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聯盟邊境, 奧卡茲星。

這是一片70%都由沙漠組成的荒星。

無垠的黃沙綿延至地平線，就像是一片金黃、無邊無際的熱海。

熱浪洶湧，卻平靜得一絲風也沒有, 唯有高聳的仙人掌頂天立地，迎接熾熱的驕陽。

就在這時，天邊的一陣巨響打破了寂靜。

随着持續的轟鳴聲, 數架回航的戰鬥機甲降落在沙漠中央的臨時基地內。

片刻後, 機甲艙門打開，一個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了出來。

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許多人耳邊還充斥着導彈和大炮轟炸的巨響，震得耳朵“嗡嗡”的，面容上都是掩不住的疲憊，神情卻是輕松的。

他們大多數人都是身經百戰, 這場戰鬥對他們來說并不算難。

于是, 進入基地之後，他們該休息的休息, 該去醫務室療傷的療傷, 損壞的機甲被塞進修理艙由專人修理, 流動軍醫提着醫療箱在作戰大廳內穿梭, 專抓給靠着金屬杆聊天不好好治療傷口的人治療。

就在這時, 外面的某家機甲艙門開啓。

上面的指揮官匆匆而下, 穿過整個戰鬥大廳。

大廳內休息的士兵紛紛熟練地跟他打招呼：“早啊少将。”

“少将辛苦, 嘶……麻煩輕點。”

“少将熱不熱啊, 我覺得作戰服怪悶的，反正都打完了，脫了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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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作少将的男人一路應聲, 額角卻沁出了汗珠。

他算是知道了, 為什麽聯盟這些年以擴充軍隊為名培養了無數軍團, 當之無愧的聯盟第一利劍卻仍舊只能落到“光輝者軍團”頭上。

哪怕他們現在看上去吊兒郎當，看上去目無軍紀還以下犯上。

但是在戰場上，這支由湛峥培養的嫡系軍團幾乎個個都能以一當十，他們對戰鬥機甲的操控熟練程度幾乎是可怕的，應變能力也是一流。

最重要的是，他們絕對服從指揮。

剛剛，他親眼目睹一架敵艦來臨時，湛峥上一秒作戰命令發出，半秒後，距離最近的那架戰鬥機甲上配備的激光炮已經飛了出去，讓敵艦在太空之中炸出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洪少将擦了把額上的汗，目不斜視，一路走到了指揮室。

他是來請罪的。

他就是奧卡茲星守軍的總指揮官。

這一回，就是因為他沒能抵抗住星盜的襲擊，所以，聯盟才出動了光輝者軍團。

基地是臨時基地，指揮室也挺簡陋。

厚厚的百葉窗下拉，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洪少将心中忐忑，猶豫着要不要去敲門。

就在這時，門鎖轉動，季陽從裏面走了出來。

看到門口的男人，他微怔了一瞬，随即很快反應了過來，點頭致意：

“洪少将。”

“洪少将是要找将軍麽。”他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随即善解人意地道，“不過将軍正在跟聯盟內部通話，暫時沒有空接待您，如果您沒有要事的話……嗯，您有麽？”

他停頓了一下，問。

“沒，沒有。”洪少将趕緊道，“我就是……”

他咬了咬牙，“這一回敵襲，是我沒有組織好守軍，才讓那群星盜找到了突破口，我想……”

季陽微笑：“不是您的問題。”

“邊境守軍本就只是負責日常巡邏，或者應付小型敵襲。”他道，“像這種大規模有組織的偷襲，除非有支援，基本上都是會被擊潰的，聯盟也知道這一點，不會責怪邊境守軍。”

他頓了頓，“這也是湛将軍的意思。”

說了這麽多，洪少将只聽進去了最後一句話。

霎時間，四十多歲的男人熱淚盈眶。

心口的大石墜地，他終于釋然，驀然立正，對着百葉窗行了個軍禮，又對着季陽行了一個，随即快步離開。

季陽微笑着看着他離開，這才轉身回了屋內。

屋內，號稱正在跟聯盟內部打電話的湛上将正咬着根棒棒糖閉目休息，軍裝外套搭在椅子上，內襯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深刻展現了光輝者軍團目無軍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以及，湛上将寧可吃糖，也不願意跟聯盟彙報軍務的拖延心理。

……問題不大。

季陽想。

反正仗都打完了，敵人也打退了，彙不彙報的……

嗯，看心情。

聽見動靜，湛峥漫不經心地擡起了眼。

剛剛季陽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這會兒哼笑了一聲：

“挺熟練啊。”

季陽也笑，挺無奈：“習慣了。”

