你還不明白嗎?殿下和你在外面鬧得那麽難看,一意與你劃清界限,為的可不單單是與你分頭行事,而是等着這一刻。”

姜宛卿只覺得腦子裏亂轟轟的,聽什麽都不是很明白,“等這一刻……這一刻什麽?”

“河堤是眼看要修成了,但是楊遵義不會讓殿下活着回京城,所以,他們現在下手了。”

宋延長長地嘆了口氣,“你與殿下越是勢同水火,便越是安全。”

姜宛卿腦海裏的一團亂麻,仿佛因為這句話抽中了線頭。

線頭直往下墜,冰冷幽深,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盤成一團,像是就地紮根。

她一直以為“夫妻不和”這場戲碼,演出來是為了方便兵分兩路,各自行事,比如她搞法事負責安置災民,他修何堤給災民生計。

她還想過這是他讓她打入姚城內部的意思,可以給他套取不少消息。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

宋延拍拍她的肩:“你表哥說得對,這種時候你去了也沒什麽用,保住自己無恙,才對得起殿下這一番良苦用心。”

姜宛卿給這拍了兩拍,倒是清醒了一點。

不對,沒有這種可能。

風昭然是喜歡她的,這點她已經知道了,但這種喜歡排位不高,最多只有第三。

前兩名依次是皇位和他自己。

若說風昭然在自己穩當的情況下扶她一把,她是信的,但像這種自己死了也要保她平安,那便是天方夜譚。

風昭然不會有事。

宋延都猜得到楊遵義要下手,風昭然會猜不到?會沒有防備?

那場法事中,慶州災民蜂擁而來,裏面不知夾雜了多少扮成災民的南疆軍,堤岸上看似全是百姓,但事實上早就有一支人馬固若金湯般保護着風昭然。

更何況未未還跟在風昭然身邊呢。

“舅舅說得是。”

姜宛卿呼出一口長氣,自己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惶急個什麽勁,簡直像是鬼上身似的,除了想去親眼看一下風昭然,竟然沒有一絲旁的念頭。

此時緩了過來,她才發現手裏居然一直沒有松開那支銅鉗,裏面的核桃已經夾得支離破碎,她掏出來放到宋延手心裏,“舅舅嘗嘗,碎是碎了點,味道挺好的。”

宋延:“……”

三天後,風昭然被裹得嚴嚴實實,從馬車上擡下來,回太守府養傷。

姜宛卿領着蔣氏等人站在內院前迎候。

兩人目光交彙。

分別數月,乍然相見,視線都不是很聽使喚,下意識想将對方看得更清楚些。

不過這膠着的視線在旁人眼中看來,倒顯得針鋒相對,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風昭然半躺在軟椅中,臉色蒼白,氣若游絲,“娘娘沒想到吧?孤還能活着回來。”

姜宛卿:“可不是?本宮差點兒都讓人準備紙錢了。”

風昭然冷冷地:“當真是毒婦。”

姜宛卿謙虛:“哪及得上殿下半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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