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霍樂寧突然發現, 湛峥跟以往不一樣了。

這一點不一樣很細微，但是他自己能感覺出來。

他是個敏銳又聰明的機器人。

他仍然沒有回首都星，據說是有軍務。

但是他會每晚都給霍樂寧打視頻, 問問他今天在學校裏過得怎麽樣。

他打，霍樂寧就懵懵地接，每天晚上作總結彙報。

他作總結彙報實在是有點爛。

就像他的作文成績。

他記得, 他的批閱評語讓他詳略得當, 但是他拿不準湛峥想聽什麽，只好從早餐吃什麽開始，一直彙報到晚上睡覺。

他以為湛峥會打斷的。

因為他自己都覺得他說的東西乏善可陳，毫無亮點。

但是他磕磕絆絆地說，湛峥也就坐在那裏, 撐着額角漫不經心地聽。

有好幾次, 霍樂寧感覺他要睡着了，卻不是。

因為他一停下來, 湛峥就開了口：

“然後呢？”

霍樂寧就只好往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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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講的時候, 湛峥就看着他。

那種眼神很奇怪, 肯定不是不耐煩和厭惡, 但和以往也都不同。

霍樂寧跟湛峥已經很熟悉了, 在他那裏, 湛峥已經是和阿爾洛一樣, 是他親人和朋友一般的存在, 但是看着那樣的眼神，他還是會有點害怕。

……只有一點點。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聞星樂，對方也很驚訝。

他驚訝的是, 表面冷淡的湛上将私下裏居然這麽黏人。

但是霍樂寧苦惱得很認真。

于是他問：“那, 到底是, 什麽樣的，眼神呢？”

霍樂寧想了想：“我不知道。”

“感覺……”他努力地形容，“像獅子。”

或者是狼。

他的語言組織能力實在是有些笨拙，只能通過一些類比來描繪，把聞星樂聽得一愣一愣。

“可是。”他道，“湛上将，本來就有，猛獸那樣的特質啊。”

霍樂寧抿了抿唇。

他知道和聞星樂說不通了。

“可能是我的錯覺吧。”他小聲道。

湛峥回到基地的時候，遇到了從裏面走出來的季陽。

“将軍，夫人找。”他道。

季陽也算湛家的養子，因此秦佩宜有事沒事也愛找他，主要是自家兒子會嫌棄，撿來的寶貝反倒很乖。

湛峥颔首，然後頓了頓：“對了。”

“這個。”他道，“替我順便放到回程機甲上的儲物櫃裏去。”

季陽接過，發現是一個草編的小兔子。

編造的方式十分精巧，用的是奧卡茲的一種特殊的植物，柔韌而有光澤。

兔子的頭部，鑲嵌着兩顆晶瑩的紅寶石——

在集市這種地方，寶石自然不會是真的，但是看着也帶着幾分生機的可愛。

在沙漠的邊境有村落、也有集市。

今天，湛峥帶着邊境守軍訓練的時候曾經到過那個地方，剛剛才回來。

季陽頗為驚訝，但是再擡頭，湛峥卻已經神色如常地撥通了秦佩宜的通訊。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湛峥開了口，聲音懶洋洋的：

“喂，秦女士。”

秦佩宜那邊的信號不怎麽樣，時不時能聽到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她調整了一下位置，才道：“心情不錯啊，看來我不用擔心了。”

她是今天跟客戶溝通的時候才知道自家兒子又出去打仗了的。

雖然嘴上說着不擔心，心裏還是不免松了口氣。

湛峥知道她的想法，也沒戳穿，只是道：“贏了。”

“贏了就好。”秦佩宜道，“什麽時候回家？”

“過兩天。”湛峥道，“忙完了就回。”

秦佩宜突然想起了什麽：“我聽他們說，你是緊急調令？”

“不行。”她道，“我得趁着有信號跟小明說一聲。”

說完，她就要挂電話。

竟然是絲毫沒有考慮過湛峥會提前告知霍樂寧這件事的可能性。

湛峥有些好笑，趕緊叫住她：“我跟寧寧說過了。”

秦佩宜的動作驀然止住。

片刻後，她問：“說過了，什麽時候。”

“出發前。”湛峥道。

秦佩宜：。

“你有空給寧寧報平安。”秦佩宜慢慢地陳述事實，“沒空順手給我轉發一條。”

她突然感覺自己這通電話也不用這麽着急。

湛峥摸了摸鼻子：“以前我不也不打。”

“而且。”他道，“除了您，不就是寧寧。”

都一樣。

秦佩宜想了想。

這倒也是。

“等等。”她突然警覺，“什麽叫‘除了我，不就是寧寧’？”