他是湛峥路過孤兒院時被撿回來的，不大的時候就跟着他。

後來也跟着他上戰場。

湛峥對他來說是上級，也是兄長。

湛峥第一次上戰場十六歲，那個時候，軍中還到處是他爹的舊部，每打贏一場仗，就會有叔叔伯伯到他面前老淚縱橫，說湛家沒有後繼無人。

起先他也陪着，到後來，他父親的親衛有一次發現了這件事，笑着點了點他的額頭。

“倒是敬老。”他道，“但是每回都陪着哭不累麽。”

湛峥累。

所以之後，親衛都給他三言兩語地給他擋回去。

畢竟不是壞心，他只道小少爺既然已經建功立業，就不要再勾起他的傷心事。

後來這樣的事才少了。

季陽當時跟在湛峥身邊，有樣學樣。

後來，來找湛峥的要不就是阿谀奉承的，要不就是收拾完爛攤子負荊請罪的。

前者沒必要見，後者也不想吓唬人家。

索性依舊都由季陽處理，久而久之，算是練出來了。

“說起來。”湛峥道，“你也跟了我十幾年了。”

“十歲跟着您的。”季陽笑了，“将軍忘了，那個時候您被夫人帶着來福利院，我還在背後朝您扔了塊小石頭，就這樣您才注意到我的。”

湛峥沒忍住也笑了：“我可沒忘。”

他那個時候十二歲，剛剛失去父親，整個人都是陰郁的。

被莫名其妙攻擊了之後，他就回過頭，卻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後來，他就多了一個玩伴。

“欠我一頓打。”湛峥道。

季陽倒也爽快：“那将軍，現在去格鬥室嗎？”

湛峥站起身：“不去。”

“累了。”他伸了個懶腰。

“那我讓人不要打擾？”季陽察言觀色，十分善解人意。

湛峥點了點頭，季陽就退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了湛峥一個人。

他們還要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一來是因為确保星盜不會卷土重來，二來也是因為這一帶是防守薄弱的區域，湛峥來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問題，需要進行調整。

湛峥先是浏覽了一遍送上來的各項數據報告，然後又在房間裏散了會兒步。

一直到日暮西落，他才貌似不經意地打開了私人通訊。

最上面的一條是嚴沛。

嚴沛最近跟他聯系得挺頻繁，但這回倒不是公事。

只是聽說他外出打仗了，所以來慰問。

湛峥回了他一句，往下滑。

然後是莫裏斯女士。

同樣是慰問。

湛峥手指頓了頓，突然不太想下拉。

但是再不想下拉也得下拉，因為他的私人通訊總共就沒多少人，不拉他也看見了。

下面一條，是他給秦女士發的。

未讀。

這很正常，因為秦女士最近在礦裏找靈感。

再下面一條……

備注名字：“寧寧”。

其實起初沒有備注，于是名字就是霍樂寧自己的id，一串數字。

後來，湛峥嫌那串數字看着像廣告號，就改了。

是規規矩矩的霍樂寧。

再後來……

他記得，那一天是個很平常的下午。

也是在嚴沛的辦公室裏，他無意中聽見兩個警察聊天，兩人都是alpha，聊的是自己的伴侶。

因為其中一個的伴侶，因為他給自己的備注是全名而跟他生氣了。

說這件事的時候，那個alpha的語氣有些無奈。

“你知道的嘛，我列表都是名字，這樣萬一通訊設備落到騙子手裏了，他們也沒辦法第一時間根據稱呼去僞裝本人騙錢，他不誇我注意細節就算了，還要跟我生氣，一晚上沒理我，怎麽會有這樣的omega。”

“哎，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确實冷淡了點嘛……哎你別瞪我。”

後面說的，湛峥沒太記住。

大概是本來那個omega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想撒撒嬌，被抱着寶貝心肝兒地叫了一晚上就恢複如初。

反正跟湛峥沒關系。

只是那個時候湛峥在想。

如果霍樂寧看到了，會不會也生氣。

……應該不會。

他想。

霍樂寧從來都不會跟他生氣。

他就像櫥窗裏擺着的洋娃娃，長得像，性子也像。

任他揉圓搓扁，也只是乖乖地叫他“湛峥”。

用那種軟軟的、獨特的語調。

但是最後，他還是改了霍樂寧的備注。

就像他原本不打算給霍樂寧打那通通訊，卻在開戰之前的最後那兩分鐘，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當然，這些在此刻都不是重點。

湛峥點進通話界面，又退出。

反複幾次才确認了一件事，那就是霍樂寧真的沒回他的消息。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到晚飯時間了。

怎麽都該下課了。

所以，霍樂寧下課了，看到消息了，也沒回他。

湛峥沉默了一瞬，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與此同時，他也驟然生出了一種微妙的、近似于氣惱的情緒。

他不再看通訊，徑直出了門。

當天晚上，剛剛打了場勝仗的光輝者軍團照常拉練，卻在訓練過程中遭到了慘無人道的對待。

他們親愛的湛上将親自下場，以一打十，用行動告訴了所有人“你們的确是又一次拯救了聯盟的英雄，但同時也是我手底下的垃圾”。

拉練結束。

光輝者軍團兩眼無神，氣息奄奄。

基地內躺了一大癱，湛峥不為所動，依舊神色如常。

他再次看了眼毫無動靜的通訊，抿緊了唇。

“還有力氣抱怨，說明還不夠累。”他淡淡地道，“既然這樣，那一人再加五圈吧。”

頓時，鋪天蓋地的哀嚎響起。

湛峥不為所動。

季陽咳嗽了一聲，哄着下頭的人“快了快了，将軍今天吩咐廚房做了好吃的，跑完就吃。”

這才将衆人的哀嚎按下。

五圈跑完，光輝者軍團像是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奔向食堂。

而湛峥則是徑直轉過身，又回到了指揮室。

這一回，他直接點開了霍樂寧的通訊界面，撥了視頻通訊過去。

在等待通訊的那幾秒，湛峥已經想好了自己要說什麽。

有沒有看到消息。

為什麽不回。

知不知道不回消息很容易讓人擔心。

比如他的通訊設備落到了騙子的手裏，或者像上次那種情況。

……好像有點太兇。

那語氣溫和一些。

問問他今天有沒有好好上課，晚上吃飯有沒有挑食。

訓練做了沒。

他甚至終于想到了洛伊絲。

洛伊絲的脾氣他知道，這回去薔薇，一定就是因為霍樂寧。

他臨走的時候本來想去找埃德溫聊聊，只是臨時通知來得突如其來，想着他和霍樂寧終究可以随時保持聯系，還有監控，就擱置在了一旁。

想到這，他心裏突然一跳。

會不會……

是洛伊絲做了什麽？

這個想法在他心中陡然成型，他原先那點微妙的情緒頃刻消散，幾乎立刻就要去開監控。

就在這時，通訊接通。

穿着睡衣的omega出現在了虛空之中。

他剛洗完澡，已經換好了睡衣。

還是那身小兔子睡衣，兔子耳朵軟軟地搭在身後，襯着白皙的、泛着水汽的脖頸。

大約是沒想到湛峥會直接視頻，他臨時整理了一下自己。

從湛峥的角度，能看到他有些緊張地搭着床沿的手指，以及有些端莊的坐姿。

“怎麽突然打視頻？”他問。

聲音是慣常柔和的、平靜的語調。

然後，他想起了什麽，認真地跟他解釋：“看到你的消息了，但樂樂跟我說，打仗一般都要很久，而且中途最好不要有幹擾，我就沒敢跟你發消息。”

他看着湛峥，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你給我打視頻，是贏了嗎？”

湛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片刻後，他道：“嗯，贏了。”

語氣平靜而淡然，一如往常。

霍樂寧怔了怔，随即彎起了眼睛。

“那太好啦。”他道，“湛峥，你真厲害。”

他的語氣誠摯而認真，就像是從內心深處發出的、由衷的贊美。

湛峥準備的話一句也沒用上。

只是通訊接通的剎那，他的心跳卻逐漸緩了下來，随即，又因為這句贊美而重新加速。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

在這樣的心跳下，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霍樂寧那張漂亮的臉蛋。

一秒，兩秒。

三秒後。

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突然笑了笑。

湛峥很少笑，當然也不板着臉。

湛上将從頭到腳寫着的最多的情緒是漫不經心。

這點痞氣配着他強大的氣場，讓他看起來總是很嚣張，就像是立刻就要踹掉赫爾曼自己坐上聯盟執政官的位置。

但同時，他又很優雅。

人們折中了一下，覺得總有一天，他會彬彬有禮地把赫爾曼請下臺。

——然後仍舊坐上那個位置。

這兩條路殊途同歸，但前提是，沒有人見過湛峥私下的笑。

他笑起來很有蠱惑性。

痞氣配着氣場是嚣張，配着溫柔的笑就是玩世不恭。

現在，他更像一個貴公子。

霍樂寧看呆了，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彎了一下嘴角，然後才問：“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沒有。”湛峥道。

他只是在想。

秦佩宜不愧是他的親媽。

她說：“這個好像不一樣。”

豈止是不一樣。

從那個失控的晚上開始，霍樂寧在他這裏。

就注定與衆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想起來了一個被我廢掉的設定：一開始這篇是有精神力設定的，設定裏寧寧的精神力是最純淨的S級，也是唯一擁有用精神力治愈alpha精神創傷能力的omega，後來想了想感覺這個好像更像是哨向會有的設定，所以去掉了2333去掉但是沒完全去掉，其實應該能看出來一點的，他就是很有那種，嗯，存在即安撫人心的能力（試圖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