湛峥沒說話，從口袋裏摸了顆糖。

奧卡茲特有的糖果。

他買了用來戒煙的，現在嘗了一口，感覺味道也不錯。

他思索了一瞬，決定明天再去買點。

霍樂寧應該會喜歡。

下一秒，秦佩宜的視頻通訊應該已經打了過來。

湛峥“啧”了一聲，按下接通。

虛空中的畫面浮現，湛峥盯着端詳了一會兒，作出了評價：

“媽，您看上去灰頭土臉的。”

“少寒碜你媽。”秦佩宜沒好氣地道。

她緊皺着眉，仔細打量湛峥。

湛峥任她打量，“嘎吱”咬碎了嘴裏的糖，然後又往裏面塞了一顆。

一顆糖吃完，秦佩宜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道：“雖然我知道你遲早會想通，但是你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一副很不值錢的樣子。

湛峥很無辜。

“怎麽想通的？”秦佩宜問。

“也沒怎麽。”湛峥頓了頓，“就是突然覺得……”

“我一直以為，我才是被需要的那個。”他道，“那一天，我才發現，其實不是這樣。”

湛峥一直知道，霍樂寧需要他。

這件事顯而易見。

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沒有湛峥，霍樂寧在那夜的第二天就會以襲擊政要的罪名被秘密處死。

就像霍樂寧認知中的那樣。

湛峥想要維護自己的名聲一勞永逸，真的很簡單。

哪怕流言四起，誰都知道他曾經睡了一個omega，但是人都沒了，再怎麽樣也掀不起浪花，誰也沒想到，湛峥選擇把人留在了身邊。

湛峥一直能感覺到，霍樂寧是感激的。

omega性子淡，不善言辭，但是看着他的目光中總是摻雜着崇拜。

這種崇拜裏除了喜歡，就是感激。

這也是他怎麽都讨厭不起來人的原因。

不過是誤入歧途。

他想。

能撈就撈一把。

就這樣，他默許了霍樂寧進入他的生活。

他跟霍樂寧之間，似乎一直是他在給予，霍樂寧在接受。

他給了霍樂寧一個安身之所。

給了霍樂寧吃穿。

甚至給了霍樂寧他想象中應該存在的愛情。

他一直覺得，在和霍樂寧的這段關系裏，他本質是抽離在外的。

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樣。

他照顧霍樂寧，同時也在生活之外用一雙眼睛觀察他、審視他，這種審視不帶任何感情，只是旁觀者該有的态度——

他以為。

這種認知在他跟秦佩宜談話的時候還在持續。

一直到打完星盜。

從通訊發出的那一刻，湛峥就無法否認，他一直在等着霍樂寧的回信。

等不到的時候，他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煩燥。

而真正見到人的那個剎那，這種煩燥就消失殆盡。

從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識到，不僅是霍樂寧在需要他。

他也在需要霍樂寧。

秦佩宜挂得很果斷，主要是信號實在糟糕。

但是，她終究還是囑咐了一句：“想通了就好，不過你也別吓到他。”

湛峥笑了笑，沒說話。

秦佩宜：“……”

“寧寧膽小。”她道，“你別亂來。”

湛峥反問：“什麽叫亂來？”

“比如。”秦佩宜想象了一下，“……把他拖去結婚。”

“他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湛峥淡然地道。

秦佩宜：“……”

這話的意思，怕不是如果霍樂寧已經到了年齡，明天她就會多個兒媳婦。

挂掉通話，她憂心忡忡。

面前是她的客戶，金發女郎也是她的熟人，笑着道：

“怎麽了佩宜。”

“兒子開竅了。”秦佩宜倒也沒瞞着。

女郎怔了怔，随即笑了：“我在首都星的時候，确實也聽我妹妹說了湛上将的事，她說，那是個很可愛的omega。”

她的妹妹也在薔薇軍校上學。

“是很可愛。”秦佩宜也跟着笑了笑，內心的憂慮更上一層。

就是太可愛了。

原先沒開竅的時候，好歹還知道克制和禮貌。

現在開竅了，那是誰都攔不住。

湛峥雖然是第一次談戀愛。

但是秦佩宜能明顯從剛剛的對話中感覺到：

他對霍樂寧，絕對是認真的。

霍樂寧性子那麽軟，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怎麽被大尾巴狼哄着騙着欺負。

不過……還好。

她想。

寧寧是喜歡湛峥的。

他倆互相喜歡、心意相通。

這應該是對她、對湛峥，尤其是對霍樂寧來說，最幸運的消息。